“公主快些吧,定北侯班师回朝即将入京,太后还在等您商量对策呢。”

    伴随着几声催促。

    云微裙裾微拂,跟随宦官进了丹阳宫。

    二人才迈进外殿,就听到了一门之隔的内殿里隐隐传出了娇声粗喘。

    宦官吓得脸色一白,压着声音:“太后先前好像叫了暗梅司的秦构大人过来。”

    宋太后荒淫无度不是一朝一夕了。

    而暗梅司总指挥使秦构出身微末,靠着一张阴柔白净的面皮,爬了太后凤床才有了今天的权势。

    如今火烧眉毛了,宋太后却还在与秦构颠鸾倒凤,忘乎天地。

    想到秦构那张阴鸷又下流的嘴脸,云微眸底深藏着厌恶。

    不久之前,秦构夜宿禁宫,趁着夜黑风高吃多了酒。竟把她当做了普通宫人,拉进无人废殿里就要狎呢。

    他一身酒臭气,扯断了她的珍珠颈链,云微情急之下,拔簪刺中了他的手掌,才得以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云微便打算跟着宦官退出去,不想与此人打照面。

    可内里飘出来了秦构与宋太后的私语,一下就让她钉在了原地,攥疼了手指。

    “太后情浓时可说了许臣个心愿。臣想请太后将云微长公主赐婚给臣。”秦构笑嘻嘻伺候着宋太后穿衣,从背后把妇人抱住。

    宋太后一把打开他的手,带着酸意嘲道:“这是嫌本宫年老色衰,打起本宫女儿的主意了!”

    秦构早知道宋太后狭隘善妒,他自有一番说辞,描眉画眼先把太后哄好了。

    才幽幽道:“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可朝中总有人私下嚼口舌。臣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娶个妻子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再者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又对太后唯命是从。娶她总比娶别的世家贵女,入宫伺候太后来得更方便。”

    看着秦构谄媚的俊脸,宋太后眉头舒展了一些,却也对男人好色的心思心知肚明。

    她不耐烦道:“那丫头还有大用处。别忘了她当年失踪的那一年里,可都是跟在定北侯沈珏的身边。”

    “太后仍怀疑,长公主在那一年里与定北侯暗通款曲?”秦构顿了一下。

    “本宫不止怀疑她与定北侯有染,更疑那沈珏三岁大的儿子,就是她生的!”

    宋太后恨拍桌案,耳坠摇撞,“沈珏风华正茂,既是太皇太后外孙又世袭了爵位,这些年想走他门道,给他送姬妾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可他从来不收。你道为何?”

    “只听说沈珏还是侯府世子之时,房中就有一挚爱的通房,至今念念不忘。因那通房怀孕之时年纪太小,替沈珏生下了如今的儿子就撒手人寰了。”秦构说着若有所思。

    宋太后则幽幽嗤道:“沈珏的儿子三岁大,而云微四年前遇到流匪,被沈珏收留在别庄上一年。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秦构仍记得当年还是他受宋太后之命,带领暗梅司的人,把长公主从侯府别庄找回宫的。

    彼时,云微也不过才十四岁,被沈珏收留在侯府之时,更是只有十三岁大。

    细想年纪是小了一些,但豆蔻少女已经出落的明艳娉婷,惹人垂涎……他便是从那时起了非分之想,难保沈珏就不会。

    “反正臣娶妻无非是个摆设,心里是一心只想伺候太后,哪管长公主是不是完璧之身。”秦构又拉着太后嬉笑调情。

    宋太后十分受用,懒洋洋扶鬓道:“你下去吧,若那丫头真对沈侯毫无用处,本宫赐婚给你就是。”

    “叩谢太后!”秦构识趣松手,转过身眼底一抹志在必得。

    他一边整理腰带一边打开内殿门,冷不丁正撞见了一身钴蓝宫裙,风鬟雾鬓的云微。

    “太后刚还在提长公主呢。”秦构似笑非笑,故意凑过去嗅她鬓发。

    云微忍住作呕的欲望,捏紧手指侧身进了内殿,心底一片黯淡。

    一想到宋太后或许要她跟这种衣冠禽兽成婚,她就如坐针毡。

    “给母后请安。”

    云微跪在妆台前,宋太后已经穿戴齐整,妆容秾丽。

    她愁眉不展的叹气:“微儿,你可知暗梅司派出去行刺定北侯的人,全都身首异处了。如今沈珏的大军将入帝都,你弟弟病弱又不能亲政,若让沈珏在京中站稳脚跟,咱们母子三人哪还能有活路?”

    云微失魂落魄低着头。

    宋太后心中恼恨,回头说:“我知道你一直不赞同行刺沈珏,但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不如你实话告诉本宫,被他藏在别庄那一年里,究竟有没有与他生出私情!”

    宋太后仍是宫妃之时出身浣衣局,靠美貌得宠,接连生下了云微云慎。

    先皇身体不好,太皇太后母族沈家把持朝政,为了让儿子成功登上皇位,宋太后便把女儿作为人质送给了太皇太后教养。

    云微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宋太后,自知因被她从小送养到太皇太后膝下,感情不够深厚。

    却不明白,为什么宋太后的眼里对她一丝温情都无。

    她垂下失望发红的眼:“儿臣虽不在母后的教养下长大,也知道礼义廉耻。就算流落在侯府别庄,也只是做本本分分的下人,与定北侯清清白白,绝无任何私情。”

    宋太后将信将疑,掐着她的下颌:“这么说,你仍然站在母后这边,绝不会对沈珏徇私情对吗。”

    云微定了一下,笃声答:“是。”

    宋太后仍试探问:“若是母后要你想办法诱惑沈侯,让他俯首称臣呢。”

    云微瞳孔微紧,顿时被宋太后敏锐察觉到。染着丹蔻的指甲一下陷入她脸颊:“还说你对他没有私心!”

    云微欲辩解。

    宋太后一下怒火中烧,挥手就将她推到了在地上:“沈珏他狼子野心,你若是心中还有你弟弟跟我,就该老实按我说的去做!”

    面对宋太后的大发雷霆,云微沉了一口气,无力说:“不是我不愿意孝顺母后,但我在定北侯眼里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更何况,当年侯府别庄的上百条性命因我湮灭在火海里,母后若是沈珏,难道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叛徒,一个险些害死他儿子的女人念旧吗。”

    她想到当年的事,声音逐渐颤抖。

    宋太后却充耳不闻,“你今年已经十七,早过了该出阁的年纪。暗梅司替你弟弟监察天下犹如天眼,不如本宫把你赐婚给总指挥秦构如何?”

    云微脸色苍白,自嘲:“秦构是母后的心头好,儿臣算什么东西,也能配得上秦大人。”

    一碟点心摔在身上,溅起的碎瓷片刮伤了她的手背。

    宋太后指着让她:“滚出去,想清楚了再来见本宫!”

    云微在丹阳宫外被罚跪到子时,直到她撑不住晕倒,才被人搀回了撷芳殿。

    宫女给她擦脸,问要不要传晚膳。

    云微摇了摇头,闭上眼宛如做梦。因着宋太后频频提及,脑海里全是沈珏的身影。

    四年前,她与太皇太后失散,被流匪逼到悬崖走投无路。多亏遇到了上山打猎的沈珏,世家子弟银鞍白马一箭三射,侧帽风流。

    彼时,他将她救回了侯府别庄,问及她的身世。云微因被人追杀,便自称是猎户之女,父母皆死在了流匪手上。

    沈珏听她身世可怜,索性将她留在了别庄里,甚至亲自教她防身之术,武功招式皆倾囊相授。

    那段日子原本已经泛黄。

    可云微仔细回想,仍记得沈珏代父出征前那晚,屋檐上雨水飞溅,老兵带着前线战书前来报丧。

    得知双亲战死沙场,一向散漫无骨、提笼架鸟的沈珏,站在父亲历经百战的盔甲前,直到双眸泛红。

    他恨说:“早知如此。”

    云微当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才知沈珏想必早看出了,朝廷积弱腐败,困于内斗。

    拖着这样的大魏上战场,好比拿着把锈刀,有去无回。

    十三岁的她只是本能的想让他远离战事,一声不吭的拽着他的玉佩。

    沈珏察觉到了,摊开她手心被勒出来的印子,哑声说:“前些天还耍脾气不理人,又扯我干什么。终于知道像我这么纵着你的主子,打着灯笼都难寻了。”

    云微带着愧疚,情急紧抓他的手:“世子不能去北疆,我还没学会怎么抱小少爷。”

    只因为前些日子,沈珏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了一个刚满月的孩子,粉雕玉琢。

    眉眼跟他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下人们一见就知道是亲生。

    云微心中不知赌哪门子气。或许怪他每天只把心思放在那孩子身上,连教她习剑都没功夫了,故意躲着他走。

    后来沈珏房里人手不够,叫她帮忙抱下孩子,前一秒还在吃手指的小少爷,后一秒“嗬嗬”吐奶又吐药。

    像个马上要断气的病猫。

    云微抱着孩子跑一圈找不到人,急得钗缳都跑松了,出门一头撞上了沈珏,她吓坏了。

    夜里沈珏挑着灯笼,在假山找到自责了一天不肯吃饭的云微,无奈撷去她泪珠子,“不信你再抱抱,这次没事了。”

    他叫乳娘把婴儿抱过来。

    云微却花容失色,藏在他背后死活不肯再碰一下。

    沈珏驱散了下人,牵着她走出假山。

    清晖月满,竹影静和。

    他轻声交托她,“麟儿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你别怕。往后我不在,我把他交给你,别庄上下都听你的。”

    印象中的沈珏,仍是慵懒矜贵的世子,但三年斗转星移,从他人口中,她只能听到权势彪炳的定北侯。

    不知道在他心中,她又是什么?

    是不告而别的叛徒,还一把火烧死了别庄百余口、戕害他儿子的仇人。

    卯时,天色将明未明。

    宫中寂寞多流言,三两守夜宫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今天看到天子身边小太监,都已经偷着收拾细软了。听说是沈侯已经入了帝都,大军控制了外城四门,马上就要杀到皇宫。”

    “难道真的会……逼宫……”

    内殿里几声响动,听到云微起来梳妆,众人连忙噤声,打水伺候。

    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送信:“太后正在宣武门与沈侯僵持,请长公主过去。”

    宫女手一抖,要给云微簪的珠花“啪嗒”掉了下来,心中发慌连忙请罪。

    云微并没有斥责她,捡起那支珠花自己对镜簪好,轻声对那小太监说:“走吧。”

    巍峨宫阙之下,她穿行在廊亭间,纤薄背影越发柔韧。钴蓝外衫,如意素白裙,步子踩得很稳。

    周围宫人都在惊恐,六神无主收拾行囊,唯她逆流而上。

    宣武门上御林军在与宫门外北疆兵马对峙,百官与宋太后一同龟缩在后。

    “长公主,太后请你去向定北侯传旨。”

    秦构迎面走了过来,距离近的有些冒犯:“微臣会派手下保护公主,切记,太后要沈侯卸甲解剑方能入宫。”

    云微只能看到一片寒甲。

    她带着圣旨与仪仗,还没走出宫门几步,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秦构派出来的暗梅司手下当场命殒。

    鲜血溅下来之时,恐慌情绪蔓延,仪仗里的宫人抱头鼠窜。

    宫门后,宋太后顿感颜面无存,下令:“后退的都给本宫杀头!”

    御林军受命搭弓挽箭,杀伤一片。

    云微几乎能感觉到几支箭是擦着她的鬓稍过去的。她带着寥寥宦官,背后是血泊一片,眼前是北疆虎狼之军。

    睫毛沾上了一丝血,她微微眨了下眼,闭眼的瞬间,感觉有道目光遥遥在看她。

    可睁眼并不见有人,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硬着头皮走向严阵以待的北疆军。

    “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阵前的北疆将官,一把拔出了刀。

    身后传旨太监连忙拿出圣旨,哆嗦着说:“长公主代天子传旨,你们速速让开,我们要见定北侯!”

    将官看不惯阉人,并不理会。

    却在背后一声“退下”里,潮水般分开,恭敬列在两旁。

    云微肩背一僵投去目光,却并没看到威名赫赫的定北侯,先看到了一名劲衣鲜艳的执鞭少女。

    她看过去的时候,灵犀也在抱臂打量她,嘟囔了一句“原来这就是长公主”。

    其后沈珏身着银甲从容不迫走了出来,他大手按剑,披风灼似血染,眉眼霜冷如雪。

    见她代表皇家传旨,如看陌生人无两样。

    反倒是云微心存愧疚,主动躲开了目光。

    她从太监手里接过来圣旨,宣道:“天子感念定北侯劳苦功高,远行不易,特设宫宴接风洗尘,请定北侯接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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