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绛离开,并确定她已走远,翟檠立马凑到蒋岌薪身边:“先生,你决定回去啦?”

    对方故作嫌弃地坐远了些,“嘁,我这决定有这么难得吗?还是你巴不得我走啊?看你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我要回去,可没准就不回来了,到时你可别太想我。”

    翟檠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挂着欣慰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态就像一个家长在感慨自家孩子终于出息了:“嗯,这才是男子汉嘛,与其等人来,不如自己主动迈出腿去。”

    蒋岌薪瞥了他一眼,“翟叔,您是平常哄竹竿他们哄习惯了吧?我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您能不能改改这和蔼可亲的样子啊?”

    “……唉,没法啊,像我这种无儿无女的人面对你们这些后生,总是控不住心里那无所寄托的爱惜之情嘛。”感慨着说完,翟檠画风突变,换上发狠的表情,照他肩头挥下了一巴掌,“你也晓得你快三十了啊!那还不让自己一个着落,成个家?才能不跟如今这一天天似的,活像个浪荡子!”

    “哎哟……”蒋岌薪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谁说成了婚,就是安稳日子的开始,成婚之后心就定了啊?若碰到的不是良缘是孽缘,那鸡飞狗跳的年月可多了去哦,要是再有孩子,便是又加了一重孽,毁了孩子,那真可谓天大的罪过。种种凶多吉少,想想都怕。既知如此危险,我又怎会去自投罗网呢?您啊,以后就别再跟我提这个了。”

    对于他这番话,翟檠“选择性失聪”,“哎呀,寻个可信的人作媒,你还怕遇不到良缘吗?这一生,不相宜的人很多,相宜的人也不会少,老天安排,这都是对半开的。还有,你跟我在这儿讲什么缘分!记得几年前我托你刘婶给你作媒,那姑娘八字、生肖什么的都跟你特别合,人也是温雅娴静,可你呢,没说几句话就给人家给吓跑了,还来得及看什么缘分?!”

    见他越说越激动,蒋岌薪托腮,逃避似的别过头,一边又忍不住嘟哝:“我就戴着脸谱,和她开了几个玩笑,是她胆儿太小了,胆小的一看就跟我走不到一块儿。既然成婚那么好?您咋至今还孤家寡人一个呢……”

    “叽咕啥呢!”翟檠用四个指头狠狠顶了一下那位后生的脑袋(这是十几年来,翟檠对他养成的专属动作),“每次让你去见姑娘,人家不是被你吓就是被你气,没一个不是哭着跑的。”说到这,他疲惫地抹了把脸,“你说说你,就算是为了绝‘后患’,也不用下那般狠手吧!”

    “您不觉着,我能听话去见那些姑娘,已是‘仁至义尽’了嘛。”

    听言,翟檠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胳膊都在颤抖,“你你你、你那是捉弄我呢……原本我跟你刘婶挺好的,就因为你砸了她的招牌,如今即便是在街上碰到,我都没什么脸和她打招呼……”

    蒋岌薪忽然转回头,冷不丁问道:“叔,你可有刘婶的生辰八字?”

    “啊?”翟檠发懵地摇了摇头。

    “那我帮你去要,你把你的先给我。之后我帮着算算,为你俩作个媒啊~”蒋岌薪着重强调了“这桩喜事”中,各人所担任的“角色”。“我刘婶也不容易,独自带仨孩子,要是有个人——”

    “够够够了!”翟檠猛然回神,粗暴地打断了他,“没事就会拿你翟叔逗乐儿,能不能有点正形儿啊!每次说你,都能倒回我身上,你可有意思。”

    蒋岌薪撇撇嘴,挑衅般说道:“让自己‘相宜’的人,帮我找和我相宜的人,您这算盘打得够响,我刘婶怕是早就听见啰~”

    翟檠靠在桌沿,疲惫捂脸,“唉,我这糟老头儿,就没哪次说得过你的,一天天埋汰我埋汰惯了……”一阵吐槽控诉后,他将手掌从脸上移开,声色忽然变得异常认真,“行嘞,说真的啊,你看秋绛怎么样?我看你对她真挺上心。”

    蒋岌薪回以十分诧异的表情,万万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坚持不懈”,“叔啊,你没病吧,怎么又在这儿胡诌谵语了呢?”说完,又不可思议地尬笑,甚至伸出手去,想摸他的额头。

    “去去去去!”翟檠扬手,毫不留情地反击,“什么鬼,每次跟你提人生大事,我都‘有病’!我不都是为你想嘛。”

    听言,蒋岌薪长舒一口气,收起了那轻浮戏谑的样子。“叔,我明白,这么些年,您和吴先生一样,都拿我当自家亲人看待,但您也不是不晓得,我这病,是不可能让我过真正安生日子的。时不时发作剧痛不说,大限之日也算不定何时会到,我能给谁安定的生活?甚至可能在大婚第二日,就让新娘子守寡了呢,咱可不祸害人家姑娘,您说是吧?”

    “啧,咋说话呢,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咒自己的人。”翟檠强作嗔怪,可话还没说完,眼中便流露出了几分心疼与哀伤,“唉……可不止因为这个吧,”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根本,是你还惦念那画像上的姑娘?”

    蒋岌薪的表情顿时凝固,“你你你你怎么看到、你哪里看到的?什、什么画像啊?”

    “唉咻,被我说中啦?”翟檠的眼神仿佛已看穿一切,“以往给你收拾屋子时就看见过,如今那院儿给秋绛住了,我又在这儿隔间看到。一张画像都能让你随身带着,那姑娘难不成就是你多年来苦苦等着的那位?”

    “她呀,是谁都等不到的了……”蒋岌薪垂下头,复又摆弄起面前的空茶杯,神色黯淡,“我等的,是她最亲的人。”

    “恐怕,也是你最亲的。”话一说完,翟檠就觉得自己又多嘴了……

    蒋岌薪阖了阖眼,转头看向别处,用傲慢的语气,口齿不清地咕哝道:“才不是。”

    见他面露不忿,翟檠知道,自己还是不小心说破什么,又使他开始逃避某种,不愿承认的事实了。“行了行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我说什么,您尽别放心上哈。”说完离座,收拾起桌上茶则茶夹等物。

    看着翟叔又将对自己的态度转换成了“恭敬模式”,蒋岌薪忍俊不禁般笑笑,“翟叔,恐怕我这辈子,心里就那一个姑娘了啊,你以后可别再看见个姑娘就想着给我撮合了。”

    “什么呀,我晓得您有多刁,那些姑娘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好不啦,以前你也没和我说过啊……”翟檠抿抿嘴,斜眼看他,“是~我日后再也不会搅扰、玷污你那一片痴心了,好不好?”

    “嗯~”蒋岌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后给自己多认真挑挑。”

    翟檠顿了一下,随后附和着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一把年纪,是该找个搭伙食的人了。不过啊,可不用您操心。”以自己认输为结局,习惯性配合“凑”完这一段“比拼”后,他的表情无缝切换,一本正经地开启了另个(应该)无法玩笑的话题:“话说前几天,秋绛让你陪她去城北那个‘乞丐窟’,找那谁——芸妈,怎么样啊?”

    对这话题,蒋岌薪似觉有些无趣,“嗐,别提了,那乞丐窟到处都是满满的病气、瘴气,想靠气息找人,实在太难,何况秋绛还不能运用真气,更无法搜寻,她没找到。”

    正在收拾艾灸架的翟檠突然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那,你找到了?”

    “嗯,您别看我平时好像疯疯傻傻的,但这认人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比的,只要见过一次,我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听自己吊儿郎当地以驴头应马嘴,蒋岌薪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因而最终放弃掩饰,让几分哀伤与惋惜浮现在了脸上,“我看见她了,生气如游丝,已是活不了多久。既是连神仙都无力回天,为何还要拉个人在她身边痛哭一阵?”

    “唉,这么多年生活在一处,她们都能算作彼此的家人,就是让她见个最后一面,也……无可厚非吧。”

    “见一面,芸妈能延寿吗?人死后无知无觉,更不会记得这一生爱恶离合,那么闭眼前一刻的悲欢又有何意义?与其让别人大悲大喜,致留下祸患,不如独自静静地走了。她哭完可以径自撒手而去,秋绛还等病好,去找李大小姐呢,她要哭坏了,我怕是还得多操心几个月。”

    翟檠紧盯着手里的活计,默默听完他这番话,半晌才开口:“先生,也许您说得对,死者一无所有,无论生前所盼所愿成全与否,都不会因此有任何不同;可世间人、事如果只需管顾其中一面,那咱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有时完成一些所谓‘遗愿’,并非是有利于死者,而是在成全生者,不然为啥还要那般费尽心思,‘事死如事生’呢。”

    听那“沉迷”于医馆杂务中的伙计就这么“自言自语”着,蒋岌薪埋下了头。他眨眨泛红发酸的双眼,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胸口,暗自悲叹:“家人啊……我如今还算不算有家人呢,等到我油尽灯枯的那天,又会有谁需要我‘成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话音打破了医馆的死寂:“季先生,季先生?”

    几乎受某种肌肉记忆支配,翟檠立马迎了上去,“诶,智达,怎么回来啦?。”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既打了招呼,又能在需要的时候,“顺便”让那位甩手掌柜知道,来者何人。

    门外的少年还未回应,蒋岌薪已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回来作甚?不过正好,这架子拿回去,方才忘给了。啥事儿?”

    “哦哦,架子……”智达原本正在思考接下来想说的话该如何措辞,看见翟檠扛起木架向自己走来,才猛然回神,上前接过,同时将手上的钱袋递了出去。他差点准备再问问具体操作方法,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先生,这是药费,方才忘了,我哥嘱咐我给您送回来。”

    “啊,行,有心倒回来给我送钱,我也不好再跟你们客气了。”蒋岌薪直接从翟檠手上拿走钱袋,奸商般掂了掂重量,一面对智达调侃似的笑道,“不过就你哥那人,在我看来,是从没有跑一趟路只干一件事的道理的,怎样他都得‘顺便’干些别的。我说的对不对?”

    智达尬笑,其中“包藏”的情绪似诧异似不忿,“您、您真是比我还了解我哥……确实,我还有件事想问您。你说人要多听多看增长见识,让眼界放宽,呃,我想去集贤宴,那儿定能学到很多书上没有的知识不说,且今年举办地还是我就从小梦寐以求的曲泽!可是太远,我娘不让我去,但我哥却非常赞成,所以就让我回来问问您。”

    在少年满是向往与期待的目光中,蒋岌薪的神情却莫名渐变凝重,“今年集贤宴,在曲泽?”

    “是、是啊。”看见他皱起的眉头,智达顿时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即便十分肯定自己并未做错任何事。“……先生,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脑子忽然拐别地儿去了。”蒋岌薪回过神,抬了抬眉眼,恢复常态,“那,今年主办的,是哪一门派?”

    “是玉衡榭。”

    “宴会是哪一天?”蒋岌薪忽然显得有些急切,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后天。”回答完这对他而言可谓最离谱的问题,智达“忍无可忍”,“先生,你都不晓得吗?”

    看着他愈加失望的神情,翟檠用力干咳了一声,聊作提醒。

    “呃咳咳咳咳咳,我、我平常几乎不留意这些消息。”蒋岌薪擦擦鼻子,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你啊,别因为我偶然啰嗦的几句话碰巧说进了你心缝,就觉着我说啥都是对的,这么大个人,早该能自己权衡利弊了。反正,要是我,我定会去——但你不是我啊,还是好好跟你娘你哥好好商量,把你心里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嗯嗯,谢谢您,先生,我会好好好他们说的。”智达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便向两位先生作揖道别。

    “诶,等等!“蒋岌薪没好气地叫住了他,显得很不耐烦,“看你这笨手笨脚的,这艾灸架怎么用,我再教教你好了啦。”

    不知用了多久,终于教完必须要教的一切(其实根本不算“教”,只是自顾自进行了一番演示),他随即无情地驱赶那位少年人御灵离开,随后,不禁吐槽:“唉,怎么就跟个二愣子似的呢?这小伙儿,要动头脑时,悟性还可以,但一到要动手的事儿上,那股机敏的劲儿就不知丢哪儿去了,您看没看见他方才帮忙给他母亲艾灸,那粗笨得……”

    他无意回头看向翟檠,恰对上了他那意为“我可没心思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的目光。“咋、咋了?”

    “先生,集贤宴,你在担忧什么?”翟檠近前,以至得仰着头看他,却并未让自己输了气势,神色意在问个究竟。

    “因为我也想去啊,这几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蒋岌薪歪头耸肩,对他这反应表示不解,“但依秋绛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来不及了。”

    翟檠抿抿嘴,盯着他的眼神愈加犀利,几秒后,忽然转身,径自向隔间走去。蒋岌薪似知道他要干嘛,随之迈开步,慢慢悠悠地跟上。

    关上隔间门,翟檠直接说道:“今年集贤宴由玉衡榭主理,举办地还恰好是曲泽,你是怕,是姜夫人和李二小姐,想要借此机会,将李大小姐请‘回’家去?”

    蒋岌薪似做贼心虚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切,您这胡乱臆测的毛病是又犯了。您还不晓得我嘛,干完该干的,剩下的就是让我管我也不会管了,更别说是李府的事儿!我给自个儿找的麻烦还不够多是吗?”

    “啧,你看看你那样,”翟檠抬手指了一下他的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啊,不是担忧李慕儿,就是怕玉衡榭的人另有图谋,对吧?毕竟传说中二隐宗门所秘传的‘不死之术’,可是其他门派梦寐以求,却始终不知该往哪儿求的,这好不容易有了传说以外、可信的线索,谁又甘心放过呢。”

    听他帮忙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付诸了语言,蒋岌薪终于不再掩饰,“随心所欲”地抓狂道:“不是,那些离奇古怪的传说究竟是怎么来的,胡言乱语个没完呐!哪来的啥不死之术,他们又不是大罗神仙,只是能以真气凝炼草木之精为人疗愈病痛,但也不是什么都能治啊!且如果滥用还会遭到反噬——”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了,最后一个字才说到一半,话音便戛然而止。

    看着他发完这番牢骚,翟檠反而淡定下来,“哪来的?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来的呗。——唉,你要不放心,为啥要还等秋绛?自己先回去看看嘛,你那面子是有多贵,这么放不下。”

    “嘁,什么放不下啊,我要想去,啥拦得了我?我只是不想再惹些没必要的麻烦,我若一个人去,陆姑娘能不起疑心吗?”蒋岌薪不耐烦地嘟哝,但整体神态却已将内心的脆弱暴露无遗……

    “唉,你为啥不跟秋绛说真话呢?让她明白你是为保李慕儿的命,才两害取其轻,将她暂时变成个‘废人’的啊。”

    “取其轻?”蒋岌薪嘲讽地笑道,“呵,除了她,任何人都无权评判我那是做了件善事还是恶事。谁知她是宁愿顶着被那‘嫉恨之心’谋害的危险,勤苦修炼,以冀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讨回公道,还是就甘愿卑屈于人下,‘安安稳稳’,如提线傀儡般活在他人的股掌之间?”

    翟檠知道,面前之人此刻那悲哀的讥冷,完全只针对着他自己,“……先生,别太自责了,您不是让她去曲泽了嘛,她定会好的。”

    蒋岌薪无动于衷,转身坐到了躺椅上,自顾自继续道:“当年将那‘罹?’之毒交给姜浣心,我只想到把李慕儿变成废人,以免其杀身之祸,但没想过这究竟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是让她一生就此荒芜……若她那天没有能在送亲路上逃脱,并恰好走到了这儿,我恐怕已彻底毁了她。”

    翟檠上前,蹲下身,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啊,多想想自个儿的好~”

    蒋岌薪直起身子,脸上的阴郁顿时消散无踪,换成了戏谑,音量也恢复至正常状态:“我好啊,我可好了。”

    翟檠一顿,随后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曲泽的事儿,你啊,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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