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泽,凤梧镇。

    下午申时初,李慕儿、翠墨与何枢驻足于一户人家的宅院前,如看戏一般向内张望,从旁观去,活像三个不轨之徒,正在“相脚头踩盘”……

    自院门进去,视线可以直贯入里,就见端坐中堂的那位谦谦君子,他正在身旁媒人的“监视”下,毕恭毕敬地接过这家男主人(应该是男主人)递来的茶杯。

    “他不是都一口回绝了吗,师父怎么还是给他找了媒人?而且他居然真来了,我中午只是去后山洗了个衣服,半个时辰不到,这是都错过了什么呀?”李慕儿一边看着君澄境与女方家长交谈,一边在嘴里低声叨咕,神情无意间透露出一丝不忿。

    “今天负责洗衣服的又不止你一个,但有这么重的好奇心,甚至还跟过来的,就只有你了。师父让我和翠墨来,是想着同辈的眼光更相近,能帮师兄把人看得更全一些,可他为什么会准你一起来呢?”何枢扶靠门框,一直看着师兄那个方向,望眼欲穿,“唉,谁叫那作媒的谢婆婆跟师父的交情不浅,且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三寸不烂之舌……”

    李慕儿的八卦心莫名被点燃,即向他投去了“欲知端的”的目光。

    “听她滔滔不绝念叨那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俗理,我都觉着有些头晕耳鸣,更何况师兄啊!这对他而言,实可谓受刑,还不如跑这一趟呢,又不是见了就得成婚。”

    “唉,说是这么说,但就怕这姑娘看上他,那可能就麻烦了。”

    “诶~”何枢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似感叹,又似佩服,“师兄不会的,即使姑娘看上他,他也会让其父母看不上他。”

    李慕儿默默转回了头。

    “……如果你昨天顺着师父的意应付他一下,师父就应该不会在下山租船时‘顺便’就将师兄的生辰八字给了谢婆婆——”嘟哝到这,他的肩头突然挨了翠墨狠狠一巴掌,“慕、慕儿,我没说你啊!我只是、只是,可怜师兄……”

    李慕儿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没有一丝动弹,心下却暗道:“我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啊……”

    “诶诶,主人,”伊依不知从哪儿冒出,坐在主人肩上,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麻烦注意一下表情管理,你都快把自己的内心独白写脸上了。”

    因着某种□□以上的联系,李慕儿对于这“大不敬”的行为能产生相应的触感,她不禁皱眉,假装驱赶蚊虫或灰尘什么的,对它进行了无情的反击,“我可真怀念你最开始的那副‘官腔’,要不,你恢复一下出厂设置吧。”

    “不好意思,本系统不存在‘恢复出厂设置’这个选项~”伊依歪歪脑袋,挑衅般嘻笑,仿佛有持无恐,“至少在你这儿,我是再也不会换回那官方模式了,不仅要憋着劲儿说话,我还会缺失很多本来能靠自己,在各种人、事上延伸出的思想。”

    “啊,那岂不更好,这样,你的总部就不会要求你再写那所谓关于‘人’的报告了吧~”

    伊依正想着自己对此应该有何反应,就听何枢用刻意压低的气音大惊小怪道:“呀呀,那姑娘出来了!嗯……这也看不清脸啊。”

    李慕儿照旧只盯着那身穿清素长袍的翩翩公子(那衣服以水绿为底色,各处淡淡地缀着几株姿态各异的柳枝——这是游岳和羁空下山租船时,为他精挑细选的),嘴里不自觉嘀咕,“如此这般情形,阁下打算如何应对?”

    看着主人那副“熊样”,感知她的心理活动,伊依翻了个跃过天际的白眼,“主人,你是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咋地,这么远,你怎么就知道她对君澄境有好感了呢?”

    “你看她出来的时候,搀着丫鬟的手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那样,一看到那家伙就瞬间收敛了,步态举止秒变端庄温婉。而且照师父说的话,这姑娘肯定不是第一次相亲了,所以有理由相信,她是懂‘看人下菜碟’的。”

    狐狸意味深长地瞅着她,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表情,语气像在告诫:“主人,这不像你啊,这会儿心思如此细腻呢。唉,人的本性中都有那么些‘贱’的地方,平时不确定、不承认在乎的人或物,一旦出现失去的风险,人就开始矫情、拧巴了。”

    对于它这番话,李慕儿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何枢:“你说你师兄能让他们看不上自己,那是怎么个看不上法?”

    何枢看了她一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轻叹道:“六年前,也是这个谢婆婆,也是受师父之托,让师兄去见了几个姑娘,之后、之后——”说着,他突然失声,分不清是笑是哭,“然后不知师兄到底干了什么,她们其中一个的父母随即找谢婆婆好声好气地退了媒金;一个如今偶尔在街上遇见,都好像有愧似的不敢正眼看师兄;还有一个……”

    “呃,还有不能说的?”李慕儿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再好奇下去。

    “呵呵,”何枢看了眼翠墨,摇头苦笑,“这一个最离奇,径与师兄结为了异性兄妹。不过后来他们迁居邻县西汀,这几年再也没来往。”

    听他说着,伊依不自觉咬起了后槽牙:“噫,主人,这君澄境怕不是天煞孤星吧!太可怕了,为避免以后你也被他克得迁居异地什么的,你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的好,又或者,你也想多个‘干哥哥’?”说到后面,它脸上原有的几分危机感忽然消减,随后变成了仿佛等着看好戏般的奸笑。

    李慕儿故作平淡地向何枢“哦”了一声,听着伊依的一番话,心情愈加复杂,甚至略感憔悴,“我平时跟他的距离,除了他给我流运真气的时候,其他都在正常范围内吧?而且我说过好几遍了,这副身体不是我的,我根本不会,也不敢造次,做出严重违背原主意愿的事。”

    “嗯……”伊依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说的‘距离’,干嘛一定是在物理上的?我的意思是,你在心理上,别靠他太近。”

    “我和他?心理?近?”

    “彼此之间当然还是正常的距离——就是非常非常普通的,朋友。但是你现在的心有向他靠近的欲望,且在逐渐变得强烈。至于物理方面,即使这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也不可能随意缩短与他人的距离,更何况是个异性。可感情,是几乎不受所谓‘理性’控制的。”

    “你这话说得这么认真,似乎很有用,又好像一点用都没有……”李慕儿被它搅得都没心思“看戏”了,“那么这位‘心理分析大师’~你说这一切一切,都是什么原因呢?”

    “人类总是对自己所缺失的东西特别敏感,且还会无意识地将其放大,比如同一件事情,别人感受到的情绪值是一分,在你身上,可能就会变成三分、五分。这是人性的脆弱之处,即使像你这么崇尚理智处事的人(不过也只是崇尚而已),也逃不掉。”

    狐狸似还有一大段话没说完,李慕儿扬扬手腕,打断它:“你在说真正有用的话之前,铺垫什么时候能短点?”

    “根据系统数据分析,你是在君澄境教你学医、嘱咐身体调养方面应注意的要点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再加上相处过程中,在其他关键点——包括三观——所显现出的某些一致性,便因此产生了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听着它这番话,李慕儿莫名觉得,心底某种连自己都未曾细观的东西被完全挖了出来,并剖析了个明白,这种感觉……居然还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哼哼,怎么样主人,彻底被我说中了吧~”伊依得意地挑了挑眉,“我迟早能让你承认,人的情绪思想,是可以通过‘冰冷、死板的数据’梳理总结出来的。”

    李慕儿不再搭理它,目光重新聚焦,发现那姑娘与君澄境的距离,较先前要远了不少。

    片刻后,就见中堂里的所有人依次向彼此行礼作别。

    “诶,出来了!”何枢像报告什么重大消息般,以气音惊呼道,一边冲翠墨和李慕儿急切地作了个手势,一边背过身,瞬间收起刚才偷窥时那副似有持无恐的样子,整个人躲回了墙后。

    与之相比,李慕儿早早的,就完成了“全身而退”。

    见状,翠墨忽然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分别看了看左右两人,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人家院门正前,若以线为标,她可谓就处于“中轴线”的一端。或许是为缓解她的尴尬,更可能是为给自己转移注意力找个合理的原因,君澄境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即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

    翠墨心照不宣,唤了声“境师兄”。随后破天荒地,带着愠怒,冲何枢挥去了一拳(动作间还是难免平时的娇柔,且“打击”的目标,也只是何枢身前几寸的空气……),但见对方求饶般的一笑,她立马就消火了。

    仿佛知道院门两侧还躲着人,君澄境在差点能看见的地方及时让那姑娘一家停了步。

    这项苦差终于结束,谢婆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在跨出院子的那一刻,被两边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面对四人同时赔礼道歉,她只是无奈地瞥了君澄境一眼:“你哟,真是没救……这次专专地看着你,你还是把这桩媒给我砸咯。唉,你自回去和你师父说啊,还有,让他往后再别找我给你说亲了。”

    君澄境巴不得似的答应一声,恭恭敬敬送走了她,随后便倏地卸下了满脸堆笑,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冷不丁问道:“戏看够了吗?”

    身后三人无言以对,互相投去询问的目光,神态就像刚做了什么亏心事。随后,何枢就被推了出去……“呃,师兄,是、是师父让我们来的,这不怕你又还没来得及把人看全,就急着推辞嘛。”

    “哦?那你三个站那么远,不光是人,院里的景儿也看得挺全了吧。”说着这话,君澄境似在强忍笑意。他回头看向李慕儿,神情似玩味,似疑惑。

    李慕儿不自觉举起手,脱口而出:“也是师父让我来的!”

    与此同时,正在洞明舫庭院内与师弟品茶闲聊的游岳突然打了个喷嚏。“哎哟,这一下午都打几百个了,能是谁,这么想着我呢。”

    羁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老了老了,可别不自量力,尽以为自己老当益壮啦,万一得了风痱(音肥)偏枯,你等孩子们侍候你呐?”

    “嗐哟,怎么说话的!”游岳瞪眼嗔怪,“舌头长疮了还是怎地?哼!”

    “诶,我就想不通啊,你让翠墨和小崶跟着去就算了,说他们‘看人眼光不同’,两人也确实有商有量的,但你让慕儿去,又是干嘛呢?”

    “看她当时直往外眺,显是不想阿境去见别的姑娘嘛,我正好让她去亲眼看看,那小子到底怎样油盐不进,她于他而言,究竟有多特殊~”说着,游岳得意地挑了挑眉,笑容似在嘲弄师弟那匪夷所思的表情。

    话音未落,羁空微微侧头,斜眼看他,神态竟显出一丝鄙夷:“你个老贼呃……”

    另一边。

    见三人皆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师父“派”来的,君澄境哭笑不得,目光莫名落在了自己身上:“你们看来,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听到平时对穿着几乎只顾干净、整齐的师兄突然问出这种话,何枢难免有些诧异,“好、好看啊,很贴你,衬得你愈加风度翩翩,斯文儒雅。”

    看着何枢几次欲言又止,翠墨上前,替他说出了那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怎么了境师兄,是人家姑娘说什么啦?”

    君澄境摇摇头,仍在“观赏”身上这件新衣服,“我是觉着,师父师叔眼光真不错,这衣裳无论做工、布料还是纹样,俱是上呈,价钱定不便宜。”

    见他的目光早已不是在欣赏,而是在扫描整件衣服,李慕儿没好气道:“可不嘛,能得君先生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想必做这衣服的人,也定不简单。”这句话听似日常调侃,实则却是在“套话”,因为她莫名肯定,他这反常行为背后的用意,绝非“正常”。

    “诶,好看,关键是人好看,衬的衣服~”伊依阴阳怪气地,为主人补充了一句。

    不知是扫描完毕,还是因听见她的话,君澄境放下了向两侧展开的胳膊,“我是在看衣服是有无污损,好拿去退了。”

    听言,另外三人陷入一阵无语,神情似笑非笑。他回头看向何枢,“小崶,帮我看看背后。”

    “放心师兄,这衣服穿没半天呢,前后上下还光洁如初,到时最多再跟店家说几句好话,全价退还应该不成问题。”说着,何枢还下意识伸手,在他后背拍扫了几下。

    翠墨随之上下打量了君澄境一眼,“挺好看的,干嘛要退呀?师父师叔该不乐意了。”

    “这是他们专买来给我相亲时装脸面的,你觉着他们是听见这次、这位姑娘又被我‘绝了后路’更生气,还是听我说要把这衣服退了更生气?且平常我不可能穿成这样,打扮得跟个?虫似的,不退也是浪费。”

    见他用无情吐槽的神色说着这番话,李慕儿只觉搞笑,正努力控制面部表情,就听伊依“恰和适宜”地,又开始煞风景:“主人,?,是竹节虫——为免你又要在原主的记忆里‘查询’相关知识点,以致浪费时间,进而影响交流,我还是直接跟你说一下。”

    顿时,李慕儿的笑意几乎被驱散殆尽,“呵呵,你是在嘲讽你主人我没文化,还是脑袋不灵光?”

    伊依干脆利落:“都。”

    就在狐狸“热心”地为主人进行科普时,何枢试探着问道:“呃,师兄,那么你这次又是用什么方法绝后——后患的?”何枢这个问题,半是出于好奇,半是为提前了解情况,以预备对策,到时好在师父他们面前帮师兄说话(对这,他可谓早已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

    君澄境侧头与他对视,意味不明地笑笑。翠墨随即现出饶有兴味,似准备听故事的神情,回身朝李慕儿使了个眼色。

    好像就只因为想听听那只“?”的“故事”,四人从原本错落的走位变成了并排而行,此情此景,伊依仿佛觉得,自己的吐槽应是标配:“唉~传统文化着实深入人心呐,其中尤以‘八卦’为长,使大众欲罢不能。”它一边深深感叹着,一边闭眼,将两爪合于胸前。

    “就你主人我这点浅薄的学识吧,我想说,八卦好像是道家的。”

    “啧,”伊依随即改换姿势,双爪叉腰,“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细节了?”

    关于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的日常吐槽,李慕儿如今已几乎不用分散注意力,以至于能一面对狐狸进行嘲讽,一面将君澄境所说字句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坐下就问我父母的情况,我说我从小被父母遗弃,幸得师父收养,拜入门中,修习医术。又说众师兄弟如何相亲相爱,师父师叔如何用心教诲,严慈相济,将我们视为己出。光这,我就说了一大堆。”

    何枢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象到当时的画面,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被为难的是他自己,“……那么,你是一坐下,就自顾自把师门所有人先捧夸了一遍……?”

    君澄境点点头,“是啊,为了后头可能发生的境况做准备。所说句句实话,谢婆婆挑不到错儿,我更不会留缝让她说别的话。”他不以为意地说着,嘴角却隐隐浮着一丝得逞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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