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双手捧着信件,躬身在门外台阶前候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过。

    管家从室内走出门外,炙热的阳光叫他一瞬间眯起眼睛。他将门外侍卫所呈之物接过,递给苏煜。

    一共两封,其中一封被火烧掉一角。

    烧掉一角的那封信被苏煜放在桌上,陆衍一眼就瞥到了那封信的异常。

    苏煜拆开手中那一封,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陆衍在一边喝茶,目不斜视,盯着桌上的菜看。

    苏煜看得速度极快,看完后他深深叹了口气。

    陆衍听到后立刻抬头,投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但他也只能听苏煜说,不能主动去问,因他也不清楚信上的内容苏煜是否想让他知道。

    苏煜对上他的视线,他能感受到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本以为苏煜会口头转述,没想到他直接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自己。

    苏煜直接把信给他看,也说明对他彻底放下戒备了。

    陆衍微微睁大眼睛,没有接过,只说:“我还是不看了吧。”

    苏煜见他不接,长臂向前,把信放到他面前桌上。

    既已如此,陆衍也不再扭捏,拿起了信来看,他的眉头随着一列列的字,越皱越深。

    苏玥二哥苏逸,年仅十九,最终得了个探花郎。但皇帝专注修道和园艺,已经五年不临朝。

    上一届科考的三甲就不是皇帝选出来的,一切事由全由夏杨代理;苏逸这一届同样。

    所以这两届的贡生皆和夏府来往密切,甚至有人直接拜夏杨为师,每每夏杨来国子监讲学,底下总是座无虚席。

    苏逸对此非常不屑,写诗嘲讽,甚至在宴席之时,大庭广众地诵读了出来。苏逸朋友见此,笑着出来打圆场,说他喝多了,请众人多包容。

    但在场大多数人都想乘上夏家的大船,纷纷出言指责苏逸,说他不懂尊师重道,目无规矩。

    对这群人,苏逸横眉冷对,反倒是高座之上的夏杨展示了宽阔的胸怀,夏杨说他非常看重苏逸,也曾和苏逸父亲是同朝好友。

    有人一听,立刻改口,说这苏逸也真是目中无人,简直败坏了他父亲的名声。

    后来某天,正逢皇帝临朝,朝中就南洋运送货物的大船沉没一事商讨。

    夏杨等人只说,这乃不可抗力之事。事情很快就要过去,苏逸在末尾跳出来,非要求皇上彻查。

    本来东西沉了就沉了,皇帝也不甚在意,突然朝堂上跳出来个年轻的面孔,他也新鲜,问了苏逸,他要怎么查。

    苏逸还真的事无巨细,从幸存之人,到负责此事的部门和官员,一一详细地说清楚了步骤。

    夏杨已是下颚绷紧,闭上眼睛,颇为不耐。他的党羽见后,立刻出来斥责苏逸,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最后皇帝没有追究沉船一事,但也对这个叫苏逸的年轻人青眼相看。

    散朝后,夏杨之子夏长荫带人,在西苑宫墙处堵住了苏逸。

    夏长荫怒气冲冲,质问苏逸,为何要背叛他爹。

    苏逸冷笑,说他根本就没有依附过夏杨,又谈何背叛?

    不久就传出,苏逸会试时与考官来往密切,考官已承认却有此事,但苏逸矢口否认,现正被没收一切头衔,收押监牢。

    苏惟勤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这个眼高于顶,不屑人情世故的二儿子,从一出生就顺风顺水,现在也算是彻底栽了个大跟头。

    陆衍看完信后,也深深沉了口气。他算明白为什么苏煜执意要让他看一遍信了。

    这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

    “我叔父他们一定会帮他的。”陆衍说。

    有这么敢公然叫板夏党一排的人,薛逢春和他叔父陆敞定会不遗余力去替他开罪。

    虽然他没见过苏玥二哥,但是从苏父这封信来看,他能猜到,苏逸是个堂堂正正,不懂迂回的人。

    他一下想到的竟然是苏玥,他居然能从苏逸身上看到一部分苏玥的影子。

    “我二弟年纪比你大,却连你半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不知进退。”

    苏煜声音有点冷,他盯着桌上那封未拆封,但一角烧掉的信。

    陆衍只笑笑,目光也顺着苏煜的视线看去。

    他隐约猜到了另一封信的内容,他上扬的嘴角又蓦然僵住。

    ——

    苍玄观内,苏玥在厢房外的走廊上闲逛。

    廊外的水池碧绿幽深,廊上以及柱子上,爬满了翠绿藤蔓。即使七月份,艳阳高照,但苍山顶上始终潮湿,仿佛阳光照不到这里似的。

    苏玥在游廊边坐下,伸手够了一根藤枝,摘着上面的叶子投掷到水上,叶子轻飘飘落在水中泛出一圈圈涟漪。

    正当她盯着水池发呆之时,池面上又凭空多出了另一道涟漪。

    苏玥立刻向左右望去。

    那小童果然蹲在台子上,学她往池子里扔东西。

    苏玥又望了望走廊两边,没有其他人。

    这个时间点她们几乎在房内午休。

    她怎么比他还在意别人会不会看见他。

    她捋了捋胸口,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重又把视线集中在那小童身上。

    “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她再这么被吓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当然是为了赶你出去。”小童声音抑扬顿挫。

    他几次出现,苏玥都不曾被他吓到,而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她不怕他,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棘手。

    苏玥抬起一边眉。

    这是个什么说法?

    “还有四天,待玄鹤师傅出关,解决完一切,我即刻下山,到时保证不再扰了你这位小兄弟的眼睛了。”苏玥耐心解释。

    而且她从来都没有打扰过他,都是他频频出现,几乎将她吓得魂不附体。

    “到时你再要下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小童声调突然降低,讲得很玄乎。

    “为什么?”苏玥问。

    自从到道观这几天,她的问题明显变多。

    小童摇头。

    “那晚上在我房间的那人究竟是谁,你知道他吗,你告诉我行不行?”苏玥从座上起来,向小童站的地方走了几步。

    她实在想知道那是谁。

    “你都知道有人在你房间了,你怎么不亲眼看看他呢?”他说。

    还为什么不亲眼看,当然是不敢。

    万一她真的睁眼看他,收不了场了怎么办。

    不仅仅是魏芝觉得她有癔症,她甚至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毛病。

    “你可以睁眼看看他是谁,说不定他在等着你看他。”小童在游廊边的座上来回行走。

    苏玥眯着眼缝,面露难色。

    “对了,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苏玥说。

    小童皱眉,他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来赶走她的。他还没开口,就听苏玥自顾自说道:“你为什么总在我附近没人的时候出现?”

    她大多数时候和魏芝呆在一起,也只是偶尔一人出来在游廊上徘徊。

    这小孩总是挑她一个人的时候出现。

    小童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说:“因为有外人在,他们一定会觉得你自言自语的时候,像个痴子。”

    他一说完,从座上一跳,苏玥就这么看着他凭空消失了。

    她几步跑到了小童站的位置,原地转圈,又去扶着圆柱,看下面的池子。

    他真的不见了。

    “在那人出来前,你要立刻下山。”

    四周没有他的身影,只余他的声音。

    太阳西下之时,苏玥没急着和魏芝去饭厅。

    这会饭厅里人正多,她两沿着饭厅右边的巷道,那里是通往后山的路。

    出了后门,那里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参天而立。

    夕阳余晖下是翠绿细长的竹子。

    竹子像是点燃了,好像立在天地间的灯烛。

    苏玥被眼前景象震撼,她往竹林深处走,但魏芝没空欣赏,警惕地看向小道两旁。

    魏芝说:“这会饭厅人三得差不多了吧,要不我们回吧。”

    她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两座小土包,像是坟墓。

    越走越近,那两土包一大一小,坟前并没有墓碑,但有点着香的铜炉,烟雾袅袅。

    下午那会下了一场急雨,竹林小道上的路都变得潮湿泥泞,为何这坟前的香却燃烧得好好的。

    苏玥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才和魏芝一起回去。

    原路返回饭厅,苏玥看见了云登,她抬手打招呼。

    云登见她们来的方向,说:“两位是从竹林来?”

    魏芝刚想说不是,苏玥就已经开口:“是的。对了云登师兄,那竹林里埋着的是谁啊?”她问的声音很小。

    云登垂下眼皮,沉了一口气,“那是师傅的妻儿。”

    魏芝扯了扯苏玥的袖子,不想她再说话。但苏玥只是若有所思,然后随着她一起去了饭厅。

    苏玥吃饭时,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不是她真疯了,她觉得她能见到的那小童,就是埋在竹林里的那人。

    难道来房间里找她的,是小童的母亲?

    苏玥正发着呆,就听到耳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我们之前见过!”苏玥有点激动,她指着他,想了会他的名字,“秦暮!”

    “苏小姐还记得我。”秦暮笑着说。

    苏玥看了看他两边,“你娘子呢?”

    “我娘子在城中,我一人来道观赴约。”

    当初玄鹤子答应帮他救走他娘子,他也按照玄鹤子的约定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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