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入山中的谢樱坐在满是落叶的地面，脚下便是长满野草小树的山坡。此地正是当初她囚困贺凌云的地方。她屈起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已到午时。
她终于想明白了。
石青溪压根儿就不在乎剩下的三名义子中谁才是凶手，甚至哪怕三人皆是凶手他也不在意。他要得，就是让人认为他要抓出三名义子中的凶手，实则他一直想要的，都是见欧阳玉楼。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等。等欧阳世家之事结束。到那时，她谢家的脏水便能尽数洗清。
只家破人亡，终究家破人亡。
夜色深深，丑时将近。一道黑影快似幽灵穿梭在欧阳世家僻静花园直奔假山。一道黑影紧随其后。
欧阳世家骤起刀兵，假山花园内突起打斗，惊动巡逻护卫。只见假山坍塌，草木尽折，原本一处幽静花园，而今只剩狼藉。
许紫蔓听到禀告时一脸疑惑与惊讶，随之将禀告之人打发，扭头看向枕边人，笑道：“你可要随我一同去？”
“我要是去了，那你义父就要死在我手中了。”石青溪闭着眼睡觉，仿佛梦话。
许紫蔓掀开被子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义父已经露面了，你藏起来又还有什么用呢？”
“只要你们还活着，我藏起来就有用。”石青溪终于睁开眼，笑道：“你还不快去帮忙？人要是逃走了，可就前功尽弃咯。”
许紫蔓背过身去，疑惑道：“这是为何呢？义父怎会这般仓促露面？”
“我跟你说过嘛，凶手有两人。”石青溪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所以紫蔓姐姐，你要小心哦。”
“哈，我会小心的。”许紫蔓回头看向趴在床上冲她笑得美少年，呵笑道：“你呀，真是偏心呢。”丢下话，她快步离开卧房，疾步前往护卫禀告之地。
狼藉的花园，此刻已然停止打斗。许紫蔓瞧向两个义父，又瞧向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好奇道：“怎么会有两个义父呢？”她笑了一声，道：“难道是二叔？也有可能呢，双胞胎长得像是很正常的事。”
“这你可就错了。”面有疲态，瞧着略有三分落魄气息的欧阳玉楼道：“论长相，你二叔和我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停了停，他呵笑道：“谁说双胞胎就一定要长得像呢？”
“哦？”许紫蔓心中已知真假，娇花般的容颜上却依旧是疑惑不解。她微微侧过身，瞧向春风得意的欧阳玉楼，道：“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啊，只可惜了，我未曾见过二叔。”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将目光凝落在贺凌云与那黑衣蒙面人身上，道：“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贺凌云道：“你可有办法分辨二人谁真谁假？”
“相比起谁真谁假，我更好奇为什么会有一个假的义父。”许紫蔓右手轻轻按在绣了紫藤花的腰带上，道：“而且……这个假的义父，为何会出现在欧阳世家。”
贺凌云将目光从两个欧阳玉楼身上扫过，道：“然而我好奇的，是他！”他抬起右手指向黑衣蒙面人，道：“护卫以为欧阳世家是茶楼还是客栈？”
许紫蔓幽幽一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左手。围在四周的护卫只得有序撤退。不过一息之间，数百人的狼藉花园已只剩五人。她疑惑道：“不知大哥去哪儿了，若大哥在就好了，如此，两个义父，一个不速之客，我们便能各自缠住一个了。”
“老七，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欧阳玉楼双手背在身后，讥诮的目光斜斜看向许紫蔓。
许紫蔓娇娇笑道:“义父怎会要我命呢？”
“有道理。”那略有落魄的欧阳玉楼赞同点头，目光投向黑衣蒙面人，道：“这般大的动静，老二跟老七都来了，我的长子呢？”
贺凌云瞳孔骤然扩大，震惊的情绪在脸上蔓延，气愤又难以置信地盯向黑衣蒙面人缓缓扯下的面纱，露出墨雪衣那熟悉的面容。
而就在这一瞬间，许紫蔓已抽出缠在腰间的黑色鞭子。软软的鞭子在她手中化为寒刀，凌厉劈向欧阳玉楼头顶。
欧阳玉楼急忙抬手抓住鞭子。岂料许紫蔓手腕一抖，真气凌厉冲出，竟将欧阳玉楼震飞五六丈方才停步。尽管如此，他也口吐鲜血，右掌捂住心口，可见伤得不轻。
许紫蔓已收鞭在手，一阵娇笑，道：“敢占我便宜，哄我喊你这般久的义父，小小回报罢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假的呢？”墨雪衣问道。
贺凌云也投去同样疑惑的目光。
许紫蔓缓步走向真正的欧阳玉楼身旁，道：“当年我好心给义父泡茶，谁料义父却呵斥我，义父你知道的，我可是很记仇的。”
“你太皮了，不得不管教。”欧阳玉楼摇头叹道。
贺凌云将目光从假的欧阳玉楼身上收回，投向墨雪衣，道:“是你。”停了一停，又问道:“原因。”
“我也很渴望知道原因。”欧阳玉楼强压愤怒盯向墨雪衣，道：“自你五岁来到欧阳世家，我自认待你如亲子。你们十三人，我也自问未曾厚此薄彼，皆当亲子。所以，墨雪衣，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墨雪衣看向已然受伤的假义父，又看向贺凌云与许紫蔓。方才他与义父交手，肯定义父伤势未愈，仍旧沉重。但尽管如此，剩下的贺凌云与许紫蔓联手，非他能敌。他叹道：“当初在你杀死谢樱受伤后，我应该杀死你的。”
“我没有杀谢樱。”贺凌云抱起双臂，道：“当时我不确定你和老七谁才是凶手，所以我在林中等你。但我很奇怪，你为何没有趁我受伤之时杀掉我？那样才更符合你的计划。毕竟你连一直心仪的万小姐也给杀了。”
许紫蔓仿佛想起什么来，‘哦’了一声，道：“是了，石青溪跟谢樱都曾和我说过，当初他们两人前往万家见到遍地尸体，唯一奇怪的就是万小姐的那支红珠簪子，规规整整地戴在万小姐发间。”她好笑道：“你靠着欧阳世家长子名声轻易取得万大海信任，自然也能轻易掳走万小姐，再以交付赎金为名，铲除万家。随后几乎是同样的办法杀死蒙小姐父女，砍掉义父在外的两大支撑。这个时候你再让那个假货发号施令，让我们十三义子纷纷前去送死。哎呀，大哥啊，你的心好狠啊，竟然手足相残。”
贺凌云在看到面纱下的面目后便想通这些。他问道：“我只好奇一件事。”他看向欧阳玉楼，道:“义父，你去哪里了？你可知……你的十三义子，而今只剩我们三人了。”
“哎——”欧阳玉楼沉沉叹息，满脸遗憾之色，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不必说这般多了。”墨雪衣扬刀在手，道：“开弓岂有回头箭？义父你教过我们，如果选择了一条路，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走下去。而今，我已走到这般地步，还说那么多做什么呢？自义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便已将自己人安插下去，义父，如今欧阳世家内层护卫皆已是我的人了啊。”他缓缓四看，道：“是石青溪吧！”
许紫蔓道：“鬼知道他来没来，又说不来。”
贺凌云道:“我觉得他这话的意思不是这个。”
“自然。”欧阳玉楼道：“他今晚突然到密道入口，他是不会知道密道入口的。因为这天下间只有我和玉照知晓。”
“什么？”墨雪衣一惊，眼珠子转来转去。
“不必想了。”欧阳玉楼道：“真凶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玉照。”
墨雪衣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紧盯欧阳玉楼。而此时，夜空中传来尖锐破空声。众人扭头一看，就见夜色中，石青溪急速掠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石青溪一落地便笑道：“哎呀，真不是个好时间，这样沉冤昭雪的时辰应该选在大白天才对。”他看向身后跟来的黑衣人落地后瘸腿走路，道：“为报答前辈当年救我与谢樱性命的恩情，我特意将你带来，让你们二人联手杀死欧阳家主，我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二叔？”许紫蔓与贺凌云异口同声惊讶问道。
欧阳玉楼欣赏的目光看向朝气蓬勃的少年人，笑道：“年轻人就是爱撒谎，你不援手，我若是死了，你的仇如何报呢？”
“晚辈武功低微，就不插手了。”石青溪双手一摊，笑道:“毕竟连欧阳家主你都伤得这样重。”
“你错了。”欧阳玉楼缓缓摆手，道:“他没那个本事能偷袭我。”
贺凌云问道：“那义父为何伤得这般重？”他扭头看向扯下黑面巾的欧阳玉照，又看向墨雪衣。
“是啊，为什么呢？谢家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就要害死谢家七十六人呢？”谢樱在黑夜中行来，边走边问。
石青溪看向许紫蔓笑道：“你一走，我就请你的人将谢樱叫来了，毕竟谢家可是死得只剩她一个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多一个帮手，这是好事啊。”许紫蔓娇笑道。
谢樱看向墨雪衣，讥笑道：“我很好奇，为何你没有趁贺凌云伤重之时杀他。”
贺凌云叹道：“怪我装得不像，让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吧！毕竟一击不中，我必定垂死挣扎，他若是受伤，还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老七？以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义父呢？”
“原是这样。”谢樱歪着头看向瘸腿的欧阳玉照，道：“原来真是前辈啊，石青溪跟我说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她冷冷嗤笑，道：“真是令人意外，前辈瘸了一条腿，竟然还有这样高的武功。”
“你说得对。”欧阳玉照低头瞧向他瘸了的右腿，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四十年前我双腿走路时的模样？我被你用一个紫砂壶砸断了右腿，至此就瘸了。哼，我若是没有成为残废，我的武功一定会高过你。”
“若果真如此，那四十年前，你又怎会被我砸断右腿？”欧阳玉楼问道。
欧阳玉照突然暴怒，道：“我是能超越你的，只是那时我还不是你的对手罢了。”
“原来你一直用这个理由自欺欺人啊。”欧阳玉楼讥诮道：“所以你故意引诱墨雪衣将你打成重伤，逼得我为救你不惜耗损真气。”他说到一半时，目光落向墨雪衣，道：“在我筋疲力尽之时你出手杀我，那时我心中只有不解，为何呢？”他又看向欧阳玉照，问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不惜冒着性命之忧杀我呢？”
谢樱瞧向墨雪衣脸上不作伪的惊讶，而墨雪衣正看向欧阳玉照。这让她十分不解。石青溪瞧见她想不通的神色，道：“其实两个凶手根本就不是一伙的，不然墨雪衣不会在看到欧阳玉照后这般惊讶。”
墨雪衣脸上仍旧是不解之色。贺凌云却突然道：“海家庄。”
“嗯？海家庄？”众人疑惑看他。
贺凌云缓缓颔首，道:“最近一段时间，大哥在我耳边提起三次海家庄，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哼哼。”欧阳玉照脸上尽是得意之色，道：“我只是将墨雪衣是海家庄遗孤之事让他知道，那海家庄当年又是被大哥你亲手剿灭，如此一来，墨雪衣定然费尽心力杀死大哥你报仇啊。”
“原是如此。”欧阳玉楼道：“你真是好算计，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目的，可笑雪衣费尽心力，却是为你做嫁。”
“你——”墨雪衣手中寒刀指向欧阳玉照。此时东方泛起鱼白，淡淡晨光映在寒刀之上，渗人寒意在狼藉花园蔓延。而他颤抖又愤恨的声音却比寒光更加透骨。他怒道：“我亲自查到那么多证据，证明我便是海家庄四庄主之子，岂能有假？”
“哼哼。”欧阳玉照得意笑道：“你能查到的身世证据，都是我早已放在那儿等着你亲自去查到得，只有这样，你才会深信不疑啊。”
“你——”墨雪衣踉跄后退。耳边响起欧阳玉楼声音，道：“海家庄十位庄主皆是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藏身海家庄想要做个富家翁，哼，我亲自带人剿灭海家庄，一个活口不留，岂能留下幼子找我报仇？雪衣你忘了我还教过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这……这……”墨雪衣踉跄后退，心中又恨又怒，然事已至此，早无回头路。突然，他寒刀一挥，刀光交缠着渐渐明亮的晨光劈向欧阳玉照。
可欧阳玉照只用了七招，右掌击打在墨雪衣胸膛，‘咔嚓’的骨断声在寂静的晨间响起。
墨雪衣仿佛花园中一片落叶，轻飘飘坠落在十丈之外，又是一口血吐出。不及喘息，石青溪和谢樱同时拔刀刺来取他性命。他下意识挥刀格挡，左掌在潮湿地面一按借力掠起。只重伤的他已难以应付二人合攻，步伐后退，应付得越加捉襟见肘。
众人复杂的目光落在墨雪衣身上，终究谁也不曾插手。
那假的欧阳玉楼眼见情况危急，悄悄转身就逃。可下一瞬，柔软的鞭子如同一柄寒刀从后背刺穿他的心脏，让他的身子僵硬得就像倒在地上的石头。
许紫蔓抽回软鞭在地上一砸，将黑鞭上的血溅开。她收回软鞭，道:“你还能去哪儿？去黄泉吧！”话音落下，尸体倒地的沉重声在刀兵相接中响起。
墨雪衣已是落败，而今不过苦苦支撑，他身上已添五道伤，鲜血将整个身体染红。可这时，双刀齐齐劈头砍下，誓要让他死无全尸。
忽然，头顶上一尺远的双刀停下。
欧阳玉楼不知何时已站在谢樱与石青溪身后，双掌抓住二人双肩，道：“不要让我恨你们。”
谢樱缓缓回头看向神色坚定的欧阳玉楼，道：“谢家七十七人，除了我，尽数被墨雪衣所杀。”
“我知道。”欧阳玉楼用力将两人推开，看向半跪在地仅剩一口气的墨雪衣，道：“你与我说，你心仪万侄女，我原本打算此次前去黑山堡为蒙兄祝寿之时与万兄商谈，岂料你竟然杀光了万家，又杀死蒙兄父女，我亦有责，他们太信任你了。”
极端的愤恨之心，让欧阳玉楼整张脸狰狞可怖。他急促的喘息声在天光大亮照耀下的狼藉花园中格外刺耳，不知是伤重，还是愤怒。他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墨雪衣瞧着眼前义父的双脚，他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他不想死，他渴望活下去。可……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路了。他只能摇头。
见墨雪衣摇头，欧阳玉楼深深吸了口气，饱提内元，右掌拍在墨雪衣天灵盖上。四溅的鲜血沾在黑色的衣袍上，倒地的尸体紧靠他的右鞋尖儿。他平静地转过身，直面欧阳玉照，道：“你恨我，就应该冲我来，你不该杀死万兄父女，不该杀死蒙兄父女，你让我无法原谅你。”
“我稀罕你的原谅？”欧阳玉照高兴地笑道：“你耗损真气救我，又被墨雪衣偷袭重伤，苟延残喘逃命至今仍旧是伤重之躯。哼哼，大哥，你已经老了，现在你的身体是雪上加霜，你们五人一起上吧！三十招，三十招内我不能杀光你们，那便算我输。”
她终于想明白了。
石青溪压根儿就不在乎剩下的三名义子中谁才是凶手，甚至哪怕三人皆是凶手他也不在意。他要得，就是让人认为他要抓出三名义子中的凶手，实则他一直想要的，都是见欧阳玉楼。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等。等欧阳世家之事结束。到那时，她谢家的脏水便能尽数洗清。
只家破人亡，终究家破人亡。
夜色深深，丑时将近。一道黑影快似幽灵穿梭在欧阳世家僻静花园直奔假山。一道黑影紧随其后。
欧阳世家骤起刀兵，假山花园内突起打斗，惊动巡逻护卫。只见假山坍塌，草木尽折，原本一处幽静花园，而今只剩狼藉。
许紫蔓听到禀告时一脸疑惑与惊讶，随之将禀告之人打发，扭头看向枕边人，笑道：“你可要随我一同去？”
“我要是去了，那你义父就要死在我手中了。”石青溪闭着眼睡觉，仿佛梦话。
许紫蔓掀开被子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义父已经露面了，你藏起来又还有什么用呢？”
“只要你们还活着，我藏起来就有用。”石青溪终于睁开眼，笑道：“你还不快去帮忙？人要是逃走了，可就前功尽弃咯。”
许紫蔓背过身去，疑惑道：“这是为何呢？义父怎会这般仓促露面？”
“我跟你说过嘛，凶手有两人。”石青溪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所以紫蔓姐姐，你要小心哦。”
“哈，我会小心的。”许紫蔓回头看向趴在床上冲她笑得美少年，呵笑道：“你呀，真是偏心呢。”丢下话，她快步离开卧房，疾步前往护卫禀告之地。
狼藉的花园，此刻已然停止打斗。许紫蔓瞧向两个义父，又瞧向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好奇道：“怎么会有两个义父呢？”她笑了一声，道：“难道是二叔？也有可能呢，双胞胎长得像是很正常的事。”
“这你可就错了。”面有疲态，瞧着略有三分落魄气息的欧阳玉楼道：“论长相，你二叔和我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停了停，他呵笑道：“谁说双胞胎就一定要长得像呢？”
“哦？”许紫蔓心中已知真假，娇花般的容颜上却依旧是疑惑不解。她微微侧过身，瞧向春风得意的欧阳玉楼，道：“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啊，只可惜了，我未曾见过二叔。”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将目光凝落在贺凌云与那黑衣蒙面人身上，道：“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贺凌云道：“你可有办法分辨二人谁真谁假？”
“相比起谁真谁假，我更好奇为什么会有一个假的义父。”许紫蔓右手轻轻按在绣了紫藤花的腰带上，道：“而且……这个假的义父，为何会出现在欧阳世家。”
贺凌云将目光从两个欧阳玉楼身上扫过，道：“然而我好奇的，是他！”他抬起右手指向黑衣蒙面人，道：“护卫以为欧阳世家是茶楼还是客栈？”
许紫蔓幽幽一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左手。围在四周的护卫只得有序撤退。不过一息之间，数百人的狼藉花园已只剩五人。她疑惑道：“不知大哥去哪儿了，若大哥在就好了，如此，两个义父，一个不速之客，我们便能各自缠住一个了。”
“老七，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欧阳玉楼双手背在身后，讥诮的目光斜斜看向许紫蔓。
许紫蔓娇娇笑道:“义父怎会要我命呢？”
“有道理。”那略有落魄的欧阳玉楼赞同点头，目光投向黑衣蒙面人，道：“这般大的动静，老二跟老七都来了，我的长子呢？”
贺凌云瞳孔骤然扩大，震惊的情绪在脸上蔓延，气愤又难以置信地盯向黑衣蒙面人缓缓扯下的面纱，露出墨雪衣那熟悉的面容。
而就在这一瞬间，许紫蔓已抽出缠在腰间的黑色鞭子。软软的鞭子在她手中化为寒刀，凌厉劈向欧阳玉楼头顶。
欧阳玉楼急忙抬手抓住鞭子。岂料许紫蔓手腕一抖，真气凌厉冲出，竟将欧阳玉楼震飞五六丈方才停步。尽管如此，他也口吐鲜血，右掌捂住心口，可见伤得不轻。
许紫蔓已收鞭在手，一阵娇笑，道：“敢占我便宜，哄我喊你这般久的义父，小小回报罢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假的呢？”墨雪衣问道。
贺凌云也投去同样疑惑的目光。
许紫蔓缓步走向真正的欧阳玉楼身旁，道：“当年我好心给义父泡茶，谁料义父却呵斥我，义父你知道的，我可是很记仇的。”
“你太皮了，不得不管教。”欧阳玉楼摇头叹道。
贺凌云将目光从假的欧阳玉楼身上收回，投向墨雪衣，道:“是你。”停了一停，又问道:“原因。”
“我也很渴望知道原因。”欧阳玉楼强压愤怒盯向墨雪衣，道：“自你五岁来到欧阳世家，我自认待你如亲子。你们十三人，我也自问未曾厚此薄彼，皆当亲子。所以，墨雪衣，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墨雪衣看向已然受伤的假义父，又看向贺凌云与许紫蔓。方才他与义父交手，肯定义父伤势未愈，仍旧沉重。但尽管如此，剩下的贺凌云与许紫蔓联手，非他能敌。他叹道：“当初在你杀死谢樱受伤后，我应该杀死你的。”
“我没有杀谢樱。”贺凌云抱起双臂，道：“当时我不确定你和老七谁才是凶手，所以我在林中等你。但我很奇怪，你为何没有趁我受伤之时杀掉我？那样才更符合你的计划。毕竟你连一直心仪的万小姐也给杀了。”
许紫蔓仿佛想起什么来，‘哦’了一声，道：“是了，石青溪跟谢樱都曾和我说过，当初他们两人前往万家见到遍地尸体，唯一奇怪的就是万小姐的那支红珠簪子，规规整整地戴在万小姐发间。”她好笑道：“你靠着欧阳世家长子名声轻易取得万大海信任，自然也能轻易掳走万小姐，再以交付赎金为名，铲除万家。随后几乎是同样的办法杀死蒙小姐父女，砍掉义父在外的两大支撑。这个时候你再让那个假货发号施令，让我们十三义子纷纷前去送死。哎呀，大哥啊，你的心好狠啊，竟然手足相残。”
贺凌云在看到面纱下的面目后便想通这些。他问道：“我只好奇一件事。”他看向欧阳玉楼，道:“义父，你去哪里了？你可知……你的十三义子，而今只剩我们三人了。”
“哎——”欧阳玉楼沉沉叹息，满脸遗憾之色，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不必说这般多了。”墨雪衣扬刀在手，道：“开弓岂有回头箭？义父你教过我们，如果选择了一条路，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走下去。而今，我已走到这般地步，还说那么多做什么呢？自义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便已将自己人安插下去，义父，如今欧阳世家内层护卫皆已是我的人了啊。”他缓缓四看，道：“是石青溪吧！”
许紫蔓道：“鬼知道他来没来，又说不来。”
贺凌云道:“我觉得他这话的意思不是这个。”
“自然。”欧阳玉楼道：“他今晚突然到密道入口，他是不会知道密道入口的。因为这天下间只有我和玉照知晓。”
“什么？”墨雪衣一惊，眼珠子转来转去。
“不必想了。”欧阳玉楼道：“真凶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玉照。”
墨雪衣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紧盯欧阳玉楼。而此时，夜空中传来尖锐破空声。众人扭头一看，就见夜色中，石青溪急速掠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石青溪一落地便笑道：“哎呀，真不是个好时间，这样沉冤昭雪的时辰应该选在大白天才对。”他看向身后跟来的黑衣人落地后瘸腿走路，道：“为报答前辈当年救我与谢樱性命的恩情，我特意将你带来，让你们二人联手杀死欧阳家主，我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二叔？”许紫蔓与贺凌云异口同声惊讶问道。
欧阳玉楼欣赏的目光看向朝气蓬勃的少年人，笑道：“年轻人就是爱撒谎，你不援手，我若是死了，你的仇如何报呢？”
“晚辈武功低微，就不插手了。”石青溪双手一摊，笑道:“毕竟连欧阳家主你都伤得这样重。”
“你错了。”欧阳玉楼缓缓摆手，道:“他没那个本事能偷袭我。”
贺凌云问道：“那义父为何伤得这般重？”他扭头看向扯下黑面巾的欧阳玉照，又看向墨雪衣。
“是啊，为什么呢？谢家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就要害死谢家七十六人呢？”谢樱在黑夜中行来，边走边问。
石青溪看向许紫蔓笑道：“你一走，我就请你的人将谢樱叫来了，毕竟谢家可是死得只剩她一个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多一个帮手，这是好事啊。”许紫蔓娇笑道。
谢樱看向墨雪衣，讥笑道：“我很好奇，为何你没有趁贺凌云伤重之时杀他。”
贺凌云叹道：“怪我装得不像，让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吧！毕竟一击不中，我必定垂死挣扎，他若是受伤，还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老七？以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义父呢？”
“原是这样。”谢樱歪着头看向瘸腿的欧阳玉照，道：“原来真是前辈啊，石青溪跟我说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她冷冷嗤笑，道：“真是令人意外，前辈瘸了一条腿，竟然还有这样高的武功。”
“你说得对。”欧阳玉照低头瞧向他瘸了的右腿，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四十年前我双腿走路时的模样？我被你用一个紫砂壶砸断了右腿，至此就瘸了。哼，我若是没有成为残废，我的武功一定会高过你。”
“若果真如此，那四十年前，你又怎会被我砸断右腿？”欧阳玉楼问道。
欧阳玉照突然暴怒，道：“我是能超越你的，只是那时我还不是你的对手罢了。”
“原来你一直用这个理由自欺欺人啊。”欧阳玉楼讥诮道：“所以你故意引诱墨雪衣将你打成重伤，逼得我为救你不惜耗损真气。”他说到一半时，目光落向墨雪衣，道：“在我筋疲力尽之时你出手杀我，那时我心中只有不解，为何呢？”他又看向欧阳玉照，问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不惜冒着性命之忧杀我呢？”
谢樱瞧向墨雪衣脸上不作伪的惊讶，而墨雪衣正看向欧阳玉照。这让她十分不解。石青溪瞧见她想不通的神色，道：“其实两个凶手根本就不是一伙的，不然墨雪衣不会在看到欧阳玉照后这般惊讶。”
墨雪衣脸上仍旧是不解之色。贺凌云却突然道：“海家庄。”
“嗯？海家庄？”众人疑惑看他。
贺凌云缓缓颔首，道:“最近一段时间，大哥在我耳边提起三次海家庄，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哼哼。”欧阳玉照脸上尽是得意之色，道：“我只是将墨雪衣是海家庄遗孤之事让他知道，那海家庄当年又是被大哥你亲手剿灭，如此一来，墨雪衣定然费尽心力杀死大哥你报仇啊。”
“原是如此。”欧阳玉楼道：“你真是好算计，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目的，可笑雪衣费尽心力，却是为你做嫁。”
“你——”墨雪衣手中寒刀指向欧阳玉照。此时东方泛起鱼白，淡淡晨光映在寒刀之上，渗人寒意在狼藉花园蔓延。而他颤抖又愤恨的声音却比寒光更加透骨。他怒道：“我亲自查到那么多证据，证明我便是海家庄四庄主之子，岂能有假？”
“哼哼。”欧阳玉照得意笑道：“你能查到的身世证据，都是我早已放在那儿等着你亲自去查到得，只有这样，你才会深信不疑啊。”
“你——”墨雪衣踉跄后退。耳边响起欧阳玉楼声音，道：“海家庄十位庄主皆是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藏身海家庄想要做个富家翁，哼，我亲自带人剿灭海家庄，一个活口不留，岂能留下幼子找我报仇？雪衣你忘了我还教过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这……这……”墨雪衣踉跄后退，心中又恨又怒，然事已至此，早无回头路。突然，他寒刀一挥，刀光交缠着渐渐明亮的晨光劈向欧阳玉照。
可欧阳玉照只用了七招，右掌击打在墨雪衣胸膛，‘咔嚓’的骨断声在寂静的晨间响起。
墨雪衣仿佛花园中一片落叶，轻飘飘坠落在十丈之外，又是一口血吐出。不及喘息，石青溪和谢樱同时拔刀刺来取他性命。他下意识挥刀格挡，左掌在潮湿地面一按借力掠起。只重伤的他已难以应付二人合攻，步伐后退，应付得越加捉襟见肘。
众人复杂的目光落在墨雪衣身上，终究谁也不曾插手。
那假的欧阳玉楼眼见情况危急，悄悄转身就逃。可下一瞬，柔软的鞭子如同一柄寒刀从后背刺穿他的心脏，让他的身子僵硬得就像倒在地上的石头。
许紫蔓抽回软鞭在地上一砸，将黑鞭上的血溅开。她收回软鞭，道:“你还能去哪儿？去黄泉吧！”话音落下，尸体倒地的沉重声在刀兵相接中响起。
墨雪衣已是落败，而今不过苦苦支撑，他身上已添五道伤，鲜血将整个身体染红。可这时，双刀齐齐劈头砍下，誓要让他死无全尸。
忽然，头顶上一尺远的双刀停下。
欧阳玉楼不知何时已站在谢樱与石青溪身后，双掌抓住二人双肩，道：“不要让我恨你们。”
谢樱缓缓回头看向神色坚定的欧阳玉楼，道：“谢家七十七人，除了我，尽数被墨雪衣所杀。”
“我知道。”欧阳玉楼用力将两人推开，看向半跪在地仅剩一口气的墨雪衣，道：“你与我说，你心仪万侄女，我原本打算此次前去黑山堡为蒙兄祝寿之时与万兄商谈，岂料你竟然杀光了万家，又杀死蒙兄父女，我亦有责，他们太信任你了。”
极端的愤恨之心，让欧阳玉楼整张脸狰狞可怖。他急促的喘息声在天光大亮照耀下的狼藉花园中格外刺耳，不知是伤重，还是愤怒。他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墨雪衣瞧着眼前义父的双脚，他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他不想死，他渴望活下去。可……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路了。他只能摇头。
见墨雪衣摇头，欧阳玉楼深深吸了口气，饱提内元，右掌拍在墨雪衣天灵盖上。四溅的鲜血沾在黑色的衣袍上，倒地的尸体紧靠他的右鞋尖儿。他平静地转过身，直面欧阳玉照，道：“你恨我，就应该冲我来，你不该杀死万兄父女，不该杀死蒙兄父女，你让我无法原谅你。”
“我稀罕你的原谅？”欧阳玉照高兴地笑道：“你耗损真气救我，又被墨雪衣偷袭重伤，苟延残喘逃命至今仍旧是伤重之躯。哼哼，大哥，你已经老了，现在你的身体是雪上加霜，你们五人一起上吧！三十招，三十招内我不能杀光你们，那便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