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玉楼已是强弩之末。重伤的身躯尚未痊愈,又接新战。

    狼藉的花园内,两道苍老的身影生死厮杀。石青溪抱起双臂,面色上隐隐有一丝不满。欧阳玉照出手狠辣,招招取命。而欧阳玉楼则未尽全力。人家终究是双胞胎,而他与谢樱也终究是外人。他目光悄悄一瞥站在一旁观战的贺凌云与许紫蔓,最终又转动眼珠,深深凝视着倒在狼藉地面已死的墨雪衣。

    谢樱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揭示了她忐忑的心。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石青溪,又看向贺凌云与许紫蔓,最终低声道:“欧阳家主到底伤势未愈。”

    “嗯。”石青溪干巴巴地用鼻子哼出气算是回应,片刻后才道:“欧阳玉照将墨雪衣引来发现欧阳玉楼,那时候的墨雪衣一定很高兴吧!”他好笑摇头,却在这时,欧阳玉楼心口受欧阳玉照一掌,伤重连连后退打断了他的话。

    贺凌云与许紫蔓立即冲上。贺凌云扶住伤重呕血的欧阳玉楼,许紫蔓则站在欧阳玉楼身前。她道:“二叔,义父伤重未愈,你赢了一个重伤之躯的人,也算赢吗?”

    “我突然间明白了,输赢不重要,他死,才是最重要的。”欧阳玉照抬手指向面色苍白如纸的欧阳玉楼,笑道:“我因你成为残废,而你伤势未愈,其实我们这样才是真正的公平。”他目光在严阵以待的贺凌云跟许紫蔓脸上扫过,好笑道:“若非那个女人,你也不会有十三义子,怎么了?你后悔了?”

    “我是后悔了。”欧阳玉楼强撑伤重不让贺凌云搀扶,勉力站直身,垂下捂住心口的右掌,道:“当年我若是杀了你,万兄父女和蒙兄父女,也不会遭此劫难了。”他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遗憾。

    一旁的石青溪瞧向安静的四周,问道:“前辈,其实我很好奇,贺凌云跟许紫蔓的武功都不弱于墨雪衣,你为何独独挑中墨雪衣呢?”

    “他们两个的身世清清楚楚,也只有墨雪衣是捡回的孤儿,如此才好大做文章嘛。”欧阳玉照抱起双臂,脸上尽是得意洋洋的神采,道:“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开头,他就像见到骨头的狗拼命追查下去,结果查到自己认贼作父,哼哼,大哥,我这一招如何?墨雪衣以为他已经看到全部,却不知他不过是我放上天的风筝,我想让他看到什么,他就只能看到什么。”

    “是很好的招数。”欧阳玉楼伤重到已是呼吸皆能牵扯得浑身疼痛。但他不愿让人瞧见他疲弱的一面,强撑若无其事,道:“但你死了,也就失败了。”

    “我不会死,也不会失败。”欧阳玉照严肃道:“你已伤重,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至于他们四个……”他抬手指向站立一旁的四人,哼笑道:“你们一起上。”

    谢樱目光中的忐忑越来越浓。

    “不必。”欧阳玉楼缓缓摇头,道:“欧阳世家的家务事,不必劳烦外人,毕竟你已经给外人增添了太多麻烦了。”

    “欧阳玉照。”石青溪突然开口,打断了将要动手的两人,道:“许紫蔓曾告诉我,你常年待在你院中不见人,连他们十三义子也未曾见过你。以你的深居简出,你不太可能去外头做太多的事。毕竟这是欧阳世家,而你并非家主。就像当初我和谢樱遭到追杀,你为了让我们继续顶黑锅出手相救后急匆匆离去。而且你已经六十岁了,为何这么多年了,你却选在花甲之年才动手?你为何突然间联想到早已灭门多年的海家庄?”他半阖着眼深深凝视着欧阳玉照那骄傲得意的脸色,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想到海家庄的?”

    “这叫天意,叫苦心人天不负,只要有恒心,有毅力,老天爷就会站在我这边。”欧阳玉照因激动而脸色泛红,道:“我一直等,从少年等到如今花甲之年,我终于等到机会。”他想起那时,一双眼睛亮到吓人。

    欧阳玉楼神色一凛,立即问道:“什么机会?”他见欧阳玉照只是冲他笑,却无回应,便笑道:“你不是信心十足要杀我吗?将死之人的我,也一样令你害怕吗?”

    “我会害怕苟延残喘的你?”欧阳玉照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的话,讥诮笑道:“如今的你,不过是拔了爪牙的老虎,你还能称百兽之王吗?”

    “猛虎垂危,尚是百兽之王。若不然,你怎会畏惧我呢?”欧阳玉楼冷冷嘲讽。

    欧阳玉照咬紧牙,将一张脸绷紧,双目迸射出的目光如同刀剑般寒凉锋利,道:“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的目光跳跃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道:“三年前,那个在我院中干了二十年粗活的周老头儿竟然对我下毒,他在我身边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不过他没想要我死,他只是要用我的垂危来杀你!”他突然抬手指向欧阳玉楼,道:“他正是当年海家庄的管家,因屠庄灭门之时身在外躲过一劫,可他杀不了你报仇,他只能伪装成仆人,可就算如此,他也到不了你身边。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所以我杀了他后,为表感激,我就用他的办法。他谋划了二十年,我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老仆人?”石青溪呢喃着,可沉思却被突然而起的打斗击散。

    欧阳玉楼强撑伤势与欧阳玉照一战。他道:“我死,也要带你一同下阴曹见万兄父女与蒙兄父女。”话音落,他厉声道:“凌云,紫蔓,速来助我。”

    得到命令,贺凌云抽刀应战,许紫蔓长鞭一甩,三方围杀。

    谢樱瞧着场中难解难分,欧阳玉照虽是残疾,但武功极高,远非贺凌云与许紫蔓可敌。而主力欧阳玉楼却又因伤重而难以施展全力,场中胜负渐分。她心中着急,便要上前想帮,可刚迈出步子,石青溪却伸手阻拦,同时低声道:“我们插不上手的,欧阳玉照可以死在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人手中,却不能死在我们这两个外人手中。”他沉闷叹息,缓缓收回阻拦的手臂,道:“欧阳玉楼不会让他活着的,他死了,我们的仇也就报了。”

    谢樱抿紧唇,收回跨出的步子,忍住心中恨意,瞧见场中即将落败的三人。

    欧阳玉照左掌缠住许紫蔓劈来的鞭子往怀中一拉。许紫蔓只觉力道之别犹如天地,人已不受控制往前扑去,而迎接她的,是欧阳玉照携带雄浑真气的一掌。同时,他右手剑指夹住贺凌云冷光闪闪的苗刀,只听‘咔嚓’一声,苗刀折断,他反掌击打在贺凌云心口。至此,胸口破绽暴露,欧阳玉楼厉掌已至。他立即躬身后退,不想欧阳玉楼步步紧逼。

    “你赢了吗?”欧阳玉楼疾步迎上,道:“你所有的武功,哪一样是我没有练过的?整个欧阳世家的武功,我只会比你更加熟悉。”话音落,他双掌相缠,招招击向欧阳玉照破绽,同时喊道:“凌云,你攻他肩井穴。紫蔓,你攻他玉枕穴。”他口中吩咐,招招直攻欧阳玉照膻中穴。

    欧阳玉照目光中的慌乱之色一扫而过。已然受伤的许紫蔓跟贺凌云强撑伤势相帮,招招攻他死穴。他又气又怒,道:“你果然还是这样阴毒,竟然研究自家武功的破绽。”

    “破绽不能被自己找出,那就只能被别人找出。一旦破绽被别人找出,那我就只能死。所以自己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总比别人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要好啊。”欧阳玉楼缠住欧阳玉照主力,让两名义子全力攻向欧阳玉照死穴。

    欧阳玉照应付得仍旧游刃有余,好笑道:“就算如此,你们亦伤不了我,更遑论杀我。如今你们三人皆是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困兽之斗罢了。待到你们真气枯竭,那便是我杀你们之时。”随之他目光极快一瞥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石青溪与谢樱,好笑道:“你不会准许那两人帮忙的。不过就算你准许又能有什么用?我说过了,你们五人齐上也是徒劳。”

    “我也对你说过,我才是欧阳世家的家主。”欧阳玉楼冷冽话音一落,右脚已出,却是攻向欧阳玉照下盘。

    “你——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欧阳玉照怒道。他右腿残废,下盘终究吃亏。

    “树能长多高,全看根扎得有多深。你右腿残废,注定你长不高的。”欧阳玉楼话音一落,悄悄一瞥丈远处贺凌云落地断刀。他步步紧闭,而今腿风一扫,锋利断刀扎穿欧阳玉照左膝盖。

    只听‘嗤’一声,断刀染着血从欧阳玉照左膝盖穿过,带出一簇血花扎入欧阳玉照身后地上的断木之中,‘滴答’的血滴声被欧阳玉照的惨叫声轻易掩盖。

    欧阳玉楼见欧阳玉照左膝盖已伤,身体不稳之际,双拳齐出打在欧阳玉照胸膛。

    ‘咔嚓’的骨头断裂声已不是欧阳玉照的惨叫声所能掩盖。他整个身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凌空后飞,坠地时后背正好落在断木上插着的染血断刀上。

    “呃——”欧阳玉照就这样躺在地上,后背磕在断木上,绷紧的身体不断抽搐,而他悬空的后背不断响起急促的水滴声。渐渐地,鲜血自他背下缓缓流动聚集。

    欧阳玉楼佝偻着身体剧烈喘息,道:“肺俞穴乃是三十六死穴之一,如今,还有谁能救你呢?”话音一落,他忍不住一阵咳嗽,急忙用左掌捂住嘴,勉力止咳后垂手一瞬,瞧见一滩血吐在掌中。他将左手背在身后,道:“你该去向万兄父女与蒙兄父女认罪了。”丢下话,他缓慢转过身,仍旧是高傲的欧阳家主。忍住苍老身体的重伤,稳重地背对欧阳玉照缓步前行。

    欧阳玉照倒在地上,口鼻鲜血涌出,染红了大半张脸。最终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他紧绷的身体一瞬间如同风化的石头软倒在地,满是震惊、遗憾、怨恨的双目仍旧瞪得大大的。

    瞧见死不瞑目的欧阳玉照,谢樱沉沉舒出一口气。是啊,欧阳玉照终究是死了。她谢家的仇也终究是报了。

    许紫蔓右手紧捂心口,跟同样伤重的贺凌云对看一眼。最终,两人转过身,往欧阳玉楼离去的方向缓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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