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出现了,与此同时,稗国已经攻下了临沽城不远处的春远城,不日大军将会攻打临沽。

    几日前黄蟒军的宗主王刚与军师周游一同前去稗国的营地与可汗亓拓斗谈判,谈话内容无人知晓。

    临沽城中人人自危,城中刀具武器皆销售一空,有悲观者缢死或溺亡于河畔,昔日熙熙攘攘的临沽城透着森然的死气。

    靖王朝的气运如同夕阳一般,即将被黑夜淹没。

    宋郗坐在马车中,山路崎岖,她掀开帘子一看,山川之后的临沽城已经离此处越来越远了。

    红绸军即将南下前往徐州,而她被几个士兵架着摁上了马车,马车外围着的士兵数量甚至远远超过了红绸军宗主李翼马车外的数量。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远方可以隐约听见稗国的大军行军的声音,听声音,大军已经离临沽城不远了。不出半个时辰,命运的屠刀即将斩向临沽城数十万无辜的百姓。

    忽然她的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只听见有人高喊了一声:“不好啦!有人劫马车!”刹那间,一抹血色染在了马车的帘子上。

    临沽城外乌云密布,土地潮湿的气味传来,一场暴雨将至。

    空荡的街道上只余下一辆木板车被推行着,风吹起那木板车上盖着的白布,下面是一具青色发胀的尸体。

    临沽城的士兵萎靡不振的站在城门外,有年纪稍小一点的士兵拿着长枪的手由于害怕颤抖不已,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只败不胜的战役,没有君主的国家早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国家了。

    “周公子。”城门守候的将领见到周游立马迎了上去。

    “听说军中有不少逃兵。”周游凝眸看向远方。

    “是的,听说宗主久久不露面,他们都怀疑宗主已经先一步逃走了,于是军心大乱。”

    周游目光沉沉,“让他们都聚在城墙下,我有事要宣布。”

    几分钟后,所有的士兵都聚集在城墙之下,只见城墙上的周游一袭白衣临风而立,他让两个人拎起了木板车上的尸体,随后扔到了城墙下。

    众人一片哗然。

    此时黄蟒军的宗主王刚正面目全非的躺在地上,他的身上被人砍了数刀,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只听周游高声呵斥道:“弃城而逃者不配为君,此人欲开城门迎贼人换自身性命,遂杀之。军中若有人想逃,皆同此人一个下场。”

    城门下的诸人皆战栗难安,纷纷拿起武器。

    一道惊雷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稗国大军震天响的鼓声,只见远方黑压压一片全是稗国的军队,那稗国人全来自于荒蛮之地,个个身体健硕,好似茹毛饮血的野兽。

    他们的军鼓皆是剥靖国人的皮所制,鼓槌是靖国人的腿骨,而他们腰间佩戴的一串骨头皆是靖国幼童的头颅。

    守在靖国城墙处的士兵们两股颤颤,无一不是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我不要死在他们手里,啊啊啊啊啊啊!”一个士兵似乎发狂了一般弃城墙而逃,转眼间就被周游一箭射死。

    这士兵的话仿佛定时炸弹,转眼间就有数百人丢盔弃甲想要逃走,听命于周游的将领们一开始见一个杀一个,可随着逃兵越来越多,那些将领也开始往后方逃。

    躲在家中的百姓见军爷们全都逃了,一下子都慌乱了起来,有人直接甩下妻儿踏着路人的尸体骑马而逃,有人乘机烧杀抢掠,只听见哀嚎遍野,城中一片混乱。

    周游闭上眼睛,心中早已了然一切必然发生,即使杀了王刚也没有办法把这已经散掉的沙子凝聚起来。他对靖国已经尽力,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唤了身边站着的昭云。

    “走吧,此战已经不战而败了。”

    昭云拉了一匹快马来到了周游身侧,“公子,去徐州吗?”

    周游驾上马对昭云道:“嗯,得快一些,稗国就要攻城了。”

    “公子,临沽这边我们真的不管吗?”

    身边一个五岁小儿正嚎啕大哭,一个摔倒的病弱妇人活活被马蹄踩踏而亡,被大火烧掉的房屋映在周游的瞳孔上,他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随后咬着牙道:“靖国亡了,临沽也不中用了,走罢。”

    他骑着马与昭云飞驰在这一幕幕惨象当中,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十八层地狱而非人间,他用马鞭大力甩向马背,只希望这马可以跑得快一些,那么他的罪恶感可以少一些。

    忠君爱国不可两全,他舍了他的国,去保卫他的君主,他有私心,他也有罪。

    前几天,有人寻得嫩莲房一朵,他已经吩咐人用装满冰的匣子存放好了,待他与她一同到了徐州他便为她亲手做一道莲房鱼包,从此与她远离这战乱喧嚣之地,归隐于南方的山水之间。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驾着马不断向前,此时亦有人驾着马与他擦肩而过。

    待那人与他擦肩而过许久后他忽然觉得那人驾马的方向有些古怪,人人往西侧的小门逃逸,而此人却是往东门的城墙出前行,此人是逆流而上。

    是何人?他心中有些惊讶。

    他摸了摸手上的蛊虫,蛊虫并没有异动,那人应该安稳的坐在了去徐州的马车上,他心中安定了不少。

    忽然他的脑袋空白了一下,不对,刚才那人的手上似乎缠了一层渗着血纱布。

    方才那个骑在马上的瘦小身影与他脑海中某个人的形象瞬间重叠了起来,他的脸刷的一下苍白了。

    “昭云!掉头!”他大喊道。

    临沽城门外,稗国军队正用攻城锥撞击着城门,只有寥寥几个士兵在抵着城门。

    抵着城门的大多是身体伤残逃不掉的士兵,他们抵得很吃力,就在他们即将放弃的时候,只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那宝马上跳了下来,那人的面孔上覆满了疤痕,但那人的衣服却是......龙袍!

    “陛......陛下,是陛下啊,陛下!!!”几个士兵痛哭流涕。

    街上逃窜的人似乎一瞬间捕捉到了“陛下”二字,纷纷朝宋郗的方向看去,宋郗的身边跟着的几个死士随着她急匆匆的往那城门上去。

    宋郗的头发被城门上的猎猎寒风吹得很乱,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此时遥遥看去显得更加单薄。

    她拿出传国玉玺,对着城内的百姓大呵道:“我乃靖国的皇帝宋郗!传国玉玺在此!众人稍安勿躁!”

    城墙附近逃窜的人抬起迷茫疲惫的眼神看向她。

    “值此危难之际,靖国天命已绝,但我靖国子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今日是与稗国的最后一战,一旦稗国人进城城中必然尸横遍野,为了给城中妇孺争取更多的逃生时间,但凡是拿得起刀的青壮年,皆留下来与朕一同抗敌。”

    众人的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些犹疑,没有人继续逃也没有人提起武器,就这般僵持着。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当年你们祖辈和高祖皇帝一同打下的江山,如今你们就如此轻易的让他人践踏么?如若你们的祖辈底下有灵,看见你们抛下妇人孩童,看见你们不战而败,试问他们会不会寒了心?诸位壮士,今日朕与诸位共荣共焚,绝不让靖国江山、靖国百姓受他人之辱。”

    “保卫靖国!保卫妇孺!”一人举起手中的刀高喊道。

    “保卫靖国!保卫妇孺!”

    “保卫靖国!保卫妇孺!”

    ......

    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渐渐的街上流散的孩童被人指引着带往城外,跌在地上的老者被扶起,虽依旧有贪生怕死之辈逃走,但许许多多满腔怒气的靖国人,无论男女只要提得动刀的都往那城门处去。

    宋郗含着满眼的泪水看着城墙下她的子民,有些不过十一二岁,有些看上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有些是颤颤巍巍的乞丐,他们拿着刀,提着剑,有些人手中只拿了一把剪刀,但是他们都信任的看向她,仿佛她不是带他们去赴死的,而是带他们去寻找生的希望的。

    这是她的国,她生长的地方,她爱着的地方。

    她敲响了城门上的鼓,一声又一声,鼓声苍劲,竟盖过了那稗国的鼓声,她一边敲着鼓一边高歌道:“雷鸣兮云涌,血染兮苍穹,将士兮悲歌,战死兮沙场,箭矢如雨,刀剑如林,生死之间谁敢当,君王召,勇士起,誓破敌营卫家邦......”

    她就这样唱着,唱着,唱到嗓音嘶哑依旧在唱,城下的半大孩子被一箭穿心,小姐美丽精致的衣衫被染得血红,瘦弱的乞丐被挑在了刺刀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敲着那面鼓,有箭落在了她的身上,好疼,她的意识有些涣散,嗓子也唱出了血,她遥遥的看向城西的方向,妇孺已经被转移得差不多了,她的嘴角虚弱的上扬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城下混乱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喊她的名字,是那人吗?箭又射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握着鼓锥的手也染满的鲜血。

    不要是那个人啊,千万不要是他。

    周游,自以为是的小人,以为她看不穿他的诡计,以为她认不出他是谁,以为她不会有死士相助,现在又自以为是的来看她笑话。

    他本该是做个厨子安稳一生的,她才不要他来做她的臣子。

    “不要护卫朕了,把他拖走,把他拖到城外去,莫要让他看见朕这幅模样。”她对着身边剩下的最后一个死士道。

    她把周游绝望的喊声抛却脑后,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直到最后那面鼓已经被她敲烂了。

    她的眼前被血色模糊,她也看不清那人是否已经离开。

    城墙下传来城门被撞破的声音,她唱完了这首战歌的最后一个悲凉的音调,毫不犹豫的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感觉风也变得柔和了,即使身体与冰凉的地面接触传来的疼痛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怖。

    他走了吗?她不知道。

    好像有人在哭,她想抬眼看,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这一日,靖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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