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夕照懒洋洋的靠在院子的躺椅上看闲书,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昨夜一场小雨后院子的桂花凋谢了许多,但桂花的香气似乎更加浓烈,仿佛埋入泥土前的最后绝唱。

    自从眼睛恢复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有什么缺憾了,她有一个富庶的家庭、爱自己的父母、有扶月、还有看不完的有趣的书,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感觉自己像一朵云一样舒展轻快,并且认为之后的日子也会一直如此。

    前院忽然传来的打斗声似一块打碎平静水面的石块,泛起层层涟漪。

    还没等夏夕照反应归来,扶月便带着一身伤从院门处夺门而入。

    夏夕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愣的瞧着扶月。

    “走!小姐,快走!”扶月捂着胸口在渗血的伤对她喊道。

    夏夕照觉得自己脑子没有办法转动,就连呼吸也停滞住,这里是有着最好的护院的夏家,全临沽城最大的商户,会有什么事情呢?

    对于养尊处优的夏夕照来说,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听过所谓的噩耗,就连噩耗这个词本身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上一秒她还是夏家的大小姐,现在就让她逃难去么?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她宁愿相信月亮上有嫦娥也不愿相信这件事。

    直到扶月把她打横抱起,扶月肩膀上的骨头硌疼她了后她才忽然意识到,没有人在和她开玩笑,夏家是真的有难了。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恐惧一寸寸从脚底蔓延至她的身体各处,她想问扶月她的爹娘可还好,她想睁开眼去看看那浓郁的血腥味来自什么地方,她更想大声尖叫。

    可是在这样的一刻,她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上。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嗓子和眼皮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什么也干不了。

    她的心空荡得可怕,仿佛悬在万丈的料峭悬崖边,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天空忽然暗了下去,远山处隐约有雷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扶月抱着她的手稳健有力,她的怀抱的暖意和有节奏的心跳传来,夏夕照惨白的脸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隔天,夏盛被那古怪的西域商人所骗的消息就在临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原来那制作的流光绸所用的丝线是一种毒虫的丝线,边疆的部族首领穿了用流光绸制作的衣服后身上青紫发痒,临沽城内有穿的流光绸的百姓也出现了相似症状,皇帝大怒,于是派禁军亲自剿杀夏家全家,并且没收夏家所有的资产。

    如日中天的夏家仿佛一日之间坍塌的高楼,只剩下一片血淋淋的废墟。

    郊外的小木屋里,夏夕照抱着膝盖,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

    她绣着繁复花朵的漂亮薄纱裙被泥土弄得很脏,她光洁秀丽的小脸也变得灰扑扑一片,手上的玉镯子在逃跑的时候被撞出了裂痕,平日素来盛满光亮的双眸只余下空旷绝望的暗淡。

    从前有人同她说,成长是痛苦的,是撕裂的,是残忍的。

    她不相信,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可以永远生活在夏家的温暖巢穴里,那里有所有人给她的爱和关怀。

    直到那么一天,暴风雨来临,她的巢穴倒了,她的翅膀柔软无力,却也要被迫起飞,孤独的盘旋在冰凉的雨中。

    从没有人告诉她,一个人境遇可以如此跌宕。

    剧烈的痛苦过后,她的心脏抽搐着,麻木着,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胸口沉重得无法呼吸,她想不如就此死去,随她的亲人们一起死去。

    就在此时,漆黑的屋子里透来一道光亮,让头脑混沌的夏夕照稍稍寻回来一丝理智。

    扶月打开了屋门,手中拿着一袋子包子,“小姐,吃点吧。”

    对了,她不是一无所有,起码,她还有扶月。她侥幸的想,还好扶月在她身边。

    她被黑暗笼罩的心稍稍亮堂了一点点。

    自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饭了,闻到包子香味的时候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于是她接过包子狼吞虎咽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包子全都被她咽下了肚。

    扶月在一边安静的注视她吃完了一袋包子。

    夏夕照这才察觉自己忘记给扶月留包子了,现在她们逃了出来身无分文,扶月也一定没有吃东西。

    扶月察觉到夏夕照愧疚的眼神,只道:“我不饿。”

    夏夕照擦干净了眼角残留的泪水,抱住扶月道:“扶月你救了我两回,以后就算是下刀山上火海我也愿意替你。”

    扶月拍了拍夏夕照的背道:“小姐自己好好活着就好。”

    深夜,夏夕照踏着月色和扶月来到了乱葬岗。

    乱葬岗臭烘烘的,人肉腐烂发出令人呕吐的臭味,蛆虫在一滩滩污黑的血水里蠕动,就连月光也不愿垂怜此处,臭味被包裹在黑暗中,寂静且不祥。

    夏夕照是来此处寻找家人的尸体的,她爹娘死得冤枉,她不想他们被埋在这种污秽的地方。

    在翻找尸体的时候,她身上粘了许多血污,却只找到一块夏盛生前的玉佩,至于他们的尸体,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她的手臂酸胀肿痛,扶月那边也没有收获。

    她凝视着脚下一具具衣衫褴褛的尸体,发着呆。

    从前她感觉临沽城是一个漂亮的玻璃珠,里面的东西都是闪闪发亮的,其间行走的人们大抵都和她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不知道在临沽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天有那么多人死去。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衫,有着不同的面孔,脸上或狰狞或祥和,都躺在了这样的污秽的泥水中。

    至于他们是谁,他们经历了什么,爱过什么,讨厌什么,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乎。

    她双眼放空,觉得很绝望。

    原来人终有一死,没人可以永远活在漂亮的玻璃珠里。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死,她不希望是这样的。

    她逐渐接收了这样的一个事实,人们来到世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永远拥有什么,人们唯一能够左右只有自己的心,躯体的归宿并非心的归宿,如果心是一颗漂亮的玻璃珠,那么即使死在泥沼中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被泥土和血渍覆盖。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她的眼睛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她也拥有过许多许多的爱,现在她要勇敢的活下去,即使一无所有。

    她感觉某一部分的自己随着家人死在了那场屠杀中。

    与此同时,某一部分的她从心的缺口中生长出来,漫长、疼痛、苦楚,但是一个新的她。

    回去的路上,夏夕照问扶月,她当年得知家人全都不在了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扶月的话和晚风一起传来:“感觉再也不会快乐了。”

    她的神情淡淡,眉间有些忧伤。

    夏夕照握住扶月冰凉的手,轻声道:“那扶月,我做你的家人,我们都要快乐。”

    似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扶月猛然把手从夏夕照的手中抽走。

    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起了微微的波澜,似是难以置信,又似在痛苦挣扎,随后她缓缓道:“我不配快乐,你也一样。”

    夏夕照仰头看着扶月清晰的下颌线,月光朦朦胧胧的透过扶月照在她的脸上,她想起那年扶月如天神下凡般从刀下救了她,给她折了一枝桂花,那时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看见了全世界。

    那么多年过去了,扶月还是和当初那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小女孩一样,那样执拗,那样冷漠,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中,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夏夕照不由的想,扶月是不是曾今也和她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不是和她一样有很多很多的爱,有期待的美好未来。

    那样的扶月她从未见过,也从未了解,她从遇见扶月的时候,扶月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继续握住扶月的手,坚定道:“如果我的快乐可以成全你的快乐,那我宁愿你快乐。扶月,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这一次,扶月的手没有松开,也没有回握,就这样让夏夕照牵着,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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