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当中斗得激烈,苏缈并不占上风。

    白衣男子并未表态。

    他合着眼,坐在床沿,沐浴着照进来的稀薄月光。

    黑色的小虫爬过床边,他指尖轻弹,虫子瞬间灰飞烟灭。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小小客栈实在简陋,灰尘、小虫遍是,叫人心生不悦。

    玄衣男子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似有伤在身。

    见尊上不悦,他也就不再言其他:“还是让奴为您簪发吧。”

    神色、言语无不恭敬。

    白衣男子依旧合眼养神,只问:“妖界之内,如今是何局面?”

    钟曲上前,轻轻托起那如墨的长发,熟练地梳起来:“尊上脱困之后,四大族立即派兵搜寻。不过他们并不敢声张,目前妖界之内,还不知您已不在凝辉殿。”

    “可曾怀疑过你?”

    钟曲:“凝辉殿里的近侍自然是要被拷问的,奴也逃不过。不过,既已演了一出苦肉计,他们并未过多查我。”

    长发柔顺,半挽半披。

    “尊上暂避人界,奴留在妖界,又该做些什么?”

    “不必做什么。”

    白衣男子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一勾,“只等其自乱阵脚。”

    头发挽好了,钟曲退后:“是,奴领会了。”

    后院的剑击声持续地飘进屋内,他又看眼窗户。

    眉间的悬针纹,皱得更深了些,钟曲拱了拱手:“尊上若无吩咐,奴就先回妖界了。”

    后院的打斗还在继续。

    苏缈虽疲于应对,但对手中骨剑到底是又熟悉了一些。

    柳眉迟迟拿不下她。

    剑身相击,频频发出着震耳之声。夜,就这样被打破了宁静。

    陆续有窗户打开,偷偷地围观这场打斗,时不时还要叫声好。

    用骨剑的那个,虽一直落于下风,可似乎,已将对方的招数学了个七七八八。

    若她手中也有三尺双剑,没准会让对方也感受一下,被逼退墙角的滋味。

    杨雀儿这会儿有点笑不出来。

    换玬珠乐了。

    她心情愉悦地搅弄着胸前的小辫儿:“哎哟,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还没打几下呢,你师姐那气喘的,墙外边儿都听得到咯。”

    这叫“没打几下”?这都打了小半个时辰了。

    起先柳眉一直占据上风,可始终没能击败对方。

    对方骨剑虽短,却比她们的长剑更加强韧,柳眉格挡几次下来,手被震得发麻,怕剑不禁劈砍,便有意避让。

    越让,越把苏缈的势头让上去了。

    打了这么久,她体力有些不支了,可对方却不知道累似的,生生要把她熬败。

    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定会输在体力上。

    柳眉发了狠力,再次将苏缈逼退墙角,实招攻腹,虚招攻心,对方若想破招,必会跃起,此时可攻腿部。

    长剑倒映着月光,剑势凛冽。

    苏缈高抬一脚,踢开攻心那一剑,顺势双腿下劈。攻腹这一剑,竟……

    直刺进了她的胸口!

    偷摸围观的看客们,忍不住齐齐倒抽口气。

    天爷,出人命了!

    周遭一片寂静。

    “你输了。”苏缈道。

    不!并没有刺中心脏。

    骨剑,悬停在柳眉腹部。

    苏缈的手臂还在弯曲的状态,足够再往前刺三寸有余。

    “你!”柳眉瞪圆了一双杏眼,狠狠地咬出二字,“疯子!”

    杨雀儿跳脚,尖锐的嗓音又开始刮耳朵:“那可是当胸一剑,只要偏了一点,就是穿心的结果!”

    玬珠也吓了一跳,别说半妖,就是个妖,被刺破心脏也是一命呜呼的下场。

    苏姐姐这胆子又太大了吧!

    可惊吓过后,她却是得意的。

    “可这不是没偏吗,也没刺到心,也没碰到肺,就是失点儿血。你家师姐要是真被我姐姐一剑穿腹,那才是真的完蛋了呢。”

    “不怕没命吗,你们!”

    “怪你们胆子小呗!”

    “你们胜之不武!”

    “管你呢,反正我们赢了!”

    玬珠嘴上骂架,心里偷笑。

    苏姐姐这伤一个晚上就能好,连疤都不会留。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游戏,半妖玩儿得起。

    就说嘛,不用妖力的话,明显打不过的。苏姐姐硬要挑衅,原来,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

    苏缈收剑入鞘,对柳眉拱了拱手:“承让。”

    此时,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骂声——是二楼哪个房间里的。

    半妖的耳力好,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正阳弟子这么菜!?”

    “我说不赌,你非要赌一把。来,帮哥把脚舔干净!”

    “舔你爹!”

    “我爹脚更臭。得,原来你好这口啊。”

    苏缈听笑了。

    笑罢垂眸,撩开后堂帘子,径直回屋去了。

    柳眉的耳朵,却听不到二楼的这桩趣事,只看到对方脸上这一抹笑。

    笑得那么扎眼。

    她本就累红的脸,更憋得通红。

    那高挑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却还盯着那摇摆不定的帘子,紧紧地拽住剑柄。

    正阳。

    首徒。

    居然败了。

    杨雀儿着急地跑上来:“师姐!”

    “走开。”

    “现在怎么办啊,那骨剑……”

    “走开!”

    杨雀儿被吼得双肩一抖,紧咬嘴皮没敢再作声。

    夜恢复了宁静。

    经这一架,苏缈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可也出了一身汗。回房叫了桶热水,洗洗干净。

    “刚才吓死我了,苏姐姐,你也不怕刺偏了!”玬珠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小脸蛋红彤彤的。

    苏缈解下双剑,给自己倒杯水喝:“那要多谢她手稳。”

    她虽算好了位置,可但凡柳眉手抖一下,可就真的刺偏了。

    尚在整理衣物,热水就送上来了。是掌柜和小二一道来送的,可送来的却不止热水。

    玬珠提着两坛子酒,迷茫了:“伤药就罢了,干嘛还送酒啊?”

    掌柜的脸上堆满笑:“开门做生意,广结善缘嘛。再说了,伤口浇浇酒,好得快。”

    “那就多谢掌柜好意了。”苏缈上前,道了句谢。

    能让正阳弟子吃败仗的,掌柜自是不敢怠慢。这讨好的意思,她是懂的,不过仍摸了铜板递过去。

    掌柜连连摆手:“酒是送给女侠的,可不收钱!”

    这位流了许多血,胸前染红一大片,可气色、精神,竟还都不错,可见是个厉害的!

    “掌柜误会了,我有个事,想要打听打听。”

    掌柜愣了愣,见她唇角含笑,这才将钱收下:“女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若是我不知的,这城里有个包打听,我把他给您请过来!”

    如此甚好。

    苏缈扭头,瞥了眼隔壁四号房的房门:“有个朋友,想寻家人。”

    掌柜:“好说,明天一早我便去把包打听给您请过来。”

    “那就拜托了。”

    今天跑了一下午,属实是笨方法。许久不曾在人类城镇生活,有些谋生的技巧,她竟一时忘了。

    关门,沐浴。

    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澡豆的香味,扑上鼻尖,令人迷醉。

    胸口的伤还有些痛,但已经迅速凝出血痂,待明天一早,就能好个大半了。

    水温合适,热气升腾,蒸得人十分舒服。

    苏缈饮了口酒,终于享受到了宁静。

    玬珠帮她擦身,小心地避开还未长出新皮的伤口。

    “姐姐身上好多伤。”

    本是白嫩的肌肤,竟遍布着大大小小许多伤痕。

    “吓到你了?”苏缈掀开眼皮。

    “不是。就是觉得,姐姐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小姑娘撇撇嘴,避开背上两块干了的痂。

    那里,原本该长着翅膀。

    苏缈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受过多少次伤。

    她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水的浸泡:“已经是容易的了。”

    对比其他半妖而言。

    玬珠:“这些疤痕是怎么留下的啊?按说半妖的妖身也很强啊,可以自愈的。”

    苏缈摇了摇头:“若是被妖力所伤,就会留疤。半妖敌不过妖,生而如此。”

    “哦……”

    所以这些伤疤那都是被妖伤的。

    玬珠很是不忿地哼了声:“妖族杀半妖,无非就是嫌半妖血统不纯。可是,血统不纯就合该死么。我倒觉得,为祸人间,糟蹋女人的那些妖,才该被清理干净。”

    自己是妖,却能骂妖,真是难得。

    苏缈屈指敲敲她的小脑门儿:“瞧你这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玬珠的嘴皮子翘得更高了。

    苏缈喝了口酒,懒懒地趴在桶边:“你跟我说说,妖界是什么样的吧。”

    玬珠:“你父亲没跟你讲过?”

    “不曾。”

    妖界于父亲,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苏缈想了想:“我知道的不多。听说,妖族有四大族——灵狐、鸣蛇、陵鱼、金翅鸟。余下的,巨猿、灵蛛……似乎都不是很爱往人界跑。”

    玬珠放慢搓背的速度,撅起嘴:“妖界还有很多的族群呢,像狼族、虎族、蝶族、花草族……只不过四大族太强了,对这些族类压迫甚深,底下的族群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工夫来人界晃悠。”

    苏缈:“你是说,四大妖族不光为祸人界,对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呃,是这个意思……”

    “妖界混乱,妖皇不约束么?”

    “唉……”玬珠叹了声。

    苏缈挑了下眉:“你叹什么?”

    玬珠无奈地道:“可别妄想了……妖皇是泥菩萨过河,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嗯?”

    小丫头摊着手说:“就像姐姐说的,四大族真不是好东西——他们合伙软禁了妖皇,想自己掌权呢!”

    “嗤——”

    “姐姐笑什么?”

    苏缈叹息着,摇摇头:“那这妖皇,还真够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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