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弱?

    “不不不,不是的,妖皇可一点儿不弱!”

    玬珠连连摆手。

    窗外头,挂着一轮圆月。

    小姑娘丢下帕子,过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指着那月亮说,“妖界的月亮,和人界的月亮都长这样,却有天大的不同。”

    苏缈看她模样认真:“哦?”

    玬珠比划着:“妖界有个特——别,特别高,直达妖月的碑,唤作‘月影皇碑’。每隔一万年,皇碑之下就会诞生一个新的月之子。这个月之子,就是你们说的‘妖皇’。”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

    苏缈捏着酒坛子,一时忘了喝:“你是说,妖皇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妖月的化身?”

    玬珠飞快点头:“对!月之子与人界的帝王不同,更像是妖族的信仰。”

    苏缈:“……”头次听说呢。

    “他孤身临世,并没有同族势力,就连身边的近侍,都是从大族里头挑选出来的呢。”

    苏缈听明白了,失笑:“不仅没帮手,还群狼环饲?”

    谁说不是呢。

    玬珠耸耸肩:“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月之子的力量源自妖月,单论战力,可是屹立巅峰不倒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叹口气,“但是这几万年间,四大妖族的力量极速膨胀。现在的月之子是四百年前降世的,在降世之初,就被四大族联手软禁了。”

    苏缈饮了口酒。

    蓦地,竟生出几分同情。

    小到一寨之主,大到一界之主,世人对权力趋之若鹜。

    它,真就有那么大的魅力么……叫人为之宁愿丢掉良知和本心。

    “叮当——”

    苏缈拿脱了手里的坛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连喝两坛,她有些醉意了:“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妖皇已经被软禁了四百年。”

    单是想想,就挺难熬的。

    玬珠吐吐舌头:“最可怕的是,月之子有万载寿数,如果一直被这么软禁下去,那不就是要坐一万年牢啊!”

    “不一样。”苏缈眯着眼睛,打起哈欠,“坐牢还能有探监的呢。”

    “……”

    是哦,月之子真的好惨。

    洗完澡,困了,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伤口意料之中的已好得差不多。

    一大早,掌柜的当真把那位包打听给苏缈请来了。

    其实,苏缈想打听的,不止是四号房那位究竟是从哪家走失的。

    进长佑寨十年,她对外头知之甚少,她更想打听清楚人间事。

    半日的询问下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个差不多。

    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份,依然成迷。

    次日,苏缈带着玬珠与他,又亲自找了一遍。

    玬珠这一路上又是吃又是玩儿,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活蹦乱跳的,不像狐狸,像只猴子。

    相比之下,跟在后头的白衣男子,更显得沉闷。

    不过,当路过丝竹馆时,他的眸光动了一动,进去选了支竹箫。

    “可是想起什么了?”苏缈付了钱,忙问。

    “没有。”

    “那买它作甚?”

    “喜欢。”

    苏缈:“……”

    明天把这人丢官衙门口去,不伺候了!

    不过她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自由地逛过街了。

    新年就要到了,卖春联的,玩儿杂耍的,街上每一个角落都那么的热闹。

    小小孩童骑在父亲肩上,手里的风筝呼呼转,笑闹着地从旁边经过。

    她一眼,看成了小时候的自己。

    逛累了,买累了,坐下一起吃顿散伙饭。

    苏缈放了几块碎银子在桌上,推到对面:“这些够你撑一段日子了。你且自己去衙门,问问看吧。”

    男人没吭声。

    苏缈抽了双筷子,又补一句:“跟着我,会不安全。”

    玬珠啃着鸡腿:“对了,阿青啊。我帮你问过了,客栈说后厨缺个洗盘子的,你要是钱花完了,还没找到家人,洗盘子包吃包住哟。”

    男人眉头拧起来。

    玬珠光顾着吃鸡腿,倒没瞧见他眼底的寒意。

    苏缈夹菜吃饭。

    她的剑鞘已经做好,明天一早就动身去桃源谷寻师父。路上兴许又会遭遇什么,自是不便带他。

    夜里,和玬珠躺在床上。

    玬珠打着哈欠说:“正阳派的两个女的,跟了咱们一天呢。”

    “明日早起,甩掉就是。”

    苏缈说完翻了个身,合上眼睛,慢慢地陷入半睡半醒间。

    夜渐渐深了。

    悠扬箫声乘着月色,穿过门窗的缝隙,轻轻地挠进耳朵。音韵如丝,如雾蒙蒙,催得人更加昏昏欲睡。

    可突然的,苏缈睁开眼。

    床榻一抖,玬珠惊醒:“姐姐你去哪儿!”

    苏缈已披起衣裳,捞起双剑,追出门去。

    箫声……

    是隔壁?

    突然的闯入,撞断了箫声。

    门扇吱哑的余音,淡入昏暗的夜里。

    苏缈深吸一口气,提起脚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屋里没有点灯,但窗户开着,清光斜照进来,将他笼罩。

    那人端端坐在床边,双眼似合非合,沉静如月,好似刚才吹箫的并不是他。

    如此的情景,令苏缈冷静下来。

    就连追过来的玬珠,也趴在门边,只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雪乘着月光飘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他依然如那一晚在山洞时,好似在享受严寒。

    本就是奇怪的一个人。

    眼下,这人身上又多出一个谜团,让苏缈没有办法再忽视。

    “刚才的曲子,谁教你的?”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搜寻着,尝试着找到一些先前被遗漏的细节。

    男人徐徐地放下竹箫,掀开眼皮。默然片刻,短短一句回答——

    “不记得了。”

    是么。

    苏缈停下脚步,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可这个男人的脸,如这几天所见一样,始终没有传达出一点情绪。

    “大半夜的……”

    她眯了眯眼,“吹着这样的曲。”

    这首曲子,此前苏缈只听父亲吹过。

    曲音绵绵,她听不懂曲中的意思,只感觉有些难言的愁苦。

    父亲去后,她便再未听到过这样的旋律。

    “打扰了。”他淡淡地应了句,将竹箫放到膝上。

    可这张俊美清朗的脸上,何尝有半点歉意。

    随着他的动作,苏缈的视线落在他的腿上。

    她往前两步,蹲下:“我看看你的伤。”

    不是在征求同意,苏缈捏住他那只受伤的腿。

    脚踝处的伤用布包着,她一层层地剥开,发现里头皮肉已开始结痂。

    许是涂抹过她的药,愈合的速度稍有些快。

    但大体上,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然……

    会恰巧出现在山上,又恰巧会这支曲子?

    他……到底是不是“人”?

    苏缈抬起头,端详起对方足以用“沉寂”来形容的脸。

    他正低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底的神色。

    苏缈从未见过一个男人,有如此好看的眼睛。但此时,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却感叹这双眼睛的美。

    一个她十分想要知道的答案,对方却用“不记得了”来回答。

    坐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苏缈直起身,按住腰间的一排飞刀,来回走了几步。上了年岁的地板,在脚步的挤压下,发出嘎吱声响。

    沉默,又将这轻微的响放大,听起来很刺耳。

    片刻后,她吸了口气,勾起一抹轻笑:“既然这么想跟着我,明日记得起早。”

    苏缈没追着问,只是深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回房去了。

    玬珠看得莫名其妙,跟着小跑回去:“姐姐?”

    什么情况啊?干嘛又把这拖油瓶带着,好麻烦的!

    早起,不仅是为了甩掉那两条尾巴,也是为了买马。

    天蒙蒙亮,早市便开了。

    “会骑吗?”苏缈挑了两匹马。

    “不会?”男人答。

    很好,三人行,只有她会。玬珠不会骑,但可以和她共乘一匹,这位不会,就……

    “那看来,你只能跟在后面跑了。”

    她翻身上马,抬着下巴垂眼瞧他,脸上挂着抹笑。

    他无波的眼里出现一丝不悦,不知是为骑马本身不悦,还是为她胆敢让他跟在后面跑而不悦。

    反抗无效。

    苏缈并不想买辆马车,再给他当车夫。

    他依然话少,连不满也懒得说一句,抖抖袖子,上了马去。

    黑马很是衬那一袭白衣,更显出他几分出尘。

    马儿很乖,没把他甩下去。马贩教了几个诀窍,他也就会了。

    当天边红日攀升,三人两马绝尘而去。

    客栈里。

    杨雀儿:“怎么办,她居然寅时一刻就离店了!定是发觉我们跟踪了。”

    柳眉黑着脸:“我们跟得如此小心,她竟也能察觉。此人诡谲谨慎,不简单。”

    杨雀儿咬着后槽牙:“师姐说的是。如今梁子已经结下,若再撞见,必要杀了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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