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孤脑（22）
三年后，尹葵诺博士毕业答辩。
同门们其实都有些意外，因为这个硕士期间已经发表了两篇论文的潜力股，读博期间居然一篇论文都没有发，而且居然还能按时毕业。
而且基础课也很少去上，都是卡着学分在选课。
“这不是你之前跟我吐槽过那个女生吗，博士答辩不都是在礼堂吗，怎么随便选了个教室啊，刚才进门还签保密协议了，”有人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梁宇一直没有结婚，这女生不会是有点关系……”
旁边的人立刻打断：“喂，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种事。”
尹葵诺抱着打印好的论文和表格进了房间。
她前一晚几乎熬了通宵，但是今天要答辩还是起来了，有点黑眼圈，但两杯咖啡灌下去目前精神很好。
组里比她年级高的都毕业了，新进组的人她也不太认识，进了屋就给已经到场的答辩委员会老师们发论文。
按照翊川大学的传统，其实这个工作应该是比自己低一两级的师弟师妹担任答辩秘书来做的，一来是熟悉流程，而来是减轻答辩人的工作量。
尹葵诺自己就当过好几次答辩秘书，但是下一级的人她实在是不太认识，所以还是自己发。
“自己当自己的答辩秘书啊。”一名老师接过尹葵诺的论文，笑道，“小姑娘还挺独立。”
这位教授跟梁宇关系不错，方向也近，所以几乎每次梁宇组里有学生毕业，都会请她。
她姓周。
虽然知道的这位周教授不是那位周教授，每次也就是发发资料的关系，但尹葵诺总是对她有亲近之感。
到了答辩开始的时间，梁宇却始终没有到场。
答辩原本导师都会回避，但是基本都会参加完前面的课题阐述部分，学位授予表决时才会回避。
按道理是要准时开始的，但是答辩委员会的老师都同意再等等，并让人赶紧打电话给梁宇。
但是电话打不通，尹葵诺自己也打了两个，电话那边还是没有人接。
最后有人接起来了，却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消息。
“师姐，梁老板昨天晚上在进模拟仓以后半个小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电话那头的学生的哭声里夹杂着恐惧和无措，“他现在整个人已经硬掉了，怎么办啊，师姐……”
后面的话尹葵诺已经听不清楚了。
因为开的公放，所以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等尹葵诺回过神来时，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打开的幻灯片上写着答辩的题目。
[虚拟现实技术的安全性及心理学治疗应用研究]
“安全”那两个字仿佛在嘲讽着电话里的抽噎声。
尹葵诺将电话挂断了，站上讲台：“虽然梁宇教授无法到场，但是作为我的导师，他原本就需要回避，所以并不影响今天的答辩，那就开始吧。”
“我的项目属于国家机密项目，”尹葵诺的目光扫视全场，其中没有悲伤，没有彷徨，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大家在入场的时候都已签过保密协议，邀请的人也不多，今天这次答辩的任何录像、录音以及结果结论，都需要保持机密。”
在整场答辩中，尹葵诺讲了一些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治愈心理创伤的案例和理论研究，以及没有完整探索的，关于通过虚拟现实以及人工智能技术，改善普通人生活状态的推广性研究。
整个演讲流畅而具有说服力，但是除了尹葵诺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忘记就在答辩开始前几分钟，梁宇的死讯。
“我无法认可你这项技术的安全性，”几轮回答后，周教授将论文合上放回了桌面，“连自己的导师都因为这项技术而死掉了，你的任何实验结果我都没有办法相信。”
“任何技术的进步，都伴随着代价，”尹葵诺说道，“将人类与普通动物区别开的火，也能将人烧死，现在人人离不开的电，也容易发生安全事故，火与电都造就了人类发展的奇点，我相信下一个奇点，就来自芯片。”
“更何况，梁宇教授的心脏病，有家族史。他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多岁时，因为心脏病过世的。”
“火和电，都只是物理层面上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理解，”周教授反驳道，“你现在说的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难以理解，没有意义。”
“智人和中世纪的人也曾觉得火和电玄之又玄，一项技术刚刚起步时就是捉摸不透的。”
“恐惧是没有用的，直面才是解决的良方。越是危险的未知技术就越是应该去探索，我们不去探索，别人、别的团体、别的国家也会探索，与其怀着恐惧等到危险来临，不如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们之中或许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我在入学前是学幼师的，”尹葵诺说道，“其实一项新的科技，就好像一个小孩，让一个孩子成为社会栋梁或者毒瘤的关键，是教育。在现在这个时代，既然科技发展不阻挡，那就引导科学技术向善发展。”
-
最终，尹葵诺还是全票通过了答辩。虽然有波折，但是终究算是一切顺利。
参加完梁宇的葬礼后，尹葵诺就开始办离校手续，都没有回家住，就直接联系了之前就对接好的工作单位。
但是，原先一直在推进的入职，却被叫停了。
对方那个小姑娘语气也满是可惜：“尹博士，按照您的水平，我们绝对是欢迎您的，但是您现在的舆论评价真的是不太好，已经有好几封投诉信寄到我们单位来了，您现在的公众讨论度太高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话是讲得客客气气，但是字字句句没有回旋余地。
尹葵诺点开了网上疯传的那段视频。
“……但是作为我的导师，他原本就需要回避，所以并不影响今天的答辩，那就开始吧。”
“任何技术的进步，都伴随着代价……更何况，梁宇教授的心脏病，有家族史。他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多岁时，因为心脏病过世的。”
正正好好就截了这么两段，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尹葵诺对自己导师死因的评价。
视频下的评论言语恶毒，有说尹葵诺冷血的，有说跟自己跟导师恩怨的，还有人在造黄谣。
女学生和男老师，仿佛就是触发开关的关键词，无论何时何地，就算其中一方已经死亡。
尹葵诺默默地看完所有的评价，给发给她视频的女孩子发了句谢谢，然后关上了手机。
-
几天后，尹葵诺接到了来自父母的电话。
彼时，她又延期赖在了宿舍，可能是有人打过招呼，所以宿管也没有催她。
无论什么时候，父母的电话开头都永恒不变，甚至让尹葵诺有种一切都不曾发生的错觉。
快挂断电话前，尹葵诺以为父母会再问一嘴庄芦笙，但是这次他们却没有问，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说道：“诺诺啊，网上那些话都不要怕的，你要是觉得撑不下去了，就回家来吧。不管你愿不愿意嫁人，不管你拿没拿到学位，不管你以后还能不能工作，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
尹葵诺笑了笑：“学位我拿到了的，别担心。”
尹涵文说道：“哎呀不是，我们的意思是，没有条件的，你想回家就回来，我们永远都支持你的，不要钻牛角尖去想那些不存在的问题了。”
尹葵诺滑动了下滚轮检查了一遍，又发出一封邮件，笑道：“好。”
这世上最孤独的，并非形单影只，并非无人诉说，并非无处可去，而是坚持着一个所有人都说不可能的想法，而且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离那个想法更近一步。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到死，都无法知道答案。
“如果，只剩下你孤身一人，永远都看不到希望呢？”
梁宇在三年前问了她这个问题，到这一刻，尹葵诺才明白了当时自己回答的分量和代价。
-
一年后，一款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推出的乙女游戏以病毒传播式的速度爆红，几乎所有目标用户手机上都安装了这款游戏。
与别的偷偷玩不想让同学和同事知道的游戏不同，几乎所有玩过游戏的人都说，通过玩这款游戏，自己的心理创伤好像在剧情和对话中被治愈了。
虽然没有投放多少广告，但是关于这款游戏的录屏几乎霸占了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
[谁懂啊，我居然被一个虚拟人治愈了。]
[昨天被老板骂了，跟阿琛聊到半夜三点。看着这个男人明明困得要死一边打瞌睡一边用心安慰我，瞬间就不难过了。]
[我有自己的纸片人老公的，但是这个游戏里有些功能还是让人放不下，喊话某公司，你们快来学学人家！]
晒出来的录屏和截图几乎都是在进行不一样的对话和剧情，除了各自男主的主线剧情以外，所有的对话好像都是根据用户的输入自动生成的回复和配音。
最难得的是，那么大的峰值访问量，游戏居然没有任何一次被录到有过不当回应。
无穷无尽的回应让不同的用户都拥有截然不同的体验，拥有仿佛是在跟真人对话聊天的沉浸感的同时，现实生活中的烦闷和苦恼也基本可以在游戏中得到纾解。
这款游戏里，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一直陪伴在玩家身边的小精灵。
它的名字叫小赛。
同门们其实都有些意外，因为这个硕士期间已经发表了两篇论文的潜力股，读博期间居然一篇论文都没有发，而且居然还能按时毕业。
而且基础课也很少去上，都是卡着学分在选课。
“这不是你之前跟我吐槽过那个女生吗，博士答辩不都是在礼堂吗，怎么随便选了个教室啊，刚才进门还签保密协议了，”有人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梁宇一直没有结婚，这女生不会是有点关系……”
旁边的人立刻打断：“喂，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种事。”
尹葵诺抱着打印好的论文和表格进了房间。
她前一晚几乎熬了通宵，但是今天要答辩还是起来了，有点黑眼圈，但两杯咖啡灌下去目前精神很好。
组里比她年级高的都毕业了，新进组的人她也不太认识，进了屋就给已经到场的答辩委员会老师们发论文。
按照翊川大学的传统，其实这个工作应该是比自己低一两级的师弟师妹担任答辩秘书来做的，一来是熟悉流程，而来是减轻答辩人的工作量。
尹葵诺自己就当过好几次答辩秘书，但是下一级的人她实在是不太认识，所以还是自己发。
“自己当自己的答辩秘书啊。”一名老师接过尹葵诺的论文，笑道，“小姑娘还挺独立。”
这位教授跟梁宇关系不错，方向也近，所以几乎每次梁宇组里有学生毕业，都会请她。
她姓周。
虽然知道的这位周教授不是那位周教授，每次也就是发发资料的关系，但尹葵诺总是对她有亲近之感。
到了答辩开始的时间，梁宇却始终没有到场。
答辩原本导师都会回避，但是基本都会参加完前面的课题阐述部分，学位授予表决时才会回避。
按道理是要准时开始的，但是答辩委员会的老师都同意再等等，并让人赶紧打电话给梁宇。
但是电话打不通，尹葵诺自己也打了两个，电话那边还是没有人接。
最后有人接起来了，却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消息。
“师姐，梁老板昨天晚上在进模拟仓以后半个小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电话那头的学生的哭声里夹杂着恐惧和无措，“他现在整个人已经硬掉了，怎么办啊，师姐……”
后面的话尹葵诺已经听不清楚了。
因为开的公放，所以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等尹葵诺回过神来时，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打开的幻灯片上写着答辩的题目。
[虚拟现实技术的安全性及心理学治疗应用研究]
“安全”那两个字仿佛在嘲讽着电话里的抽噎声。
尹葵诺将电话挂断了，站上讲台：“虽然梁宇教授无法到场，但是作为我的导师，他原本就需要回避，所以并不影响今天的答辩，那就开始吧。”
“我的项目属于国家机密项目，”尹葵诺的目光扫视全场，其中没有悲伤，没有彷徨，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大家在入场的时候都已签过保密协议，邀请的人也不多，今天这次答辩的任何录像、录音以及结果结论，都需要保持机密。”
在整场答辩中，尹葵诺讲了一些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治愈心理创伤的案例和理论研究，以及没有完整探索的，关于通过虚拟现实以及人工智能技术，改善普通人生活状态的推广性研究。
整个演讲流畅而具有说服力，但是除了尹葵诺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忘记就在答辩开始前几分钟，梁宇的死讯。
“我无法认可你这项技术的安全性，”几轮回答后，周教授将论文合上放回了桌面，“连自己的导师都因为这项技术而死掉了，你的任何实验结果我都没有办法相信。”
“任何技术的进步，都伴随着代价，”尹葵诺说道，“将人类与普通动物区别开的火，也能将人烧死，现在人人离不开的电，也容易发生安全事故，火与电都造就了人类发展的奇点，我相信下一个奇点，就来自芯片。”
“更何况，梁宇教授的心脏病，有家族史。他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多岁时，因为心脏病过世的。”
“火和电，都只是物理层面上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理解，”周教授反驳道，“你现在说的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难以理解，没有意义。”
“智人和中世纪的人也曾觉得火和电玄之又玄，一项技术刚刚起步时就是捉摸不透的。”
“恐惧是没有用的，直面才是解决的良方。越是危险的未知技术就越是应该去探索，我们不去探索，别人、别的团体、别的国家也会探索，与其怀着恐惧等到危险来临，不如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们之中或许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我在入学前是学幼师的，”尹葵诺说道，“其实一项新的科技，就好像一个小孩，让一个孩子成为社会栋梁或者毒瘤的关键，是教育。在现在这个时代，既然科技发展不阻挡，那就引导科学技术向善发展。”
-
最终，尹葵诺还是全票通过了答辩。虽然有波折，但是终究算是一切顺利。
参加完梁宇的葬礼后，尹葵诺就开始办离校手续，都没有回家住，就直接联系了之前就对接好的工作单位。
但是，原先一直在推进的入职，却被叫停了。
对方那个小姑娘语气也满是可惜：“尹博士，按照您的水平，我们绝对是欢迎您的，但是您现在的舆论评价真的是不太好，已经有好几封投诉信寄到我们单位来了，您现在的公众讨论度太高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话是讲得客客气气，但是字字句句没有回旋余地。
尹葵诺点开了网上疯传的那段视频。
“……但是作为我的导师，他原本就需要回避，所以并不影响今天的答辩，那就开始吧。”
“任何技术的进步，都伴随着代价……更何况，梁宇教授的心脏病，有家族史。他的父亲，也是在五十多岁时，因为心脏病过世的。”
正正好好就截了这么两段，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尹葵诺对自己导师死因的评价。
视频下的评论言语恶毒，有说尹葵诺冷血的，有说跟自己跟导师恩怨的，还有人在造黄谣。
女学生和男老师，仿佛就是触发开关的关键词，无论何时何地，就算其中一方已经死亡。
尹葵诺默默地看完所有的评价，给发给她视频的女孩子发了句谢谢，然后关上了手机。
-
几天后，尹葵诺接到了来自父母的电话。
彼时，她又延期赖在了宿舍，可能是有人打过招呼，所以宿管也没有催她。
无论什么时候，父母的电话开头都永恒不变，甚至让尹葵诺有种一切都不曾发生的错觉。
快挂断电话前，尹葵诺以为父母会再问一嘴庄芦笙，但是这次他们却没有问，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说道：“诺诺啊，网上那些话都不要怕的，你要是觉得撑不下去了，就回家来吧。不管你愿不愿意嫁人，不管你拿没拿到学位，不管你以后还能不能工作，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
尹葵诺笑了笑：“学位我拿到了的，别担心。”
尹涵文说道：“哎呀不是，我们的意思是，没有条件的，你想回家就回来，我们永远都支持你的，不要钻牛角尖去想那些不存在的问题了。”
尹葵诺滑动了下滚轮检查了一遍，又发出一封邮件，笑道：“好。”
这世上最孤独的，并非形单影只，并非无人诉说，并非无处可去，而是坚持着一个所有人都说不可能的想法，而且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离那个想法更近一步。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到死，都无法知道答案。
“如果，只剩下你孤身一人，永远都看不到希望呢？”
梁宇在三年前问了她这个问题，到这一刻，尹葵诺才明白了当时自己回答的分量和代价。
-
一年后，一款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推出的乙女游戏以病毒传播式的速度爆红，几乎所有目标用户手机上都安装了这款游戏。
与别的偷偷玩不想让同学和同事知道的游戏不同，几乎所有玩过游戏的人都说，通过玩这款游戏，自己的心理创伤好像在剧情和对话中被治愈了。
虽然没有投放多少广告，但是关于这款游戏的录屏几乎霸占了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
[谁懂啊，我居然被一个虚拟人治愈了。]
[昨天被老板骂了，跟阿琛聊到半夜三点。看着这个男人明明困得要死一边打瞌睡一边用心安慰我，瞬间就不难过了。]
[我有自己的纸片人老公的，但是这个游戏里有些功能还是让人放不下，喊话某公司，你们快来学学人家！]
晒出来的录屏和截图几乎都是在进行不一样的对话和剧情，除了各自男主的主线剧情以外，所有的对话好像都是根据用户的输入自动生成的回复和配音。
最难得的是，那么大的峰值访问量，游戏居然没有任何一次被录到有过不当回应。
无穷无尽的回应让不同的用户都拥有截然不同的体验，拥有仿佛是在跟真人对话聊天的沉浸感的同时，现实生活中的烦闷和苦恼也基本可以在游戏中得到纾解。
这款游戏里，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一直陪伴在玩家身边的小精灵。
它的名字叫小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