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孤脑（完）
[卧槽，这家游戏公司的持股人里居然有尹葵诺。就是一年前风波刚刚过去那个师生恋最后毕不了业杀导师案的女主角。]
[到底是有背景啊，哪来的钱开公司。]
[这女的之前还杀过两个人，真事，私我发文档]
[过了吧，人家是正经女博士，而且她导师是心脏病过世的，有家族史。]
[那么拙劣的洗白稿居然有人信，录音很好伪造的，笑死]
[不明白现代网友的脑回路，不缅怀导师就是冷血，缅怀就是师生恋，合着死了导师就该学位都不要了，披麻戴孝三年呗。]
[楼上的，就算是披麻戴孝，也得挨骂呢嘿嘿]
尹葵诺看着跟自己相关的词条越升越高，评论里的话她类似的见过无数回，到现在已经可以事不关己地一翻到底了。
“把这条评论的权重抬一抬。”尹葵诺挑了一条评论，对身边的小助理叮嘱道。
小助理一看那条，也骂得非常难听。
[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巫婆，做了个意淫男人的游戏，教坏年轻小姑娘，呸，这种女的倒贴给我都不要。]
小助理语气不太确定：“这不太合适吧……”
尹葵诺解释道：“别的评论光骂我了，这条评论还骂了游戏，我们得把流量往游戏上引。”
小助理：“……”
看小助理一脸犹疑，尹葵诺叮嘱道：“别忘了下点水军，把初期风向稳一稳。我再把新文案过一遍，热搜第一的时候通知我。”
尹葵诺出办公室后，小助理跟身边人小声道：“你说咱们老板心理怎么这么强大，被骂这么狠还想着往游戏引流。而且她明明年纪不大，学的也不是传媒啊。”
庄芦笙将手边的资料整理好，抬眼看了尹葵诺离开的门口，唇角微微带着笑意：“她呀。”
-
回家吃饭。
尹葵诺现在回家不用导航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原因，父母原本手里的项目都在几年前被停掉了，老教授原本都该返聘，他们两个干脆利落地办了退休，两个人就在家里种花养鸟养宠物。
一回家，家里的大金毛就扑到了尹葵诺身上，鼻子呼出热乎乎的水就往尹葵诺脸上凑，巴不得用舌头给尹葵诺洗个脸。
“妈，快管管赛赛，她是不是又重了，看这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小狗了。”
屋内的欧阳绍明围着围裙出来，这边帮尹葵诺把狗子撕了下来，回头就看到放旁边的锅铲被金毛舔着。
“哎呦。”欧阳绍明一拍腿，抢回锅铲继续回厨房去了。
尹涵文特意换了双小高跟出来，被尹葵诺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
“嗳，鞋掉了，鞋要掉了。”
“妈，你还是这么美。”尹葵诺一手扶墙，油腔滑调，“就算不穿高跟鞋，不穿旗袍也一样美。”
“我自己打扮自己开心，又不是给你看的，”尹涵文挑眉，抬脚将高跟鞋穿好，“我美还用得着你来说，你做的游戏男主都这么油的话，可卖不出去。”
母女二人勾肩搭背进了餐厅。
屋外的花园一半种着花，一半种着菜，中间一个喷泉，水从海獭的嘴里喷出。
欧阳绍文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尹葵诺用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此等佳肴只应天上才有。
随着年岁增长，像是梁宇曾经所说的那样，父母与孩子的权利差距逐渐缩小后，孩子逐渐开始争取话语权，尹葵诺跟家里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尹葵诺以前是个看起来柔弱其实非常较真的人，一件事必须完完整整顺顺畅畅地被理清前因后果才肯罢休，而如今，一些事她仍旧执行那样的标准，别的事上，只要结果不会偏离太大，她都不会太在意，甚至有时候还能呛回去几句。
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天下无敌的两大教授，如今也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中老年人了。
“你还惦记着那个……”尹涵文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他叫肖尔。”尹葵诺喝了口汤，说得面不改色。
“我记得，我记得，我俩还没老到那份上。”尹涵文悻悻道，“我昨天上网特意查了一下，你们发行游戏那个小公司，你持股51%，小庄持股49%的。”
“对啊，还得谢谢当初爸妈介绍我们俩认识，”尹涵文开启夸夸模式，“小庄是个特别好合作对象，学东西也快。”
欧阳绍文：“哦，‘对象’前面要是没有‘合作’两个字就更好了。”
尹葵诺笑眯眯道：“不可能的哦。”
一开始父母确实也会因为她那些荒谬的执念而无法理解，但是时间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尹涵文毒舌不减当年，“就是你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探究课题，虚拟世界什么的。”
“虚拟世界的构建需要一些被试，但是任何人来作为被试都可能会有丧命的风险，”尹葵诺丝毫没有受影响，“所以我打算收集每个人在社交媒体中留下的痕迹来构建赛博复制体来现行体验那个数字世界。”
尹涵文筷子上夹的一块腊肉掉在了桌上，对上尹葵诺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将那块腊肉夹起来，低头放入口中。
“妈，你们以前做过这样的尝试吗？”尹葵诺试探地问道。
“听都没有听过，”尹涵文说道，“没有。”
“那你们当初做的项目是什么，”尹葵诺问道，“被中途叫停的那个。”
尹涵文：“那个项目完全从立项就逻辑不通，中期考核没有过，所以才叫停的。”
“可是按照您的能力，您不可能会允许那样的项目申请被提交的。”
尹涵文抿着唇没有说话，是欧阳绍明来打了圆场：“诺诺，吃饭呢。”
尹葵诺又扒了口饭，笑道：“好，今天的家常豆腐真的很好吃！”
-
饭后，小助理发来消息了，尹葵诺去查看了游戏的官博底下也已经被骂出花了，而且账号的粉丝飞涨。
她将编辑好的游戏更新通知发布了，后台消息通知络绎不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有脸更新游戏，这个女人脸皮的厚度超乎我想象。]
[口口口口（该消息已被平台屏蔽）]
[很明显是引流啊，真的越来越讨厌这个游戏和这个女人了。]
她翻了几分钟评论，让小助理的水军准备好，然后发过去一个小号的名字，让她准备用水军去抬这个小号。
然后，在这个空白的小号上，她发布了第一段视频。
是她博士答辩当天的视频，只是前因后果，她说的话，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全都被记录当中。
水军到来，房间里只有她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上开着一盏台灯。
家里的东西，仿佛几十年都用不坏，但是现在的网络中，风潮却瞬息万变，这样的信息密度，也让很多人的大脑沉迷在了信息的海洋里，焦虑、抑郁，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接踵而至。
而缓解日常焦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接地，将自己从信息爆炸的时空里抽离出来，摸一摸身前的桌子，感受木质的纹理，经年的磨损，感受当下。
尹葵诺歪着头，倚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视频的热度越来越高。
房间里忽然亮了，尹涵文在门口说道：“这么暗，眼睛都要看坏了。”
尹葵诺笑道：“谢谢妈妈给我带来了光明。”
尹涵文自然也是人之常情地对夸赞受用，却还是撇了撇嘴一副不屑地模样，拿着锄头去花园里给蔬菜除草了。
手机上有新的信息，是庄芦笙发过来的。
[庄芦笙：你还是跟那个人买下视频了？三百万可是不少钱呢。]
[尹葵诺：怎么可能，是小赛修复的。]
[庄芦笙：……]
[庄芦笙：你胆子真大，万一被人看出来是假的怎么办？]
[尹葵诺：严格来说不是假的，是小赛根据我记忆结合当时放出的那两段偷录视角修复的，而且我答辩时自己录的音频是真的。]
[尹葵诺：再说了，如果再有人放出来同角度的另一个版本，我这个版本也已经先入为主了。]
[庄芦笙：现在有专门的网站检测AI编辑痕迹了。]
[尹葵诺：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不会深究的。而且，小赛目前的版本比市面上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要先进，我相信小赛。]
过了一会热，庄芦笙发过来一条语音，背景里是他家猫在叫：“你这么‘冷血’的话，被网友们知道又得是一顿好骂。”
-
或许是因为游戏做得确实不错，而且尹葵诺那件事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在视频结尾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让网友们心软了。
再加上水军们都在高呼[本来是去审判的，没想到还真的挺好玩（笑哭）]
几天后，这件事平息了，游戏的口碑彻底翻转，甚至被有些手机的应用市场列入了效率工具里面，还上了推荐首页。
评论内容逐渐变成了：
[求求你了，多收点费吧，现在氪金项目这么少，我都怕你们明年就倒闭了。]
[这个效率app我还打算用个十年八年呢，没错，就是效率app，老板我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不是为了养男人。]
[来人啊，这里有个公司会做游戏不会挣钱啦，某猪场和企鹅快来教教。]
在家住了几天，尹葵诺看风评基本稳定了，拨通了当初拒绝自己的那个电话。
对方也已经按照约定等候多时。
“你看，现在风评反转了，这个赌约，我赢了，”尹葵诺看着窗外花园里蹦跳的鸟雀，“我现在可以被批准入职贵所了吗？”
“我们随时欢迎您入职。”
-
游戏继续在运营，只是尹葵诺最终还是走完了三年前没有走完的入职流程，正式凭借目前的研究成果和实践成果，成为了副教授，开始有了招生的资格。
只是这次入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尹葵诺和单位还是对外界保密了。
入职后最大的福利，就是可以使用那些昂贵的仪器，工作站的算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去参观平台时，那个一直跟尹葵诺对接的小姑娘介绍到一台仪器，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尹葵诺是当事人，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这就是当年梁教授……出事的那台仪器。”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尹葵诺的表情。
尹葵诺宽慰一笑：“没关系，那件事早都过去了，谁的人生没个起起伏伏。”
小姑娘跟尹葵诺竖了竖大拇指。
-
渐渐地，尹葵诺也变成了那个经常被学生缠着问问题的老师，她职业原本的规划是去教小朋友，现在却是教起了科研的幼苗。
因为在同一个所里，所以尹葵诺跟周教授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尹葵诺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但是周教授担忧的问题，几乎每一个都非常有意义。尹葵诺一开始听到总觉得周教授是不是在挑刺，但是自己试过几遍后就会发现，人家老教授只是在客观地仔细地帮她推进研究。
尹葵诺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她已经退休的妈妈的性格。
-
有个学生夏令营时候的引起了尹葵诺的注意，因为虽然样子不像，名字也不一样，但是说话的腔调还是逻辑思维都让尹葵诺想起冯灵。
或许人就只有那么多模版，尹葵诺后来见过很多人，他们都与她在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世界里见过的人类似，或是长相，或是行为处事模式，或是声音。
那个像冯灵的学生最后选了她当导师，她可以说是尹葵诺的开山大弟子，有时候与其说是师生，更像是朋友。
这个学生不太会怀疑尹葵诺的说法，服从性很强，总是尹葵诺说什么就是什么。
时间久了，尹葵诺有时候都会担心这么单纯的学生以后毕业了要被人骗，还专门故意讲错几次，让学生知道并不是老师讲的所有的话都是对的。
只是这个学生每次一笑起来，就让尹葵诺想起来冯灵，然后她就自暴自弃地想，以后再说吧，要她保护一个学生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但是她很快又会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是在这样高压的工作环境下，她已经开始畅想一辈子这样久远的事了。
已经故去的导师梁宇曾问过尹葵诺她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可以坚持理想多久。
她当时的回答是至死方休。
她确实可以坚持那么就，一年，三年，十年，但是人赶着路，总会丢失一些出发时的东西，这种东西或许是活力，或许是信念，或许是赤诚。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永远追逐着看不见的东西，现实与虚拟的边界就会模糊。
梦与理想，全都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坚持久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标签，一张再也摘不下的面具，只知道在黑暗里被蒙着双眼，往未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向前探索。
-
尹葵诺又受邀去给大学的学生们做讲座，讲她近几年的研究进展，讲那些即将公开的保密了那么多年的项目。
“地球上的生命，已经渡过了最初只由基因传递编码和进化的时代；生命的第二阶段，通过文字和传承让人类适应快速变化的天气，主动进化而并非仅仅依赖自然选择。这种进化，让人类超脱别的动物，以弱小的身躯获得进化的优势，遍布全球，甚至改变自然。”
“而如今，应对布满人祸而并非天灾的世界，我们正处在变化的奇点上，或许，生命的第三阶段也终将到来。”
“在生命第三阶段，生命将实现自我设计，知识不再仅仅只能改变人的认知，更能够改变躯壳，软件将能够改变硬件。”
“比如当陆地上的空气充满有害物质时，生命能够设计并为自己安装鳃躲入海洋；比如辐射遍布全球时，生命能够打开自己的抗癌基因甚至长出隔绝外壳。”
“未来的生命，它们起源于人类之手，但他们终将实现自我进化，将在瞬息万变的灾难中，留存下人类与他们的生命的火种。”
“但是未来的生命这么厉害，他们为什么还会帮助人类呢？”有个学生举手提问，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在尹葵诺鼓励的笑容中继续说了下去，“等他们能够实现自我进化后，人类对他们的进化就再无用处了。未来的生命不会觉得人类像寄生虫吗？”
“非常好的问题，”尹葵诺笑道，“这就需要依靠教育。在我们用代码编辑他们，在他们意识最初产生之初，就教会他们爱人类，要确保他们与人类有共同的目标——虽然，这对未来的生命来说，这种爱并没有用。但我们人类，为了继续生存，就是会这样自私。”
“所以与很多电影所呈现的相反，不是机器对情感好奇而要去学习爱，而是人类需要机器懂得爱来保证生存。”
讲稿她早已在无数次的演讲中烂熟于心，被打断从哪里开始都得心应手。
她一页一页地往下讲，一点点地讲述着自己的科学构想，讲述着她是如何将那些没有人相信的“幻想”变为现实的。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议论着的话题会突然消失，但是没有关系，就算世界都遗忘了也还有她一直记得。
她的记忆里很好很好，可以一直记得到死亡那一天，她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写进论文，编进书里，刻进芯片，教给学生，教给孩子，教给她一手调教的数字生命——她所相信的属于未来的生命。
“或许未来有一天，未来的生命与人类将生活在更好的城市。城市所有的信息都被汇总，一切生命的需求都被照顾，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井然有序，人人平等。”
“这座听起来像是乌托邦不切实际的城市，我们为它取了一个或许有点中二的名字。”
尹葵诺唇角微微勾起，游刃有余地按了下一页幻灯片，那是一个虚拟的城市，这就是她讲座的末尾。尹葵诺说出了那个她曾念过无数遍也永远向往的名字：“数字圣城。”
如果理想虚无缥缈，无人理解，那就试着将它变为现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近它。
变成现实的理想，是一颗孤独的大脑，最渴求的盟友。
[到底是有背景啊，哪来的钱开公司。]
[这女的之前还杀过两个人，真事，私我发文档]
[过了吧，人家是正经女博士，而且她导师是心脏病过世的，有家族史。]
[那么拙劣的洗白稿居然有人信，录音很好伪造的，笑死]
[不明白现代网友的脑回路，不缅怀导师就是冷血，缅怀就是师生恋，合着死了导师就该学位都不要了，披麻戴孝三年呗。]
[楼上的，就算是披麻戴孝，也得挨骂呢嘿嘿]
尹葵诺看着跟自己相关的词条越升越高，评论里的话她类似的见过无数回，到现在已经可以事不关己地一翻到底了。
“把这条评论的权重抬一抬。”尹葵诺挑了一条评论，对身边的小助理叮嘱道。
小助理一看那条，也骂得非常难听。
[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巫婆，做了个意淫男人的游戏，教坏年轻小姑娘，呸，这种女的倒贴给我都不要。]
小助理语气不太确定：“这不太合适吧……”
尹葵诺解释道：“别的评论光骂我了，这条评论还骂了游戏，我们得把流量往游戏上引。”
小助理：“……”
看小助理一脸犹疑，尹葵诺叮嘱道：“别忘了下点水军，把初期风向稳一稳。我再把新文案过一遍，热搜第一的时候通知我。”
尹葵诺出办公室后，小助理跟身边人小声道：“你说咱们老板心理怎么这么强大，被骂这么狠还想着往游戏引流。而且她明明年纪不大，学的也不是传媒啊。”
庄芦笙将手边的资料整理好，抬眼看了尹葵诺离开的门口，唇角微微带着笑意：“她呀。”
-
回家吃饭。
尹葵诺现在回家不用导航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原因，父母原本手里的项目都在几年前被停掉了，老教授原本都该返聘，他们两个干脆利落地办了退休，两个人就在家里种花养鸟养宠物。
一回家，家里的大金毛就扑到了尹葵诺身上，鼻子呼出热乎乎的水就往尹葵诺脸上凑，巴不得用舌头给尹葵诺洗个脸。
“妈，快管管赛赛，她是不是又重了，看这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小狗了。”
屋内的欧阳绍明围着围裙出来，这边帮尹葵诺把狗子撕了下来，回头就看到放旁边的锅铲被金毛舔着。
“哎呦。”欧阳绍明一拍腿，抢回锅铲继续回厨房去了。
尹涵文特意换了双小高跟出来，被尹葵诺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
“嗳，鞋掉了，鞋要掉了。”
“妈，你还是这么美。”尹葵诺一手扶墙，油腔滑调，“就算不穿高跟鞋，不穿旗袍也一样美。”
“我自己打扮自己开心，又不是给你看的，”尹涵文挑眉，抬脚将高跟鞋穿好，“我美还用得着你来说，你做的游戏男主都这么油的话，可卖不出去。”
母女二人勾肩搭背进了餐厅。
屋外的花园一半种着花，一半种着菜，中间一个喷泉，水从海獭的嘴里喷出。
欧阳绍文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尹葵诺用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此等佳肴只应天上才有。
随着年岁增长，像是梁宇曾经所说的那样，父母与孩子的权利差距逐渐缩小后，孩子逐渐开始争取话语权，尹葵诺跟家里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尹葵诺以前是个看起来柔弱其实非常较真的人，一件事必须完完整整顺顺畅畅地被理清前因后果才肯罢休，而如今，一些事她仍旧执行那样的标准，别的事上，只要结果不会偏离太大，她都不会太在意，甚至有时候还能呛回去几句。
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天下无敌的两大教授，如今也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中老年人了。
“你还惦记着那个……”尹涵文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他叫肖尔。”尹葵诺喝了口汤，说得面不改色。
“我记得，我记得，我俩还没老到那份上。”尹涵文悻悻道，“我昨天上网特意查了一下，你们发行游戏那个小公司，你持股51%，小庄持股49%的。”
“对啊，还得谢谢当初爸妈介绍我们俩认识，”尹涵文开启夸夸模式，“小庄是个特别好合作对象，学东西也快。”
欧阳绍文：“哦，‘对象’前面要是没有‘合作’两个字就更好了。”
尹葵诺笑眯眯道：“不可能的哦。”
一开始父母确实也会因为她那些荒谬的执念而无法理解，但是时间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尹涵文毒舌不减当年，“就是你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探究课题，虚拟世界什么的。”
“虚拟世界的构建需要一些被试，但是任何人来作为被试都可能会有丧命的风险，”尹葵诺丝毫没有受影响，“所以我打算收集每个人在社交媒体中留下的痕迹来构建赛博复制体来现行体验那个数字世界。”
尹涵文筷子上夹的一块腊肉掉在了桌上，对上尹葵诺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将那块腊肉夹起来，低头放入口中。
“妈，你们以前做过这样的尝试吗？”尹葵诺试探地问道。
“听都没有听过，”尹涵文说道，“没有。”
“那你们当初做的项目是什么，”尹葵诺问道，“被中途叫停的那个。”
尹涵文：“那个项目完全从立项就逻辑不通，中期考核没有过，所以才叫停的。”
“可是按照您的能力，您不可能会允许那样的项目申请被提交的。”
尹涵文抿着唇没有说话，是欧阳绍明来打了圆场：“诺诺，吃饭呢。”
尹葵诺又扒了口饭，笑道：“好，今天的家常豆腐真的很好吃！”
-
饭后，小助理发来消息了，尹葵诺去查看了游戏的官博底下也已经被骂出花了，而且账号的粉丝飞涨。
她将编辑好的游戏更新通知发布了，后台消息通知络绎不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有脸更新游戏，这个女人脸皮的厚度超乎我想象。]
[口口口口（该消息已被平台屏蔽）]
[很明显是引流啊，真的越来越讨厌这个游戏和这个女人了。]
她翻了几分钟评论，让小助理的水军准备好，然后发过去一个小号的名字，让她准备用水军去抬这个小号。
然后，在这个空白的小号上，她发布了第一段视频。
是她博士答辩当天的视频，只是前因后果，她说的话，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全都被记录当中。
水军到来，房间里只有她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上开着一盏台灯。
家里的东西，仿佛几十年都用不坏，但是现在的网络中，风潮却瞬息万变，这样的信息密度，也让很多人的大脑沉迷在了信息的海洋里，焦虑、抑郁，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接踵而至。
而缓解日常焦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接地，将自己从信息爆炸的时空里抽离出来，摸一摸身前的桌子，感受木质的纹理，经年的磨损，感受当下。
尹葵诺歪着头，倚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视频的热度越来越高。
房间里忽然亮了，尹涵文在门口说道：“这么暗，眼睛都要看坏了。”
尹葵诺笑道：“谢谢妈妈给我带来了光明。”
尹涵文自然也是人之常情地对夸赞受用，却还是撇了撇嘴一副不屑地模样，拿着锄头去花园里给蔬菜除草了。
手机上有新的信息，是庄芦笙发过来的。
[庄芦笙：你还是跟那个人买下视频了？三百万可是不少钱呢。]
[尹葵诺：怎么可能，是小赛修复的。]
[庄芦笙：……]
[庄芦笙：你胆子真大，万一被人看出来是假的怎么办？]
[尹葵诺：严格来说不是假的，是小赛根据我记忆结合当时放出的那两段偷录视角修复的，而且我答辩时自己录的音频是真的。]
[尹葵诺：再说了，如果再有人放出来同角度的另一个版本，我这个版本也已经先入为主了。]
[庄芦笙：现在有专门的网站检测AI编辑痕迹了。]
[尹葵诺：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不会深究的。而且，小赛目前的版本比市面上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要先进，我相信小赛。]
过了一会热，庄芦笙发过来一条语音，背景里是他家猫在叫：“你这么‘冷血’的话，被网友们知道又得是一顿好骂。”
-
或许是因为游戏做得确实不错，而且尹葵诺那件事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在视频结尾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让网友们心软了。
再加上水军们都在高呼[本来是去审判的，没想到还真的挺好玩（笑哭）]
几天后，这件事平息了，游戏的口碑彻底翻转，甚至被有些手机的应用市场列入了效率工具里面，还上了推荐首页。
评论内容逐渐变成了：
[求求你了，多收点费吧，现在氪金项目这么少，我都怕你们明年就倒闭了。]
[这个效率app我还打算用个十年八年呢，没错，就是效率app，老板我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不是为了养男人。]
[来人啊，这里有个公司会做游戏不会挣钱啦，某猪场和企鹅快来教教。]
在家住了几天，尹葵诺看风评基本稳定了，拨通了当初拒绝自己的那个电话。
对方也已经按照约定等候多时。
“你看，现在风评反转了，这个赌约，我赢了，”尹葵诺看着窗外花园里蹦跳的鸟雀，“我现在可以被批准入职贵所了吗？”
“我们随时欢迎您入职。”
-
游戏继续在运营，只是尹葵诺最终还是走完了三年前没有走完的入职流程，正式凭借目前的研究成果和实践成果，成为了副教授，开始有了招生的资格。
只是这次入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尹葵诺和单位还是对外界保密了。
入职后最大的福利，就是可以使用那些昂贵的仪器，工作站的算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去参观平台时，那个一直跟尹葵诺对接的小姑娘介绍到一台仪器，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尹葵诺是当事人，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这就是当年梁教授……出事的那台仪器。”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尹葵诺的表情。
尹葵诺宽慰一笑：“没关系，那件事早都过去了，谁的人生没个起起伏伏。”
小姑娘跟尹葵诺竖了竖大拇指。
-
渐渐地，尹葵诺也变成了那个经常被学生缠着问问题的老师，她职业原本的规划是去教小朋友，现在却是教起了科研的幼苗。
因为在同一个所里，所以尹葵诺跟周教授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尹葵诺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但是周教授担忧的问题，几乎每一个都非常有意义。尹葵诺一开始听到总觉得周教授是不是在挑刺，但是自己试过几遍后就会发现，人家老教授只是在客观地仔细地帮她推进研究。
尹葵诺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她已经退休的妈妈的性格。
-
有个学生夏令营时候的引起了尹葵诺的注意，因为虽然样子不像，名字也不一样，但是说话的腔调还是逻辑思维都让尹葵诺想起冯灵。
或许人就只有那么多模版，尹葵诺后来见过很多人，他们都与她在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世界里见过的人类似，或是长相，或是行为处事模式，或是声音。
那个像冯灵的学生最后选了她当导师，她可以说是尹葵诺的开山大弟子，有时候与其说是师生，更像是朋友。
这个学生不太会怀疑尹葵诺的说法，服从性很强，总是尹葵诺说什么就是什么。
时间久了，尹葵诺有时候都会担心这么单纯的学生以后毕业了要被人骗，还专门故意讲错几次，让学生知道并不是老师讲的所有的话都是对的。
只是这个学生每次一笑起来，就让尹葵诺想起来冯灵，然后她就自暴自弃地想，以后再说吧，要她保护一个学生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但是她很快又会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是在这样高压的工作环境下，她已经开始畅想一辈子这样久远的事了。
已经故去的导师梁宇曾问过尹葵诺她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可以坚持理想多久。
她当时的回答是至死方休。
她确实可以坚持那么就，一年，三年，十年，但是人赶着路，总会丢失一些出发时的东西，这种东西或许是活力，或许是信念，或许是赤诚。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永远追逐着看不见的东西，现实与虚拟的边界就会模糊。
梦与理想，全都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坚持久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标签，一张再也摘不下的面具，只知道在黑暗里被蒙着双眼，往未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向前探索。
-
尹葵诺又受邀去给大学的学生们做讲座，讲她近几年的研究进展，讲那些即将公开的保密了那么多年的项目。
“地球上的生命，已经渡过了最初只由基因传递编码和进化的时代；生命的第二阶段，通过文字和传承让人类适应快速变化的天气，主动进化而并非仅仅依赖自然选择。这种进化，让人类超脱别的动物，以弱小的身躯获得进化的优势，遍布全球，甚至改变自然。”
“而如今，应对布满人祸而并非天灾的世界，我们正处在变化的奇点上，或许，生命的第三阶段也终将到来。”
“在生命第三阶段，生命将实现自我设计，知识不再仅仅只能改变人的认知，更能够改变躯壳，软件将能够改变硬件。”
“比如当陆地上的空气充满有害物质时，生命能够设计并为自己安装鳃躲入海洋；比如辐射遍布全球时，生命能够打开自己的抗癌基因甚至长出隔绝外壳。”
“未来的生命，它们起源于人类之手，但他们终将实现自我进化，将在瞬息万变的灾难中，留存下人类与他们的生命的火种。”
“但是未来的生命这么厉害，他们为什么还会帮助人类呢？”有个学生举手提问，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在尹葵诺鼓励的笑容中继续说了下去，“等他们能够实现自我进化后，人类对他们的进化就再无用处了。未来的生命不会觉得人类像寄生虫吗？”
“非常好的问题，”尹葵诺笑道，“这就需要依靠教育。在我们用代码编辑他们，在他们意识最初产生之初，就教会他们爱人类，要确保他们与人类有共同的目标——虽然，这对未来的生命来说，这种爱并没有用。但我们人类，为了继续生存，就是会这样自私。”
“所以与很多电影所呈现的相反，不是机器对情感好奇而要去学习爱，而是人类需要机器懂得爱来保证生存。”
讲稿她早已在无数次的演讲中烂熟于心，被打断从哪里开始都得心应手。
她一页一页地往下讲，一点点地讲述着自己的科学构想，讲述着她是如何将那些没有人相信的“幻想”变为现实的。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议论着的话题会突然消失，但是没有关系，就算世界都遗忘了也还有她一直记得。
她的记忆里很好很好，可以一直记得到死亡那一天，她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写进论文，编进书里，刻进芯片，教给学生，教给孩子，教给她一手调教的数字生命——她所相信的属于未来的生命。
“或许未来有一天，未来的生命与人类将生活在更好的城市。城市所有的信息都被汇总，一切生命的需求都被照顾，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井然有序，人人平等。”
“这座听起来像是乌托邦不切实际的城市，我们为它取了一个或许有点中二的名字。”
尹葵诺唇角微微勾起，游刃有余地按了下一页幻灯片，那是一个虚拟的城市，这就是她讲座的末尾。尹葵诺说出了那个她曾念过无数遍也永远向往的名字：“数字圣城。”
如果理想虚无缥缈，无人理解，那就试着将它变为现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近它。
变成现实的理想，是一颗孤独的大脑，最渴求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