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每逢午时和酉时，王泉之会在顶楼戏台登场演奏，为一曲而来的宾客，比肩接踵，多为王公贵族、世家公子。
订一桌，至少三五十两黄金，柳梢哪还有钱？
原身随其母，自小喜弹琵琶，柳家没落前，母亲曾邀王泉之于家中论琴，惺惺相惜。
因此，他与原身有过几面之缘，就是时间有点长，不知记得不记得。
即便如此，柳梢也想试试，能否借母亲的几分薄面，撬动王泉之这座大山。
次日。
柳梢和霍岩守在碎金楼大门，停在门前的宝马香车，却一辆辆陆续离开，车轮轧轧，马蹄哒哒。
柳梢眉头微蹙，王泉之没来？
思忖着，她手心摊开，霍岩惯性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
继而二人绕到后门，她晃着银子问一小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厮想凑近柳梢低语，却被一只手抵了回去，霍岩道：“站，好。”
小厮见这人长得凶神恶煞，恐是打手，悻悻歉笑，小声道：“王先生的琵琶坏了，正在楼上骂人呢。”
柳梢眉峰一挑：“怎么坏的？坏成什么样？”
小厮道：“好像是被人不小心摔了，琴头断成了两截儿。”
不多时，王泉之臭着脸踱出碎金楼，继而转去东街。
大概要亲自挑乐器，避免耽误酉时演出。
柳梢对霍岩道：“你先回去，我回一趟乐行。”
他回：“该吃，午饭，了。”
“我还不饿，你先吃，不用等我。”说完，柳梢拍拍他肩膀，便离开了。
在这条三百米左右的街道，每隔五七米便有一家乐行，包括婉莺阁在内，总共不下十五家。
现在，一代圣手王泉之如过街黄金，没有哪个乐行老板不觊觎。
倘若自家琵琶入其法眼，那不妥妥一个净赚不亏的活广告吗？别的乐器不论，光是同款琵琶，几乎能卖到手抽筋。
这个中之理，怎会只有柳梢懂得？
王泉之前脚刚踏进东街街头，便有人抱着琵琶笑脸迎来：“王先生，听说您琵琶坏了啊。”
柳梢打开店门的手险些一滑。
操之过急，直戳客人痛点，笑容不合时宜，何其愚蠢？
王泉之闻言，登时竖起眼睛，看都不看那琵琶一眼：“怎么？你很开心啊？”
“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这样，王泉之头也不回，去了第二家乐行。
那店主紧随他屁股后面，他拨了拨琴弦，那人说：“我们这款卖得很好的。”
他多看了两眼，那人也说：“这款也不错的，最近店里很多人买。”
王泉之脸色不善，抬手打住，质问道：“卖得好能说明这是好琴？”
那人竟一脸无辜反问：“难道不是吗？”
柳梢门前坐着静候，一边擦拭琵琶，一边留心观察。
没有制造舒适的隐私空间，不尊重客人的购物观念，以自我为中心，乃大忌。
王泉之一挥袖子：“你们这些买卖之人，总以金钱衡量琴的价值，俗，俗不可耐！”
接着，他愤愤离开，一路叨叨，去到婉莺阁对面
——最大的死对头，鸣月坊。
只见那腰大膀圆的宋娘子，眯缝着眼扭来：“王先生，久仰呀，哟，一段时间没见您了。”
瞧这语气，这二位，似是旧人。
想想也是，宋娘子的夫君有官职傍身，常去碎金楼觥筹交错，捧王泉之的场子，一来悦己客，二来为妻拉拢关系，亦合情合理。
但王泉之依旧吹胡子瞪眼，爱理不理，径自走去置放琵琶的地方，俯腰细细端详起来。
宋娘子嘻嘻笑道：“王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先去和我家官人吃口酒叙叙旧？”
只会靠关系做买卖，不会察言观色，没抓准客人需求。柳梢心道，抱好琵琶。
王泉之不予置会，黑眉倒立，尖锐叱道：“琴实在烂透了！给我当废柴烧火都不配！”
宋娘子当即一脸菜色。
果不出所料，王泉之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
他没有继续往东街里走，而是愤然原路返回，踢飞了路边的一个废箩筐，嘴里骂骂咧咧，跟念咒似的。
就在这时，耳边忽闻一阵清亮而短促的扫弦声，继而轻拢慢捻，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王泉之驻足，细听，忘归。
音色清晰通透，柔和饱满，音域平衡性好，且弹奏者技巧娴熟，含情欲语，感情丰富得当。
他回首望去，青灰飞檐下，一红衣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纤纤素手，如精灵般在琴弦跳舞，时散时聚，时开时合。
须臾，曲终收拨，四弦一声如裂帛。
王泉之早已停在柳梢跟前，略微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这曲子，谁教你的？”
柳梢福身：“是家母自创着玩儿的，让先生见笑了。”
王泉之目光即刻悠远起来，语气难得舒缓些：“你阿娘，当真才女也，这家婉莺阁，是你的？”
“正是，先生认得家母？”柳梢明知故问。
他捋须浅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记得，你就是小柳儿吧？”
柳梢莞尔：“先生记性果真极好的，”她转而叹息道：“只不过，阿娘逝世后，这婉莺阁传我手里，生意却大不如前了。”
她并没有像宋娘子那般直白走关系，而是以独特的曲子和舒适的沟通方式，不经意地暗示旧情。
诚然，对方不禁神情哀伤起来。
“先生若不嫌弃，请进来喝口茶吧，不知您可曾尝过阿娘自制的金风玉露？”
王泉之眼睛一亮，顿时陷入回忆：“我每次去，你阿娘都只给我喝一杯，多一口就要啐人，好多年没尝了，居然有些记不住那味儿。”
柳梢笑意渐浓，终究请君入了瓮。
他脾气暴，没耐性，有强烈的自我主张。
柳梢要做的，就是将其放在主动位置，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看似被动，实则才是主导方。
原身娘亲好风雅，精通琴技茶艺，金凤玉露乃上好大红袍，以独特的炒茶手法制成。
依着记忆，柳梢研细饼茶，放入茶盏，加少量沸水，调成膏状，一手执壶，往盏内有节奏地点水，一手用茶筅击打，轻重缓急，使之均匀泛起汤花，清香悠远。
柳梢浅笑道：“王先生，请喝茶，我点茶的手艺不及家母，多多包涵。”
他微微呷了一口，叹道：“唯茶香不老，如见故人。”
柳梢道：“您不嫌弃就好。”
继而她话锋一转：“先生觅得旧情，怎眉宇之间满是愁云？莫非这茶不精，苦了舌尖？”
王泉之摆手道：“非也，我只是想起方才去挑琵琶，遇到的都不是东西！你没听说？”
这一问，试探性极强，柳梢若不承认，反而更假：“略有耳闻。”
砰的一声，茶杯重重放回桌面，王泉之面色不善：“敢情有备而来啊，还装糊涂不认得我？”
果真是个怪老头，脾性比天气还多变。
柳梢不曾想这么快就被识破，内心波涛翻涌，表面处变不惊，立马换了另一种方式：“很抱歉，刚开始我确实没认出您，但我邀您进来，并非全为了做买卖，只念及您与家母的交情，于私不于公。”
撇清实际动机，证实人品，继续打感情牌。
一提到故友，王泉之的黑脸着实淡些。
她补充道：“倘若您把我想成以情图利的商人，那么我为何不直接引您去看琵琶？反而与您在此喝茶闲谈？”
他眉间微动，显然听进去了。
“于公而言，我需要生意，您需要一把好琵琶，既来之，何不看一眼？若不合心水，说明我挑琴眼光有待改进，还请您指点迷津。”
针对客人的购物需求，替他省时省力，保持谦逊态度，放低自己，抬高对方，满足其爱训斥人的心理。
王泉之重新捻起茶杯，眉头压低：“我骂人可不讲情谊，到时候别哭了找你阿娘戳我脊梁骨。”
柳梢喜不自胜，端着表情：“王先生乃一方大家，得您指导，千金难求，这边请。”
婉莺阁分东、中、西三区，茶点室在西区，休息和招待，中区最大，主要置放弹拨乐器，琴筝琵琶，东区则比较杂，笛萧箜篌。
柳梢引王泉之走至中区，长形红木柜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六把琵琶，横的、竖的，无不精致。
她并不多言：“您慢慢挑。”
王泉之除了“琵琶圣手”这一绝称，还有一个小号，叫“琴怪”，因为谁也抓不住他选乐器的喜好，柳梢胆敢引他进来，多半在赌。
这个店铺，都是原身娘亲在打理，进货渠道也是她亲自挑选联系的，既然王泉之与其因琴交好，那或许说明，二人的琴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点，正是柳梢唯一的筹码。只见王泉之负手于后，挨个走过，眼神平静如水，宛如化作无形的手，紧紧拽住柳梢的脖子，走一步，捏一下，戏弄般扼住她的咽喉。
此刻，王泉之已经来到第四把琵琶前，他终于伸出尊贵之手，拨了拨琴弦，争鸣一声。
柳梢心脏咚响，是这把？
然而，他紧皱眉头，低骂：“垃圾。”
此话一出，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语气稍缓：“啧，一般。”
接着他看也不看第五把，继续往前端详。
柳梢心死一半，莫非，他与原身娘亲并非志同道合？可能……是死对头较量？！
就在此时，王泉之抬手取下了最后一把琵琶。
琴首乃凤尾如意，造型饱满，以存放十年之久的兰烤泡桐木为面板，以特级红酸枝木为背板，以猛犸牙为琴相，以百年老竹为缚弦。
王泉之随手拨弄几番，音色纯净通透，均匀有力。
他抚摸着琴，眼神柔软得如见心上人：“它叫什么名字？”
其实这琴，是原身娘亲置办的最后一个乐器，名字来不及取，就逢假货风波。
柳梢擅作主张：“此为南屏，”其娘的小字，亦出自：“南屏云木晚苍苍，潦倒交情未可忘。”
王泉之怎能不会意？
难得他没瞪眼炸须，笑了几下：“这琴不错，我买了。”
柳梢呼出一口浊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地面。
忽而，她掀裙跪下，一拜一磕头。
王泉之惊呼：“你这是做甚？”
她坦白道：“婉莺阁闹出假货事端后，生意一落千丈，急需抓住一个突破口来澄清声誉，家母于病榻前将此店交予我，我绝不能辜负她的心血。”
说着，柳梢又是一拜：“还请王先生助我，以告家母在天之灵。”
订一桌，至少三五十两黄金，柳梢哪还有钱？
原身随其母，自小喜弹琵琶，柳家没落前，母亲曾邀王泉之于家中论琴，惺惺相惜。
因此，他与原身有过几面之缘，就是时间有点长，不知记得不记得。
即便如此，柳梢也想试试，能否借母亲的几分薄面，撬动王泉之这座大山。
次日。
柳梢和霍岩守在碎金楼大门，停在门前的宝马香车，却一辆辆陆续离开，车轮轧轧，马蹄哒哒。
柳梢眉头微蹙，王泉之没来？
思忖着，她手心摊开，霍岩惯性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
继而二人绕到后门，她晃着银子问一小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厮想凑近柳梢低语，却被一只手抵了回去，霍岩道：“站，好。”
小厮见这人长得凶神恶煞，恐是打手，悻悻歉笑，小声道：“王先生的琵琶坏了，正在楼上骂人呢。”
柳梢眉峰一挑：“怎么坏的？坏成什么样？”
小厮道：“好像是被人不小心摔了，琴头断成了两截儿。”
不多时，王泉之臭着脸踱出碎金楼，继而转去东街。
大概要亲自挑乐器，避免耽误酉时演出。
柳梢对霍岩道：“你先回去，我回一趟乐行。”
他回：“该吃，午饭，了。”
“我还不饿，你先吃，不用等我。”说完，柳梢拍拍他肩膀，便离开了。
在这条三百米左右的街道，每隔五七米便有一家乐行，包括婉莺阁在内，总共不下十五家。
现在，一代圣手王泉之如过街黄金，没有哪个乐行老板不觊觎。
倘若自家琵琶入其法眼，那不妥妥一个净赚不亏的活广告吗？别的乐器不论，光是同款琵琶，几乎能卖到手抽筋。
这个中之理，怎会只有柳梢懂得？
王泉之前脚刚踏进东街街头，便有人抱着琵琶笑脸迎来：“王先生，听说您琵琶坏了啊。”
柳梢打开店门的手险些一滑。
操之过急，直戳客人痛点，笑容不合时宜，何其愚蠢？
王泉之闻言，登时竖起眼睛，看都不看那琵琶一眼：“怎么？你很开心啊？”
“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这样，王泉之头也不回，去了第二家乐行。
那店主紧随他屁股后面，他拨了拨琴弦，那人说：“我们这款卖得很好的。”
他多看了两眼，那人也说：“这款也不错的，最近店里很多人买。”
王泉之脸色不善，抬手打住，质问道：“卖得好能说明这是好琴？”
那人竟一脸无辜反问：“难道不是吗？”
柳梢门前坐着静候，一边擦拭琵琶，一边留心观察。
没有制造舒适的隐私空间，不尊重客人的购物观念，以自我为中心，乃大忌。
王泉之一挥袖子：“你们这些买卖之人，总以金钱衡量琴的价值，俗，俗不可耐！”
接着，他愤愤离开，一路叨叨，去到婉莺阁对面
——最大的死对头，鸣月坊。
只见那腰大膀圆的宋娘子，眯缝着眼扭来：“王先生，久仰呀，哟，一段时间没见您了。”
瞧这语气，这二位，似是旧人。
想想也是，宋娘子的夫君有官职傍身，常去碎金楼觥筹交错，捧王泉之的场子，一来悦己客，二来为妻拉拢关系，亦合情合理。
但王泉之依旧吹胡子瞪眼，爱理不理，径自走去置放琵琶的地方，俯腰细细端详起来。
宋娘子嘻嘻笑道：“王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先去和我家官人吃口酒叙叙旧？”
只会靠关系做买卖，不会察言观色，没抓准客人需求。柳梢心道，抱好琵琶。
王泉之不予置会，黑眉倒立，尖锐叱道：“琴实在烂透了！给我当废柴烧火都不配！”
宋娘子当即一脸菜色。
果不出所料，王泉之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
他没有继续往东街里走，而是愤然原路返回，踢飞了路边的一个废箩筐，嘴里骂骂咧咧，跟念咒似的。
就在这时，耳边忽闻一阵清亮而短促的扫弦声，继而轻拢慢捻，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王泉之驻足，细听，忘归。
音色清晰通透，柔和饱满，音域平衡性好，且弹奏者技巧娴熟，含情欲语，感情丰富得当。
他回首望去，青灰飞檐下，一红衣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纤纤素手，如精灵般在琴弦跳舞，时散时聚，时开时合。
须臾，曲终收拨，四弦一声如裂帛。
王泉之早已停在柳梢跟前，略微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这曲子，谁教你的？”
柳梢福身：“是家母自创着玩儿的，让先生见笑了。”
王泉之目光即刻悠远起来，语气难得舒缓些：“你阿娘，当真才女也，这家婉莺阁，是你的？”
“正是，先生认得家母？”柳梢明知故问。
他捋须浅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记得，你就是小柳儿吧？”
柳梢莞尔：“先生记性果真极好的，”她转而叹息道：“只不过，阿娘逝世后，这婉莺阁传我手里，生意却大不如前了。”
她并没有像宋娘子那般直白走关系，而是以独特的曲子和舒适的沟通方式，不经意地暗示旧情。
诚然，对方不禁神情哀伤起来。
“先生若不嫌弃，请进来喝口茶吧，不知您可曾尝过阿娘自制的金风玉露？”
王泉之眼睛一亮，顿时陷入回忆：“我每次去，你阿娘都只给我喝一杯，多一口就要啐人，好多年没尝了，居然有些记不住那味儿。”
柳梢笑意渐浓，终究请君入了瓮。
他脾气暴，没耐性，有强烈的自我主张。
柳梢要做的，就是将其放在主动位置，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看似被动，实则才是主导方。
原身娘亲好风雅，精通琴技茶艺，金凤玉露乃上好大红袍，以独特的炒茶手法制成。
依着记忆，柳梢研细饼茶，放入茶盏，加少量沸水，调成膏状，一手执壶，往盏内有节奏地点水，一手用茶筅击打，轻重缓急，使之均匀泛起汤花，清香悠远。
柳梢浅笑道：“王先生，请喝茶，我点茶的手艺不及家母，多多包涵。”
他微微呷了一口，叹道：“唯茶香不老，如见故人。”
柳梢道：“您不嫌弃就好。”
继而她话锋一转：“先生觅得旧情，怎眉宇之间满是愁云？莫非这茶不精，苦了舌尖？”
王泉之摆手道：“非也，我只是想起方才去挑琵琶，遇到的都不是东西！你没听说？”
这一问，试探性极强，柳梢若不承认，反而更假：“略有耳闻。”
砰的一声，茶杯重重放回桌面，王泉之面色不善：“敢情有备而来啊，还装糊涂不认得我？”
果真是个怪老头，脾性比天气还多变。
柳梢不曾想这么快就被识破，内心波涛翻涌，表面处变不惊，立马换了另一种方式：“很抱歉，刚开始我确实没认出您，但我邀您进来，并非全为了做买卖，只念及您与家母的交情，于私不于公。”
撇清实际动机，证实人品，继续打感情牌。
一提到故友，王泉之的黑脸着实淡些。
她补充道：“倘若您把我想成以情图利的商人，那么我为何不直接引您去看琵琶？反而与您在此喝茶闲谈？”
他眉间微动，显然听进去了。
“于公而言，我需要生意，您需要一把好琵琶，既来之，何不看一眼？若不合心水，说明我挑琴眼光有待改进，还请您指点迷津。”
针对客人的购物需求，替他省时省力，保持谦逊态度，放低自己，抬高对方，满足其爱训斥人的心理。
王泉之重新捻起茶杯，眉头压低：“我骂人可不讲情谊，到时候别哭了找你阿娘戳我脊梁骨。”
柳梢喜不自胜，端着表情：“王先生乃一方大家，得您指导，千金难求，这边请。”
婉莺阁分东、中、西三区，茶点室在西区，休息和招待，中区最大，主要置放弹拨乐器，琴筝琵琶，东区则比较杂，笛萧箜篌。
柳梢引王泉之走至中区，长形红木柜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六把琵琶，横的、竖的，无不精致。
她并不多言：“您慢慢挑。”
王泉之除了“琵琶圣手”这一绝称，还有一个小号，叫“琴怪”，因为谁也抓不住他选乐器的喜好，柳梢胆敢引他进来，多半在赌。
这个店铺，都是原身娘亲在打理，进货渠道也是她亲自挑选联系的，既然王泉之与其因琴交好，那或许说明，二人的琴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点，正是柳梢唯一的筹码。只见王泉之负手于后，挨个走过，眼神平静如水，宛如化作无形的手，紧紧拽住柳梢的脖子，走一步，捏一下，戏弄般扼住她的咽喉。
此刻，王泉之已经来到第四把琵琶前，他终于伸出尊贵之手，拨了拨琴弦，争鸣一声。
柳梢心脏咚响，是这把？
然而，他紧皱眉头，低骂：“垃圾。”
此话一出，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语气稍缓：“啧，一般。”
接着他看也不看第五把，继续往前端详。
柳梢心死一半，莫非，他与原身娘亲并非志同道合？可能……是死对头较量？！
就在此时，王泉之抬手取下了最后一把琵琶。
琴首乃凤尾如意，造型饱满，以存放十年之久的兰烤泡桐木为面板，以特级红酸枝木为背板，以猛犸牙为琴相，以百年老竹为缚弦。
王泉之随手拨弄几番，音色纯净通透，均匀有力。
他抚摸着琴，眼神柔软得如见心上人：“它叫什么名字？”
其实这琴，是原身娘亲置办的最后一个乐器，名字来不及取，就逢假货风波。
柳梢擅作主张：“此为南屏，”其娘的小字，亦出自：“南屏云木晚苍苍，潦倒交情未可忘。”
王泉之怎能不会意？
难得他没瞪眼炸须，笑了几下：“这琴不错，我买了。”
柳梢呼出一口浊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地面。
忽而，她掀裙跪下，一拜一磕头。
王泉之惊呼：“你这是做甚？”
她坦白道：“婉莺阁闹出假货事端后，生意一落千丈，急需抓住一个突破口来澄清声誉，家母于病榻前将此店交予我，我绝不能辜负她的心血。”
说着，柳梢又是一拜：“还请王先生助我，以告家母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