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沉,暮雨将临,

    苏阮姝跪在灵堂前,一身素衣,唇色发白。

    来往的客人多是达官显贵,都是特意从京城过来吊唁。其中也有不乏寒门子弟,皆是仰慕李先生的清名而来。

    李昀善,曾是大盛的开国首辅,武功谋略,无不精通,他居官位时,常与宣帝谈论政事,意见不合时,竟直呼陛下姓名,陛下非但不恼他,还说他敢于直谏,当赏。

    每到农忙时,他就撸起裤脚,帮助年岁大且孤苦的老人插秧、播种、挑粪。享受着乡间的一切,维护着世间的公平正义。

    可年仅五十四的他,却在告老还乡后的三年,病逝于江南,宣帝闻此噩耗,心如刀绞,直接晕了过去。

    苏阮姝擦拭着眼角的泪,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节哀,内心麻木不已,突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蹲下身来,好看的唇,微微张开:“苏小姐,你父亲命我带你回京,三日后,我在城东月容胭脂铺等你。”

    她轻轻抬眸,眼中流转着纯净和宁静,宛若湖面上的清波。

    只见眼前的男子身穿一袭白色锦衣,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仅用一根玉簪将头发束起,一双幽深眼若无波的古井,意味不明。

    “外祖父病逝,父亲身为李家的女婿,为何不来吊唁,反倒派个不相干的人带我回去,父亲到底意欲何为?”

    苏阮姝冷眸微咪,一字一句的说出。

    男子只是悠然一笑,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转身走了出去。

    接着。苏阮姝陷入了沉思,如今外祖父不再,没有人能在庇护她,这京城苏府虽是她出生的地方,可那里也是母亲香消玉殒的伤心之地。

    父亲也不会突然好心要接她回去,其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宾客皆散去,独留苏阮姝对着空荡荡的灵堂,和高悬半空的孤月为伴,

    这时,舅母带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的赶来,看着还在跪着的苏阮姝,露出了尖锐刻薄的嘴角,说道:“阮阮啊!你别怪舅母狠心,要怪就怪你那瞎眼的外祖父。”

    苏阮姝揉着僵硬的双腿,扶着棺木,艰难的站起身来,指尖发颤喉咙发紧道:“外祖父尸骨未寒,舅母就急着对付我,当真一点不顾往日的情分。”

    舅母嗤笑一声,语调冰冷:“我们又何曾有过往日情分,你外祖父在时,最疼的就是你,可我的孩子却备受冷落,明明他才是李家的嫡子嫡孙,可所有的一切尊荣,却给了一外姓孙女,你叫我如何甘心。”

    苏阮姝自小就身负读心之术,只要轻轻触碰他人的身体,就能知道其所思所想,可外祖父曾言,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伤疤和秘密,叫她不要轻易滥用,所以,她从未知道舅母表面对她慈爱娇宠,实则却已恨她入骨。

    之前是碍于祖父的面,她口蜜腹剑,现在李家的权柄重回她手,行事做派再也没有顾忌。

    “来人,给她沐浴梳妆,稍后把她送我儿房间去。”

    苏阮姝被两个侍卫架着去了西苑,丫鬟们见状,惊恐之余,急忙上来服侍。

    她浸泡着花瓣汤浴,整个人稍微的放松下来,但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外祖父站在木槿花下,慈祥的面容。

    水微凉,她的肌肤起了小疙瘩,她一下子站起身来,穿着淡青色的长裙,裙角绣着细碎的桃花瓣,一头青丝散散披在腰间,较软柔美,未施粉黛,

    丫鬟们纷纷进来,见苏阮姝自己穿戴好了衣物,微愣半晌,然后齐齐替她梳妆打扮,苏阮姝抚摸着发梢,望着镜子里明媚俏丽的容颜,眼神无波,宛若一尊没有感情的神佛。

    铜镜里面还有眼含泪光的丫鬟,只见她脸色苍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脸庞划过,她的手颤颤巍巍的,边擦拭眼泪,边替苏阮姝梳头。

    苏阮姝眉眼一顿,出声道:“为何哭?”

    那丫鬟迅速放下梳子,跪下来,语气哽咽:“姑娘,若是老太爷还在,姑娘又何须受这折辱,奴婢听闻,大少爷因早年双腿有疾,就把怒火发到姬妾身上,有好几个是被他折磨致死的,奴婢怕,怕姑娘也……”

    “不如就让奴婢代替姑娘去,这么多年,奴婢还未报姑娘相救收留之恩。”

    原来这个女子,名唤碧春,是苏阮姝的贴身侍女,自小就跟在她的身边,与她的感情最是深厚,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苏阮姝扶着她起来,替她擦拭眼角的泪,轻声道:“碧春,不要胡说,你只需记得,等我走后,好好留在李宅,多替外祖父扫墓,他生前最爱干净了。”

    说完,剩余的侍女手里拿着花灯,一路指引她去南苑,食色斋,苏阮姝今晚打扮得妖娆美艳,顾盼之间,令人魂牵梦萦。

    她辅一推开门,就瞧见李长生坦着胸,上半身未着寸缕,周围尽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美妾,正矫揉造作的俘获他芳心。

    他见苏到阮姝时,眼中露出了精光,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他忙推开众人,因双腿不便,只能遥遥向苏阮姝招手。

    苏阮姝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待走到他跟前时,他一把抓住苏阮姝的手腕,柔情蜜语道:“表妹,你可是让哥哥想死了,今晚哥哥让你快活。”

    苏阮姝被他捏的生痛,她忍住反胃,娇嗔道:“哥哥这里这么多人,阮阮害怕。”

    李长生丑陋的嘴脸微顿,然后挥手把姬妾全部赶了出去,姬妾们怒瞪苏阮姝,气得直跺脚,灰溜溜的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只下这对表兄妹,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还有李长生那双逐渐迷失的欲眼,他一把勾住苏阮姝的腰,语气愉悦道:“表妹,能和你云雨一场,就算让现在就让我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苏阮姝嫌弃掰开腰间那双放肆的手,锐利眸子一眯:“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只见她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身法诡异,刹那之间,李长生的□□浸满了血,那上面赫然插着把刀,鲜血淋淋。

    “啊……啊……你,你居然……”李长生惨叫一声,脸失去血色,手足无措立在原地,只传出一阵又一阵的□□。

    她把床帘撕下,塞到他嘴巴里,狠狠把他仍在地上,斜眼冷瞪道:“就凭你,还想占本姑娘的便宜,李长生,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李长生痛得昏死过去,苏阮姝把手放入盥洗中,使劲的洗了一遍,又拿帕子擦拭一遍,

    总算是勉强的洗掉那恶心人的痕迹。

    她轻轻的推开门去,木槿花瓣随风潜入,顿时清香扑鼻,月亮依旧高高挂起。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屋顶跳跃而下,直直跪在她的面前,语气带着敬意:“小姐,属下找到投毒之人,正想要逼问之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势力,把人灭了口。”

    苏阮姝负手而立,她愣了一下,眉头微皱。

    “那个人不惜蛰伏在江南三年,为的就是不动声色取了外祖父的性命,可他已放下手中权柄,没有威胁到任何人,”

    “小姐莫不是忘了,一年前宫里送了一封密信来到江南,主上看后,大惊失色,久久不能平复。”

    “你是说,外祖父之死与那封信有关?”

    那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只有外祖父知道,可自从他身死,那封信也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赤色颔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她,缓缓说道:“这个玉佩是打斗时,从那伙人身上掉落的,小姐可以从此处查起。”

    苏阮姝接过玉佩,细细的摩挲其纹路,玉佩晶莹剔透,只雕刻着上古神兽麒麟,她若有所思道:“看来,我是非去京城不可了。”

    早就听说,京城有一帮江湖势力,其幕后之人是朝廷高官,他们干着杀人越货,铲除异己的勾当,却独独信奉上古神兽麒麟,教主穿麒麟袍子,教众带麒麟玉佩,如此显著的特征,可却从没有人知道他们据点在何处。

    “小姐,那这李长生,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一抹冷酷的杀意,

    “舅母在外头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生的杂种,竟然混淆李氏血脉,那就别怪我心狠。”

    缠绵的雨,总是带着些醉意,舅父把外祖父葬在桃山,此山空朦,花草奇多,鲜少人来,也算是一处清净之地。

    苏阮姝看着渐渐入土的棺木,指甲陷入肉里,隐有血缓缓流出。

    一想到外祖父孤单单长眠于此。

    她的心就如刀割般痛不欲生

    她一定要找出害死外祖父的凶手。

    为他报仇雪恨。

    处理完外祖父的丧事后,苏阮姝带着一些盘缠,来到了胭脂铺的里屋,

    一进去,就见四周都是花草画轴,挂于墙壁之上,在走近几步,一股淡淡的茶香袭来,映入眼帘的是容貌清俊,身材修长,气度不凡,大概二十多岁的男子。

    初时悲伤不曾细看,这个男子无论是气度还是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人,又怎会只身前往江南,只为接她回京。

    他放下茶盏,眸色幽黑,淡定自若道:“苏小姐,请坐。”

    苏阮姝腰肢极软,酥到人骨头去,只见她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前几日,外祖父骤然病逝,我悲痛欲绝,才说错话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此刻他慵慵懒懒地背靠着玉枕,眉头轻挑,嗓音惫懒而疏淡:“无妨。”

    苏阮姝抚了抚鬓角,娇怯道:“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他凉薄的声音传来,

    “我姓陆。”

    苏阮姝急忙改口:“陆公子。”

    陆羡之轻轻颔首,站起身来,凉凉扔下一句话:“随我来。”

    她踩着小碎步匆匆的跟在他身后,随他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空间十分狭小,空气里掺杂着尴尬的气氛,苏阮姝摸了摸脖颈,支支吾吾道:“陆,公子,我们同处一轿,是否,不太妥当?”

    她面容清丽,皮肤白皙,说这话时,面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桃晕。

    “苏小姐,性命与清誉,谁重要?”

    他用手撑着下颚,不答反而轻轻抛出问题。

    苏阮姝坚定道:“自然是清誉,女子的名节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陆羡之唇角轻扯:“有意思,”

    话毕,他垂首不语,却让苏阮姝来了兴趣,毒杀外祖父的那伙人,发现她正追查凶手,肯定会对她赶尽杀绝,可这么隐秘的事情,他又如何得知。

    难道他也知道外祖父不是简单的病逝,他虽是父亲派来的,却不是父亲的人,此人,到底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马车沿路而去,日暮时,小雨忽至,苏阮姝落轿时,一滴滴雨水洒在她白皙的手腕,

    她抬步走下轿子,头顶的雨声被隔绝开来,她一抬眸,就撞上陆羡之审视的眼神,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向她伸出。

    苏阮姝下意思的避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装作没有看见,他也悻悻的缩回了手,挑眉一笑。

    天光歇幕,苏阮姝换了件白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根长箫,眉似新月,目若星辰,灼若芙蕖出绿波,

    她走下楼去,纤腰楚楚,步履轻盈。

    “苏小姐,这粗茶淡饭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陆羡之饮了一杯酒,眼神微敛,从容淡雅。

    苏阮姝一眼扫过去,饭桌上都是些家常小菜,自然比不得她从前在李府的规制,可她早年随外祖父去乡间体察民情时,吃过比这些还差的粗粮,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虽是外祖父娇宠长大的,但骨子里绝不扭捏和柔弱。

    她捏起一根青菜,细嚼慢咽,却发现这菜居然格外的好吃,她随手又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只觉肉质鲜美,唇齿留香,

    “看苏小姐的样子,看来在下做的饭菜很合你的胃口。”

    苏阮姝拿起筷子的手一顿,不可置信道:“这居然是陆公子做的?”

    “不过随手一做,苏小姐喜欢就好。”

    他眸光灼灼的看着苏阮姝,随后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颇有些放荡不羁的桀骜。

    “小二,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统统上来,大爷我有钱。”

    这时,客栈进来三个体彪雄壮的男子,为首的人留着胡须,其余二人脸上皆有伤疤,一个在眉眼,一个在左脸,他们穿着黑色布衣,鞋子有补丁,腰间系着不同绣样的荷包,沉甸甸的,与他们格格不入。

    只一眼,苏阮姝就清楚这些人的来路,而陆羡之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喝酒。

    苏阮殊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喝酒。

    那三人坐下来后,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起来,

    “大哥,我可听说,苏城李家的嫡长孙被人阉割了,李夫人整日疯疯癫癫的,要不然我们再去干一个大票。”

    为首的人观察四周,压低声音道:“三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李太爷虽然离世,但他曾是首辅,民望极高,而他的女婿位至尚书,我们可惹不起。”

    闻言,两人皆惊惶失色,不敢在动歪心思。

    苏阮姝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她赶紧从怀里拿出帕子,缓缓的擦拭着,语气哽咽:“没想到外祖父一走,李家就遭如此浩劫,究竟是哪些贼人,居然如此的胆大包天?”

    他神情专注地抿着嘴,过了良久,才说一句:“这李氏嫡长孙,不过区区一冒牌货,苏小姐又何故为他伤心?”

    苏阮姝面色微变,一脸惊恐道:“陆公子,你,你是说,我的大表哥不是李氏的嫡长孙,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居然把我外祖父玩弄于股掌之间,太可恨了。”

    外祖父昔年有言,杨氏所生的长子,李长生,不是李家的血脉,但碍于家族颜面,又怜悯他早年双腿意外落下残疾,外祖父始终下不了狠心,临终前一晚,外祖曾嘱托过她,无论如何,都要除掉李长生,说李氏血脉不容玷污。

    若说这位表哥惊才艳艳,他又平平无奇,若说他安稳度日,他又狡诈多疑,吃喝嫖赌样样皆占,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在他的手上也不知折损了多少人命,也是因为这些,外祖父才命她为李家除去这只毒虫。

    传宗接代是家族最要紧的事,一个断绝子嗣的人,自然也配不上家主之位。

    苏阮姝从思绪中拉回,一抬眸,就撞上他漆黑摄人的眼神,只见他拉长声音道:“苏小姐又何必大惊小怪,此事你不是早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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