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上古妖族涂炭苍生,衍生出万千怨灵倾世,乃是神女以身为印封住怨灵,坐化于万象窟地界。

    当地百姓自诩奉神族人,大举修建陵墓守护神迹。

    可在三百年前,天降怪雨融石削木,致神陵有所销损,封印松动,几多怨灵出逃。

    一名拓灵师前来施法布阵,息怪雨,收怨灵。自此,奉神族民将他视为族中大祭司唯命是从。

    正是大祭司通过占卜,直指玉氏血脉特殊,入陵可压制怨灵。

    玉氏每诞生出一个女婴,就意味着神陵需要更换新的守陵人,人们称之为灵姬。

    历任灵姬在入陵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她们会被保护得很好。

    为避免玉氏门人因私泄密,灵姬从一出生就被迫与家人分离,冠以护族英雄遗孤之名,吃百家饭,受百姓爱戴。

    待到十五岁行了及笄礼后,就是她们要孤身进入神陵时。

    被丰夭夜放进冥棺之际,玉延灵在他耳边放话:“你若有苦衷现在就说,否则……”

    他不答,徒留一个决然身影。

    玉延灵的愤恨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眉心处有红色印记隐隐作现,她尖叫着振开了咒符,凄厉的声音使得众人耳膜破裂流血。

    丰夭夜也不例外,他在痉颤中急急布下血阵,将想要爬出棺椁的玉延灵重新镇了回去。

    玉延灵苦笑,这个从小跟在她身后的族长继承人,也是她今日本要当众宣告的未来夫婿,曾口口声声说向拓灵师修习术法是为了保护她避免怨灵侵扰,如今却是用来对付她。

    一块石头穿过密集的阵光,狠狠砸进棺材里。

    玉延灵的眉目受创,整只眼睛充满浑噩血雾,立时睁也睁不开了。

    她不觉得痛,内心世界已经坍塌,断瓦折栋全落在她一人身上。十几年来的敬仰、宠爱、忠诚,全是假的。

    三颗,四颗……无数拳头般大的石块像冰雹从天而降,夹杂着奉神族子民因用力投掷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砸得她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阿夜,为什么……”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呜咽着,唇齿都被砸烂了,碎成肉沫堵在咽喉,鼻腔充满了血腥,石子阻绝了空气,她吸不进来呼不出去。

    “咚、咚、咚……”

    玉延灵听到了打桩的动静,掷地有声中,呢嘛咒文绵绵不绝地撞入耳蜗。

    恐怕是族人搬来了拓灵师再度布阵,真要把她打入地狱永不得翻身。

    直到棺盖重重阖上,玉延灵再听不见外界声息。

    ***

    苍穹上,月轮隐匿。

    似有双无形巨掌拨动了流云的速度,匆匆抟聚着,像是神仙施法,急急密密擦出霆霓要威慑什么。

    壁立千仞下,一处规模宏大的墓葬地灵异澹澹。

    “阿鲤,冲破这座桎梏,我们就自由了。”

    一道空远的声音在沉沉死寂里传响,回音缥缈。

    墓中九曲通幽,一望无边的画壁上神佛法相恢宏壮观,八方镇墓俑鬼气森森,金山银山玉器琳琅堆垒间,足足摆放了十九副建木冥棺。

    “阿鲤,出来吧!阿鲤……”那阴恻恻的呼唤频起。

    陵墓中的地面开始微震,不稍时就陡然剧烈了起来。

    一阵地动山摇,流沙落土,壁墙势如破竹崩裂。

    有头庞然巨甲兽嘶声咆哮着从地底窜出,吨重的尾巴哐哐拍碎了几具棺椁,捣得尸骸散乱遍地。

    倏忽间,几缕赤红色炁体脱骨而出,带着声势猛烈的怨女哭号化成数道人形炁灵,冲向龙鲤巨兽,将其围困在炁阵里。

    阵中杀意汹涌,戾气如镰,接连剐下龙鲤的鳞片,致使它鲜血淋漓。

    另一侧,骨堆里唯一一副肌体犹存,像是被钝器砸烂捣碎,肉色却鲜之未腐的女尸挂在眶外的眼珠子一醒,躯体直挺挺地立起来,脸上碎肉抖了几抖,挂不住也似的簌簌往下掉。

    尽管肉丨身支离破碎有碍观瞻,浸血褴褛的银绣镶珠蓝底袍裳仍旧透着精贵。

    但见玉延灵一双露出了根根骨节的手僵硬且迟缓地结印,凝聚出蓝色光芒奋力朝那些炁灵瞄射过去。

    嘭地一声,灵力碰撞间,激荡出震波像涟漪一样圈圈传扩开来。

    玉延灵和龙鲤被震飞,狠狠撞上墙壁又滚到地面。

    长长的龙鲤尾巴正好砸在玉延灵眼前,她要伸手去勾住,不想这副身子不听使唤了。

    已而,那群血色炁灵又融为一体扑面而来,抻出魔爪紧紧箍住玉延灵的脖颈贴着墙壁往上发力。

    “胆敢逃?你离开神陵就只有死路一条!”

    尖锐的狞叫声瞬间震碎了几多瓷器,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炁灵化整为零从玉延灵被肉沫堵塞的七窍钻入,试图把深藏在她体内的意识揪出来进行驯化。

    玉延灵暴突在外的一只瞳孔宛若乌金黑曜石,黑到极致而没有一丝光泽亮色,死气沉沉,但她勾起了溃不成型的嘴角,隐秘地嘲讽着。

    就在这时,一众拓灵师浩浩荡荡地撞开了墓门。

    血炁裹挟着一团微弱的蓝色散雾状灵炁从玉延灵口中退出来,下一刻她的尸身就在半空中轰然炸成齑粉。

    拓灵师们赶忙抬手遮面,防止尸毒侵入。

    龙鲤则于粉末中手足无措,吱吱吱的呜咽着,灵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顷刻间,血炁又分化成百缕恶灵,叫嚣着张牙舞爪朝拓灵师们扑去——

    生人闯入神陵,即是它们的贡品。

    拓灵师们不约而同地捏诀画伽,联手祭出金光浩渺的咒文法阵对抗那些邪祟。

    他们势如水光与月光相交融,搅碎在一起,混混沄沄,谁也逃不开谁的束缚。

    殊不知,属于玉延灵的那团微弱灵识并未消散,在两相交战时,就悄然遁入龙鲤身上的鳞片底下,“阿鲤,我们可以走了。”

    外头轰雷阵阵,更如千军万马奔腾,在磅礴天地间震荡,惊骇无比。

    龙鲤冲破山体,蜷缩成团一直滚落到山脚下才伸展开身子。

    由玉延灵所化的蓝色光影悠悠凌空而上,四方夜露清风,天地精华皆如众流归海一般朝她汇去,她逐渐有了形容。

    玉延灵时而发出轻不可闻的呻丨吟,很是魇足。

    天雷仍在积云里轰动,甚至放射出撕裂天际的四方闪电亮如白昼,俨然是一种警告。

    玉延灵不得已停止了吞灵,一直在旁边舔伤的龙鲤这才吱吱两声,蹭到她身后。

    它也怕雷,成了精的动物稍有不慎就会遭雷劈的。

    好在他们地处萧索,没有参天大树,不至于引雷自丨杀。

    若是杀生沾了人血,那就怎么也逃不过五雷轰顶,只得硬扛下来,能活便成妖,撑不过就是魂飞魄散。

    玉延灵四处观望,指了指远方一隅,对比神陵所在的野风荒草,悬崖萧肃,那里河流逶迤,层层叠嶂,是块风水宝地。

    “阿鲤,你去那儿找个清幽的洞穴再修炼几年。希望下次见面,你会是个漂亮的人儿。”

    龙鲤忽闪着黑眼睛,好像在问:“那你呢?”

    她自是要去找丰夭夜算账!

    百年了,这个叛徒应当行将就木,她要亲手劈死他,再拘了他的魂,日夜凌迟,连尸骨都要做成尸傀,供她驱使。

    可玉延灵千算万算,没算到万象窟竟会变得杳无人迹。

    昔日活络的奉神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丰夭夜,我会找到你的,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挖出来做成尸傀,让你永生都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

    玉延灵盯着断壁残垣散落在黑暗里的奉神族遗址,恶狠狠地发誓——她绝不善罢甘休。

    不知过了多久,玉延灵晃荡到一个小镇上,这里的静谧跟神陵里的孤寂完全不同。

    冰冷的青石板路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添了几分温度。

    她途经一座大宅时,感应到地底有大量阴灵涌动,便潜下去一探究竟。

    竟是一处罕见的庭院式墓穴,砖雕仿木结构,雅致卓绝。

    轰开石门,一股浓烈的阴气扑面而来,玉延灵深深吸纳了一口,半透明的魂体又多了几分盈白,虚实相间宛若晶莹剔透的玉雕。

    穿过镌刻着亭台楼阁山水人家的牌坊筑基,又一条墓道往里延伸,玉延灵飘忽进去。

    遍地除了奇形怪状阴森可怖的半人高镇墓兽以外,并无他物。

    再抬眼即是墓室尽头,一堆森森惨白的颅骨赫然在目。

    它们堆垒成坛台,空洞洞的眼眶,龇牙咧嘴,穷凶极恶地要吞噬什么,仿佛死神的法器在招慑活人与魂灵,极尽死亡与恐怖的气息。

    玉延灵越靠近,身体越丰盈,她能够依靠墓室里波涛汹涌的阴气来让自己化形。

    不稍时,一个眉目妖冶,肤若凝脂的姑娘从喧嚣的灰雾中走出来。她唇角微勾,双瞳犹如陈潭深水般肃寂。

    娇小的身躯,极尽诡惑的气场。

    步步走近坛台,她看到了一只僵瘪的黑猫,肉身早已风干,若非骨头载重,就像薄纸,一吹及飞。

    黑猫脖子上有条玉石坠子,伸指一触,仿若投石入水,咚的一声,潭面荡开层层涟漪,有了波动。

    玉延灵一瞬不瞬地盯着玉石,恍惚里蹚进了时间长河,溯洄到几十年前去亲眼见证奉神族的消亡……

    良久,墓室里回响起一阵凄然恶笑,“原来你们是这么死的,比我还惨!哈哈哈……”

    玉延灵疯狂大笑着,笑出了眼泪。

    转眼又变得冷酷至极,“丰夭夜,用我性命换来的族人不还是全都覆没了?若重来一次,你会再诓我进神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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