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段矜霖在课程群里发了一条公告:拟定于下周课堂上进行一次四十分钟的中期检测,让同学们做好准备。

    洛林焉看到消息时,底下已经哀嚎一片。尽管大家都是经历高考的残酷厮杀步入一级学府的人,但身为学生,对考试的恐惧和排斥近乎一种本能。可不管怎么挣扎,段矜霖心意已决,大家只好转而在群里寻求一丁点考试内容的提示。向来好说话的段矜霖在专业问题上显得格外固执和严格,一点儿口风也不愿意透露,只说不必过分紧张,只要认真参与了课堂,按照要求读过必读书目,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这跟没提示有什么区别吗?”梁觅愁眉苦脸地趴在课桌上,小声地抱怨着。随后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圈,看看左边的洛林焉,又看看右边的黄千倚,“唉,算了。你们这种大神怎么会懂得我们小学渣在生死线上努力挣扎的痛啊!”说完浮夸地捂住心口,佯装抹眼泪。黄千倚认真欣赏完她的表演,习以为常地拍拍她的后背配合出演,“现在后悔了吧。当初叫你们俩跟我一起坐第一排,非不乐意。”“你就不要再刺激我了,我坐第一排也会忍不住玩手机的,有什么用。”梁觅说完,看向洛林焉,期望从她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洛林焉想了想,给梁觅指了条明路,“他特地强调了必读书目,回去抱抱佛脚吧,找几篇短一点的。”梁觅抱拳摇了两下,“关键时刻还是我们焉焉人美心善啊。我回去就跟言蹊挑灯夜读。”洛林焉想起每回期末考试他们俩脱一层皮的样子,无奈地摇头。不过每个人学习和生活的方式都不一样,自己又何尝没有羡慕他们四处游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时候呢?

    本以为按照梁觅的性格,哪怕剩下最后一天备考,她也是要掰成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来算的,没想到当天晚上十二点多,阿黄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穿着厚厚家居服的一只熊和一个白雪公主,正抱成一团相互撞击额头。配文是:被考试逼疯的两个人。

    洛林焉捧腹大笑,这是美女与野兽的现代版演绎吗,哈哈哈哈。刚回过去,就看到当事熊自己发了朋友圈,依旧是那个视频,梁觅配文:我没有吃过人呀,救救孩子吧!“真不错,还知道化用呢。”洛林焉在底下评论。

    想了想,她把梁觅的朋友圈截图,隐去了头像、姓名和视频,只把文字发给了段矜霖,在后面说:“段老师,祖国的花朵都要被你摧残完了。下周的考试,今天就开始挑灯夜读了。”熬夜选手段矜霖很快回复过来,虽不忍心,但看到你们如此努力,为师很是欣慰。洛林焉被他信息里的老学究口气逗笑,“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残忍’。”

    段矜霖看着这条变着法子控诉自己的信息,知道洛林焉是在回击自己前面文绉绉的推辞,索性也套用鲁迅体,“现在的你们可不就是‘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嘛。”洛林焉败下阵来,她不想在上了一周课的周五晚上跟段矜霖研究鲁迅了。时间已然不早,她回过去一句,早点休息吧段老师,道晚安似乎有些突兀,她只在后面加了一个月亮。

    没再等到他的回复,洛林焉揣着难以忽视的失落,慢慢陷入了沉睡。

    短暂的周末在备考中飞速度过,周日晚上班长在班级群里提醒大家,这周的周五周六是学校一年一度的校运会,需要按照学院的安排轮流去观赛。洛林焉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打开手机设了个日程提醒,才放下心来。因为周六下午班里部分同学要去参加粉笔字测试,所以整个班都被安排在了上午出勤,魔仙堡里痛失懒觉的梁觅和李言蹊已经哀嚎起来,洛林焉提醒他们:“下午我们几个要去粉笔字测试,你们不会不记得了吧?所以才被排在上午呀。”看着那边回复的两个黑脸表情包,果不其然,已经把粉笔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知后觉的黄千倚发过来一句,“下午要测试,那我不能去看女神比赛了,呜呜呜。”她口中的女神,是学院当代文学课的教授舒老师,因为出众的学识让阿黄这个醉心文学的宅女死心塌地,终日女神女神地挂在嘴边,但凡有她的讲座,阿黄一定风雨无阻。

    “什么比赛?”洛林焉奇怪地问,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学术论坛呀。“啧啧,你果然从来不曾打开过我们学院的推文啊焉焉,亏你还偶尔要撰稿呢。之前发的校运会预热推文里面,不是说最后一天下午有教职工趣味运动会吗?我本来想去看的,我女神要参加接力呢!”洛林焉捕捉到关键词——教职工?那新来的段矜霖肯定也被指派去参加了吧,毕竟是个在文学院少见的男性青壮年劳动力,就算是为了满足男女选手人数也要顶上的。

    她打开学院公众号,开始往下翻找,在推文最后,果不其然附上了参赛教职工的名单,段矜霖后面写着两个项目:混合接力和羽毛球。洛林焉有些想象不出他运动时是什么样子,可眼下看来也没有机会去现场看比赛了,只能暂且搁置。

    周四下午,以往轻松愉悦的选修课课堂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教室前排,看起来像是之前没来上课,收到考试信息才不得不来的人。段矜霖抱着一摞A4纸走进教室,暖气吹得他有些热,将外套脱下放在讲台一侧,单穿了一件深蓝色毛衣,衬得他肤色白净。他背对台下的学生,在黑板上写好考试时间,而后从入门第一列开始发卷。

    洛林焉左边的肩膀被戳了戳,她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男生压低声音说,“同学,我是大四补修学分的,一会儿能不能侧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卷子,帮帮忙吧,不然我毕不了业了。”洛林焉看着他皱巴巴的表情,无动于衷,但凡用点心,都不会在重修的课上还要作弊吧。没等她拒绝,段矜霖屈指敲了敲洛林焉的桌面,“洛同学,再不发试卷,你后面的同学们可都没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了。”洛林焉忙拿起桌面上的卷子,心急果真吃不了热豆腐,她搓半天页脚也没能成功取下一张。最后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她跟前没有离开的段矜霖伸手帮她拿出来一张,才得以顺利传递。

    考试的时间过得飞快,尽管已经在文综考试中练就出好腕力,第一节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洛林焉也不过堪堪完成所有题目。想出教室透透气,她肘了一下身旁坐着的阿黄,两人前后交了卷。看到洛林焉满满当当的卷子,段矜霖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等两人轻轻掩上门出去了,他的视线巡视教室一周,才落到最顶上字迹疏朗的卷面上。

    最后一道题,段矜霖让学生们分享自己在必读书目中印象最深的一本或者其中的一个篇章,写写原因。洛林焉写的是阿乙《寡人》里的一篇,开头极为简单,“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偏执,想知道作者的偏执是什么。”段矜霖被她有些莽撞的行文逗笑,快速地浏览下去。

    “M的演唱会也是‘我’的祭奠,只不过她在告别青春,‘我’在告别执念。她的告别盛大、隆重,‘我’的告别安静、混沌。她的告别最终还是被商业化的洪流强硬地中断,而‘我’的告别往回是无法圆满的爱恋,向前是难以逾越的藩篱。”

    “只有杨树立在那里,它看过所有人的偏执与孤勇,也见证这些青葱岁月的天真稚嫩最终流逝。故事里的人都老了,但曾经那些叫做‘爱情’的心意,永远立在那里,永远会让人为之心动。”

    周围好像随着他的投入逐渐安静下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左手边重新堆放了一小摞后面陆续交上来的试卷。段矜霖借着跺卷子的动作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这本书他已经很久没有翻阅,比起那些必读书目里响当当的名字,洛林焉的这个选择出乎他的意料。她的文字实在敏感而又柔软,娓娓道来让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他抬眼看向第一排正跟同学挨在一块搓手的小姑娘,又一次更新了对她的认知。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周六早晨爬起来去“值班”的观众洛林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学校大概是没有提前看过天气预报,运动会的这两天冷得令人战栗,脑子放空地走进运动场时,洛林焉突然想,下午参赛的他会不会感冒?掏出手机,坐在观众台上,洛林焉有意给段矜霖发些关切的话,又想起之前他没有回复自己超出学习范畴的那条“早些休息”,咬住下唇,犹豫不决。

    等到比赛正式开始时,洛林焉终于发出去一条消息,“老师,中期测试出成绩了吗?”两组男子三千米跑完以后,手机震动了一下。“差不多了,想打听自己的成绩?”洛林焉心想迟早都会知道的,打听来干什么呢,回过去的却是,对啊,很好奇。这次没让她等太久,段矜霖发过来两张图片,是他已经批阅完的洛林焉的试卷。她算了算,分数很可观,有九十分以上。于是回过去一个高兴的表情,谢谢老师。

    正在吃早饭的段矜霖看着屏幕上蹦蹦跳跳的小人,问她,《寡人》只读了这一篇吗?那头几乎马上回过来,是的。他动动手指,推荐你去读另一篇,《子宫》。看台上的洛林焉被段矜霖突如其来的主动砸晕了脑袋,虽然也只是在讨论学术问题。她略加思索,回复他:操场的网不行,我回去再读。

    段矜霖想了想,猜到她是在观看运动会,于是回了一个OK,刚准备退出聊天界面,底下又弹出一条信息,今天很冷,老师下午比赛注意保暖。他有些无奈,看来自己的学生是都知道教职工运动会的事了,但愿他们不要都来凑热闹才好。于是他问,“你们下午都要来观赛吗?”洛林焉发来一个丧气的表情,下午要粉笔字测试,估计有些同学来不了。段矜霖马上领悟了她的意思,一个偷笑的表情发过去,叮嘱她专心考试。

    本以为只有几十个人的粉笔字测试,因为还有其他学院报名的学生,硬生生拖了三个小时。从两点半开始排队,一个一个等待叫号,最后进去抽取题目,完成书写,等待成绩,一番折腾下来,冬日的天都快要黑了。焦灼而无可奈何的洛林焉在室友的叽叽喳喳和大排长龙的生无可恋中熬过了这个下午,她站在候考区域,透过窗远望操场的方向,除了光秃秃矗立着的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杨树立在那里,她想起自己答卷时写下的这句话。而后像个许愿的小姑娘一样,轻声说,杨树啊杨树,他在干什么呢,你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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