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到操场的时候也已经遇上了退场大军,阿黄和洛林焉喘着粗气,在呵出的白雾中相视一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和可惜。

    “来都来了,要不还是去看看,没准能捡个收尾呢?”阿黄看向洛林焉,询问她的意愿。下巴一抬,洛林焉率先迈步朝操场上人还剩得最多的地方走去。两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还真来对了,学生会的成员们忙活了一天,这会又在为后期的宣传积攒素材,撺掇着今天参赛的老师们留下来拍一张合影。

    在一众忙活闹腾的身影中,洛林焉只一眼便看到了在寻找的人。为了比赛,今天的段矜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装,此刻正顺着阶梯向上爬,准备站到后排去。看样子他本打算直接站在边缘,最后被身边的老师一个一个位置慢慢推过去,站到了中间。队形拉得太开,底下学生会的干事们还在做最后的调整,段矜霖确认自己站位没问题后,抬头朝前方看去。

    洛林焉见自己已然被发现,索性抬手朝段矜霖挥了挥,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用口型问了个好。段矜霖见她手上还抓着文件袋,猜想她是刚考完试过来的,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考试顺利吗?”

    洛林焉看着跳到最顶上的对话框,有种大庭广众之下秘而不宣的默契,“还可以,您的比赛怎么样?”洛林焉抬眼,看他左手挽着自己的外套,右手熟练地敲着屏幕。“也还行,没丢脸。”简短又莫名有些孩子气的回答,让收到信息的人不自觉弯了嘴角。

    赶着天黑之前的最后一点亮光,这张大合影才终于完成。洛林焉在人群的掩映下举起手机,没有刻意拉近,只是把焦点放在段矜霖身上,咔嚓两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另一头蹭上去要跟女神合影的阿黄看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没有人注意自己,她便随着心意走向了准备离开的段矜霖。

    走近了看才发现他脖子上还有汗,逐渐起风的天气暗示着夜晚的降临,衣服贴在他有些单薄的后背,让洛林焉看着有些冷。刺啦一声,段矜霖回头,看见递过来的一张湿纸巾,没有推脱,汗意黏着的燥闷和晚风吹拂的湿冷的确让人不适。他边道谢,边背手擦着脖颈。

    洛林焉摇摇头,怕他不够用,把手里的小半包湿巾塞到他手里,“汗擦掉就把外套穿上吧老师,天黑就变冷了。”段矜霖下意识后撤的手因为没被触碰而停住,接稳表面有些凉的湿纸巾,锯齿状的边缘硌在自己的掌心,有些刺有些痒。没给他开口回绝的机会,洛林焉继续说:“我室友在那边呢,我们准备去吃饭了,我先走啦。”

    段矜霖看着洛林焉甩着马尾慢慢走远,挽起总和她一起坐在第一排上课的另一个女孩子,朝外走去。原来那是她的室友,把擦过汗的湿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剩下的半包封面上粉粉嫩嫩,还有一只凯蒂猫,段矜霖有些烫手地将它揣进外套的兜里,有些后悔没还给她。

    阿黄兴奋地摇着洛林焉的手,跟她分享自己与女神成功合影,还是萌拍的喜悦。洛林焉有些走神地回应着,但丝毫不影响圆梦小粉丝的狂欢。刚刚他的动作,是在避嫌吗?虽然最后接住了,但那一刹那的回避,洛林焉和他面对着面,看得一清二楚,也让她打消了所有继续闲聊的心思,勉强维持着镇定,落荒而逃。

    于理,洛林焉当然理解段矜霖的做法,不管是什么情境之下,未建立亲密关系的男女总是不适合有太多的肢体接触,更何况于他而言,自己是学生。回避是习惯,是修养,也是保护。

    可于情呢?于情,自己并没有因为和他交流得多一些、遇见得早一些就被划入不同于其他学生的范畴。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什么,才有今天的后退。他那么好,光风霁月,坦坦荡荡,进退有度,连明明因为划分距离而应该倍感失落的此刻,洛林焉都在酸涩惶恐之外,倍觉他的守礼有节。

    晚饭顺理成章地失去了味道,平素最爱的烫饭除了让身体暖和起来以外,味同嚼蜡。洛林焉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不想让室友们看出自己的异样,先行告退回了公寓。

    “叮咚”一声,学院的推送跳出来,本来兴致缺缺的洛林焉看到硕大的运动会捷报几个字,手指先于大脑的指令已经戳了进去。教职工的表现果不其然作为一大看点被进行了详实的报道,眼睛就像检索仪器一般不断寻找着那个名字,偶尔停下来仔细阅读关于他的描写。一张张图片随着加载的完成浮现出来,洛林焉不厌其烦地一张张打开,连围在外圈的观众都没放过,没有,仍旧没有。直到最后两张,才看到了站在队伍里准备接力的全神贯注的段矜霖,和体育馆灯光下扬起拍子身体后仰准备接球的他。

    洛林焉一一查看原图,保存进相册里。他太谦虚了,洛林焉心想,校运会上的小组羽毛球赛不过是一个选拔赛,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胜出的小组选手将会捉对厮杀,角逐单打、双人、混双的奖牌。而段矜霖是文院唯一进入男单后续比赛的老师,每个小组都分布着各个学院的代表,他甚至超越了所在小组里体院的老师,在底下的评论里被戏称为文院之光。

    今天大概是在校园里与他单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错过了他比赛的精彩,窃喜于他偶尔的关心,失落于他近乎本能的回避,感叹于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窝在沙发里的洛林焉百感交集,把傍晚自己偷偷拍下的大合影和刚刚盗来的两张图一并上传到秘密基地,引用了一句歌词,“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

    周日早上睡醒,喉咙里灼痛感难以忽视,段矜霖坐起身,不自觉倚靠回床头,又重又疼的脑袋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感冒了。缓了好一会儿,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边喝边看自己刚抽出来的体温计,还好只是个低烧。实在太冷了,即便屋里开着暖气,冷意还是从窗户大门的缝隙里一丝丝地往里沁,继而从四肢百骸钻进骨子里,让人冷得打颤。本以为自己这个地道的北方人定是不会惧怕冬日,没想到这迫近零度又不供暖的地方,远比气温更低的故土更加考验人。

    他不敢冒险出门,只好在外卖软件上买了点感冒冲剂,为了预防高烧发作又买了退烧药,随后回到被窝里。才离开一会儿的床此时已经没了热度,段矜霖长叹一声,第一次感受到了空巢青年的艰难。打开空间,倒了倒苦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姑娘昨天的叮嘱,一语成谶。本想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多喝点热水,手机在手里滑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用力抓住,才没让它脱手飞到地上。

    短短的一个小时,段矜霖已经感受到了今天的水逆气息,摁下发送,他不再看手机,闭上了酸胀的眼睛,准备边休息边等药。许久没生病的他低估了重感冒的威力,这一阖眼便过去了两个小时,昏昏沉沉地再醒来时,发了点汗。

    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打开手机才发现外卖小哥给自己打了五六个电话,最后发来短信告诉自己药挂在门把手上。空间提示自己收到了新的评论,微信也有人找。他先下床拿了药,重新烧水按照说明书吃了足够的剂量,这才点开社交软件,一一回复朋友们的关心。

    打开微信时,他愣了愣。洛林焉在一个多小时以前给自己连着发了好几条信息,问自己感冒严不严重,是否需要就医,还贴心地给自己提供了校医院的电话。大概是自己一直没回复,十来分钟前她又着急地问自己情况如何,需不需要帮助。段矜霖实在想不出她怎么知道自己感冒了,于是回她,已经吃过药了,应该休息一下自己就好了。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那边大概是一直等着信息,几乎秒回,“老师您自己发了朋友圈呀。”段矜霖这才留意到朋友圈那里有个醒目的红色数字四,打开一看,发现自己不小心选择了微信同步状态,把自己发的说说同步了过来。底下除了洛林焉的评论,还有同事和家里人的几条。还没等他一一回复,母亲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阿霖,我刚听你哥说你感冒了,现在怎么样?”段矜霖压下想要咳嗽的感觉,宽慰母亲,“着凉了,吃了药,准备再睡一觉。”母亲也便不再啰嗦,叮嘱他今晚洗澡动作快一些,衣服穿厚一些,然后催他挂电话去休息。

    那头洛林焉又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段矜霖回过去一个身强体壮的表情,“放心吧,小感冒。估计就是水土不服的下马威。”洛林焉深有同感,告诉段矜霖自己刚来时也这样,还建议他冷的话泡泡脚,也有利于驱寒。而后便不再说什么,贴心地不打扰他休息。

    段矜霖本已缩回了被窝里,准备再睡一觉发发汗,最后却鬼使神差地接了桶热水,披着棉袄坐在床边泡脚。脚暖和起来以后,人也终于不发抖了,后背微微有些汗湿,他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塞好被角。

    人生着病,又吃了感冒药,睡意来得迅捷而凶猛,等他再醒,天已擦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床头柜上手机亮了起来,嗡嗡作响。“兄弟,我给你准备了晚饭,这会儿捎过来给你哈。”老李爽朗的声音和着风声传进耳朵里,“要不是那天来这整螃蟹的小姑娘联系我,我都不知道你病了。你也真是,怎么不直接打个电话,我陪你看病去不是更好。店里忙起来我哪有时间去看朋友圈。”

    发热该是退了,段矜霖摸着自己的额头,心想。阳台的落地窗外,许许多多的灯已经亮起,他人有些昏沉,思绪慢吞吞地打着转,耳朵里一直回响着那句“整螃蟹的姑娘”,没想到洛林焉心思细腻到这样的地步。

    来到这座城市小半年,夏季的燥热,秋季的短暂,冬季的湿冷,他一一体会适应过来,怀念小院的灯火可亲,想念故土的干燥爽朗。后悔吗,说不上,但偶尔的孤独与隔绝是有的。今夜本该是个与寒冷和感冒对抗的夜晚,他该是个独闯的勇士,一点难关轻易不能让他流露出软弱;可眼下他甘愿做个等待的旅人,温暖与柔软一下击中他的软肋,让他不禁生出些许留恋和盼望,不想当个行色匆匆借地而宿的过客,想当个风雪兼程心怀热望的归人。

    滚烫的关怀一下撞进他的心里,被允许软弱的成年人,差点流下泪来。

章节目录

遥寄山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黎栀y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黎栀ya并收藏遥寄山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