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中也加入港口Mafia后的这一年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情。

    这个组织平滑而稳健地前行着,虽然一直在黑夜的阴影中沉默,但却无人可以忽视它的存在。照这样的发展速度,前代首领胜村梦寐以求的横滨的“无冕之王”的地位,想来也能在几年内轻松达到。

    身为横滨秩序的捍卫者,异能特务科方面对此选择了缄口不言。似乎是在不知道的时候,港口Mafia与其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他们也没有对港口Mafia的行为进行管控。

    或许和这件事有关,这段时间的横滨安静了许多。时刻发生的小摩擦不计入在内,而从其他方面看,相较于一年前的“兰堂背叛”、“羊,高濑会,GGS交手”这样的事情,实在显得异常安静了——或许这样说显得很奇怪,但过度的平静,反而让人感到惶恐,似乎行走于深渊之侧,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去。

    针对那些知晓,或对中原中也真实身份有所猜测的人,的确会有这样的感觉。

    魏尔伦始终没有出现,但有明确消息表示他已经来到了横滨,只是他如同在冰面下蛰伏的鱼类一样,在安静等待着某个时机的来临。

    ——如果非要从这些平静片段中寻找一些值得一提的事情的话,季燕池觉得,太宰治交到了新的朋友应该排名第一。*

    织田作之助,上一份工作是危险物品运输员,在遇见太宰治后选择了加入港口Mafia,并成为这里的底层人员。

    他似乎有着绝不杀人之类的原则,所以在港口Mafia内并不受重视。

    但就算如此,他与太宰治是好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

    织田作之助是太宰治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亲口承认的朋友。两人关系很好,这点从太宰治经常晚上溜出去找织田作一起喝酒就能看得出来。

    而太宰治之所以与织田作之助认识,来源于一次受伤。托季燕池训练的福,那次留下的不算是太严重的伤势,但是织田作之助依然固执地帮太宰治处理好了伤口。

    面对这样发散自己烂好心的行为,太宰治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没有排斥织田作之助的靠近——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太清楚,至少他没有和季燕池提起,不过在这些事过后这两个人成为了好朋友这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尽管当事人从未承认过)。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正在名为Lupin的酒吧里喝酒。

    这是个装潢和摆设都偏古旧的地方,连灯光也用的是昏暗的橘黄,一种很让人安心的颜色。Lupin酒吧里的地方虽小,位置不多,却五脏俱全,该有的酒类都有,据说这里还珍藏有一些昂贵的酒种,但只有特殊的客人能够喝上。

    至于酒吧的老板,那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同时还兼任着调酒师的职责。他从不多话,每次只是默默从后台出来,在吧台处为他们两个调制着需要的酒,又放上大块的冰球,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做着其他事情——其他时候,老板都没什么存在感,基本只会有顾客需要的时候出来进行答复。

    太宰治喜欢这家酒吧不无道理,因为它不限量提供日期最新鲜的蟹肉罐头。但太宰治喝啤酒的时候都不会事先点一份蟹肉罐头来吃,与之相对的,每次吃了蟹肉罐头之后他也不会点酒。

    织田作之助不是不对此感到疑问,但他始终没有问过。两个人只是在这里喝一顿酒,然后就各自分开,压根不会多问什么。或许在等酒的途中、喝酒的过程里会有交谈,也可能没有。

    ——直到今天,他问了出来,但不是和蟹肉罐头有关。

    “话说,你为什么要吃那个,太宰?”织田作之助盯着太宰治的手。

    他说的东西是一袋小饼干。

    每次太宰治喝酒前都会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从风衣的口袋里把这个袋子取出来,然后吃上半袋,这才端起酒杯开始喝酒。据织田作之助的观察,那个袋子的外面没有标签,不像是外面可以买到的东西。

    “唔?”太宰治回了他一个单音,举起了手中的袋子,“织田作——你是在说这个吗?”

    “嗯。”织田作之助用目光打量着那个袋子,意识到几乎每次太宰治带来的袋子都是装满的状态。

    “这个嘛……”织田作之助注意到,说这话时的太宰治露出了非常苦恼的表情,他唉声叹气着,“是有人要求我的呀,因为说是空腹喝酒对胃不好,所以必须要在喝酒前吃点这个。”

    “……不过,味道挺不错的。”他晃晃袋子,“织田作,你要来点吗?”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太宰治完全没有要把袋子松开的意思。而织田作本人对甜口敬谢不敏,反而对辣口情有独钟,所以拒绝了他。

    对拒绝不以为意的太宰治蹲踞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发出很困的“啊”声。这一套动作做完,他才把身体转回来正对吧台,收好那袋饼干,然后端起杯子喝酒。

    织田作之助摇晃着酒杯,两个人在Lupin酒吧的背景音乐里沉默着。

    “那个饼干,是太宰治的家里人做的吗?”织田作之助打破了沉静。

    回应他的,是太宰治不可思议的声音。

    “哈啊?”

    “织田作为什么会这样想?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会扯到家人上面去,这完全说不通啊,真令人苦恼……”他看上去太不可思议了,就连酒吧老板回应他说没有用来喝的洗涤剂的时候,织田作之助也没有见太宰治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啊。”织田作倒是没有很意外的样子,他很平静地接受了“不是家人做的”这个事情,然后为自己的猜测道了歉,“抱歉,太宰。”

    “那么,是什么人给太宰做的饼干?”他更正了说法,重新问道。

    “是——”太宰治拖长声音,大概是想要回答,但久久没有得到答案,他皱着眉想了一会,才是出来个所以然。

    “是超级讨厌的人,仇人,天下第一讨厌的那种。”

    “这样啊。”织田作之助一脸认真地点着头,全盘接受对方说法的同时也默默在心里更新了认知:太宰似乎很为仇人对他的强制要求感到苦恼。

    ——不过,真的是太宰的仇人吗?现在还没死掉,真是不可思议啊。他想。

    即使是织田作这种加入港口Mafia没多久的人,也有从不同渠道听说太宰治的凶名,被誉为“港口Mafia内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的太宰治,有着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处事模式。当你抱着目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可能得到鲜花,也可能遭遇子弹。

    身为太宰治的仇人,现在还并没有死掉,应该是生命力很强大的人吧。

    之后,两人就一直默默地喝着酒,谁也没再说话,喝光酒后,各自告别回家。

    ……

    这是一栋大楼的楼顶。

    并不算高,和港口Mafia的办事大楼相比要差得远,但它一样具有着横滨大楼的普适性标配:天台。

    不是所谓校园剧里的那种干干净净,可以供男女主不用坐垫也可以坐下来欣赏天空的天台。这里的天台上堆积着底下住户抬上来的各种各样的废弃物品,上面就罩了一层防雨塑料布,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吵着。

    太宰治背着手,在那堆破烂旁转来转去,时不时还要俯身下去,揭开塑料布的一角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又迅速对它失去了兴趣,一松手,任凭那块布悠悠地盖回去,再继续围着它转悠。

    似乎是觉得转得心烦了,他嫌弃地轻轻踢了一脚破烂堆角落里面那个底部有洞的铁锅,在“哐当”的声音里满意点头,这才走回正靠着天台栏杆、不知道向下打量什么的季燕池身边。

    太宰治对她表示抗议:“好无聊。”

    “再等等。”季燕池安抚着他,顺手从裤袋里取出糖果和他分享。

    接过糖果,用牙叼着包装纸的锯齿处,太宰治把它慢慢撕开,伸出舌尖一下把里面的内容物吞进嘴里,这才把糖纸收好。

    他也向下瞥了一眼。

    “哎——有那么担心吗?中也那家伙又不是要哭着找妈妈的小鬼!他们只是聚会一下而已啦,要不要又给资料又帮忙找内容,现在还要在这里等着看他反应,我说,你有那么关心他吗?”

    伴随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情,太宰治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要他说,她就是对那家伙太担心了,搞得好像他是什么没自理能力的幼童一样,格外需要照顾,这让他不爽很久了。

    是吧是吧?完全是这样嘛,成为干部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森先生拿中也那家伙的资料——这是要搞哪样,继救命恩人的剧情之后,还准备继续关照他吗?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吗?

    没错,在这一年内,季燕池已经因为对港口Mafia超过七年的持续贡献(把没有加入港口Mafia前的时间也计算在内),以及一部分森鸥外的力排众议,而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

    他当然知道原因。

    那不只是因为季燕池是治愈系异能力者的缘故,而是把她作为执行者期间做出的贡献、之前事件中对森鸥外的帮助,乃至于扶持着港口Mafia度过首领换届后的困难时期这部分的贡献一起进行加总,才累积了足够成为干部的功绩——其中,作为执行者期间完成的任务应占大头,但森鸥外不能明言说明情况,只能以力排众议作为手段,才让季燕池登上港口Mafia的干部位置。

    然后,她,在,成为,干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森先生!拿!资料!

    太宰治:“……”

    中原中也并没有闲着,他也在稳步晋升着自己的地位,只是毕竟积累还薄,所以距离他成为干部还遥遥无期。组织内有部分人对这位曾经是前任“羊之王”,并对港口Mafia造成过威胁的成员并不信任,甚至一度觉得他会叛离港口Mafia,继续回去做其他组织的首领。

    享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谁还愿意屈居人下呢?

    但这部分人的微词不敢表现出来,只因季燕池明确表示过相信中原中也。

    哈,还是双向奔赴吗?!

    那个小矮个子的混蛋,天天来她办公室蹭饭是什么意思?这和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情有什么区别?富家公子救下过内八字大小姐,并在后续继续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关照她,生怕她受一星半点委屈,不仅请她吃饭,还为此不惜和自己的家族进行抗争……诸如此类。

    ……救命!

    太宰治有因为自己想到的剧情而感到窒息。

    所以说那样管那个家伙干嘛啊,要他说这就是在浪费时间!如果说为此推了织田作问去不去Lupin酒吧喝酒的邀请,就为了跟过来看看的他是白痴,那面前的这个家伙就是天大的白痴!

    季燕池并没有察觉到太宰治心里的风起云涌,她的注意力基本在下面。旧世界的门口有个生面孔,他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酒吧大门。

    面对预设中的糟糕情景,这本该是需要全神贯注进行观察的一件事,但她还是分了一部分神来做别的事情。没有回头,但季燕池在伸手后依然准确地抓住了太宰治的手指,她说出这一年来自己最常说的话:“好了。”

    太宰治不作声了。

    排除了太宰治的干扰,季燕池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思考着。

    欧洲对外国际搜查官,人造的第一型可自主思考的人工智能计算机,亚当·弗兰肯斯坦。他来到横滨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最大的可能,是来逮捕保尔·魏尔伦的——或许还有确认阿尔图尔·兰波的现况,以及将他的坟墓迁回欧洲的任务。

    另外,对于“荒霸吐”的寄宿者中原中也,钟塔侍从那边持有着一定要毁灭他的态度的人依然很多。虽然沃尔斯通·克拉卡夫本人对此事保持中立态度,但她并不能完全决定此事,亚当·弗兰肯斯坦的最高权限,应该掌握在当局手中。

    不过,面对被欧洲视作背叛者的保尔·魏尔伦,中原中也的优先级是稍靠后的。同时他也是找到魏尔伦的唯一突破口,就算欧洲那边有着要将他毁灭的企图,那也是在魏尔伦被逮捕之后——也即,目前还不需要担心亚当的立场,比如他会不会突然袭击中原中也这件事。

    只有一个问题。

    面对“中原中也加入港口Mafia一周年”和“欧洲搜查官亚当到来,并企图带走中也,向他说明情况”这样的两重局面叠加,保尔·魏尔伦会不会动手?

    季燕池想,他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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