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时一样,只是因为方便所以才这么干——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太宰治很生气,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现在的心情,或许也可以用别的词语来形容。

    在有一时刻,太宰治是真心想要杀了那些人的。不管他们是不是港口Mafia的新成员,也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受到森鸥外的重视……想要杀掉他们,刺瞎双眼,剃断手与脚的筋脉,尸体打进水泥桩里做地基——这是他偶尔帮尾崎红叶拷问犯人时常用的手段,甚至已经是里面最不残忍的那几种。

    理由呢?这样做的理由呢?

    拷问犯人,那是因为他们确实罪大恶极,不少人都做出了哪怕是太宰治听了也会笑着评价一句“哎呀,做了这么多事,你确实该死呢”的事。

    普通的犯人并不由他负责,就算拷问小队的负责人多次恳求,太宰治也没有松口。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模仿着季燕池的原则了。

    杀人不杀人,用怎样的手段杀人,杀人之前要不要折磨谁,这样做是对是错,他代表正义还是邪恶,这些东西,太宰治并不在乎。

    但他觉得她会在乎。

    说是愚蠢的善良也好,死板的守则也好,季燕池会在意那些罪不至死的人……一定会在意的吧。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那样做。

    就算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些人正在觑觎他的珍宝……好吧,他早就知道,以这份珍宝本身的动人光辉,迟早会打动一切目睹过光辉之人。那是无法遮掩也无法阻止的吸引力,就像将要渴死的人见到的清泉,称对方拯救了自己的灵魂也不为过。

    现在有他们,未来还会有更多人——别以为太宰治不知道组织内那些成员对季燕池的推崇,也不单只是眼前这些人而已。

    杀不完,也不能杀。

    所以他只能生气而已。

    话又说回来,他到底在气什么?明明知道盒子小姐是不会答应他们的。

    ……搞什么啊。太宰治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和季燕池相牵的手,他们已经坐在了车上,再过十多分钟就能抵达家门口。这条路已经走过了许多次,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回忆起路上的风景,本来应该让他安心的才对。

    但没有……心里乱乱的,活像是解绷带解一小时没解开。

    ……他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太宰治意识到,之前有许多个瞬间,自己是想要杀掉盒子小姐的。

    杀掉影响你的心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因为焦虑、担忧而痛苦和绝望?

    如果让对方真正死去,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担心失去而患得患失?

    不想再继续这样狼狈和失控下去,不想让自己的一切情绪都被另一个人牵动,不想在看见她和他人共处时就开始恐惧和痛苦,不想再因为“被丢下”这样的理由而感到难以抑止的悲哀……

    人为何矛盾至此呢?

    想要杀死,不想要失去。

    想要靠近,不想要背离。

    ……如果说这是爱,那么为何它反而会伤人,竟让人误以为它是把未曾收入鞘中的赤/裸宝剑。*

    有没有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呢?如果我爱这个人,为什么我会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进行挽留?为什么我会因为这份爱而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爱的话会不会变得更好?杀掉的话是不是就能够真正挽留?

    倘使杀死就能永久保留,彻底拥有,如果不爱就能够不再痛苦——哈哈,真不想承认呢,但果然,这是伪命题啊。

    ……因为不可能不爱她,不可能伤害她。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左手的掌心被指甲戳烂了。而季燕池居然发觉得比他这个当事人都要快,她自然而然地用空闲的手把他的左手拉了过来。

    在此过程中,他们的另一只手依然牵着,并没有松开。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小心,不会让他觉得不适。季燕池体温向来比他要低,但在她的手掌凑近治疗的时候,却总有让人觉得眷恋的温度。

    治疗完之后,她像没事人一样放开他,也没有借此来向他邀功,又或者表达什么,就像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一样。

    寻常到她已经这样做了许多次。

    太宰治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眨了眨眼。

    ……他之所以痛苦,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太宰治是个胆小鬼,在确认对方的心意的时候会想要逃走,在感到自己想要做出什么不可控的行为之前,就会想打断双手。

    想要被爱却不敢直说,所以意识到别人也爱她的时候才会生气,唯恐自己的珍宝被夺走。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他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感到不安。

    也是理所当然的啦,盒子小姐不属于任何人,他清楚这件事。

    如果是寻常人的话,这种时候要怎么做呢?

    确定心意?向对方说出口,寻求回应?

    如果被拒绝,那就想办法死心,不给自己无谓的希望,如果被接受,那就宣告主权,让所有所有敢于觑觎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

    太遗憾了,因为太宰治不是寻常人。

    他没办法那样做。

    失望、痛苦、自我折磨,他在这样做。

    真抱歉啊,但他真的很难改正这个毛病嘛。

    太宰治偶尔会觉得人类的情绪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明明上几分钟还在因为晚上的烤螃蟹大餐而期待,后面又开始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开始沮丧,进而自我怀疑,感到痛苦。

    但是太宰治的这种状态一般不会持续太久。

    ——在身边有季燕池的前提之下。

    “太宰?”季燕池轻轻拉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打开车门,她说,“该下车了,我们回家吧?”

    “螃蟹你有提前买好吗?”

    看吧,就是这样,虽然他经常会低落,但是只要盒子小姐开口,立刻就能转换到别的心情上去。

    ——回家,他和她的家。

    太宰治慢慢收拢手指,和季燕池五指相扣,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中,他微笑:“当然买好了哦,盒子小姐以为我是那种不靠谱的笨蛋吗?”

    “今天我要吃三只螃蟹。”他强调。

    季燕池无条件答应:“好,我会帮你剥好的。”

    ……

    森鸥外的办公室里增添了一套折叠式的桌椅,虽然它的画风和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不过的的确确是森鸥外本人要求的。

    那是季燕池加班时的专用座位。

    随着港口Mafia经营规模的扩大,需要首领处理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但森鸥外并没有表现得过于忙碌。

    这完全是因为他把许多工作推给了季燕池,甚至为了方便自己的命令能够及时传达,还在办公室内单独为她增添了一套桌椅。在有需要的时候就打开,没需要的时候就折叠起来放在一旁。

    ——自然,让季燕池不得不留在办公室加班,享有单独和首领共处一室的信任还有其他原因。

    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挂在季燕池身上,一脸“我很乖”的样子,全然没有在森鸥外面前的颐气指使样。

    在季燕池面前这个混世小魔女总是乖顺而听话的,表达出了对她十足的喜爱。

    她邀功一样地对季燕池笑:“这样就好啦,季就可以多陪伴我一点时间了!在这点上不得不夸林太郎呢,我很开心很开心!”

    “爱丽丝酱……”森鸥外无奈地笑,他就像一个宠溺女儿又拿女儿的任性没办法的父亲一样叹气,在这种时候,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作为首领应该有的威严,“明明季君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做的,不能只陪你玩哦?”

    “我才不管——反正那种事交给林太郎做也没关系,季就只需要陪我就好了!”爱丽丝趴在季燕池身上,冲森鸥外做鬼脸,“我可是知道的!林太郎根本就是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季了吧!”

    季燕池拿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发。

    “没关系的,爱丽丝,一边工作一边陪你玩,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爱丽丝“哼”了一声,用握紧拳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要我说,都是季你人太好太温柔啦,明明这样做会很辛苦……我看就应该把工作都丢给林太郎才对!”

    对此,森鸥外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他说:“那作为加班的酬劳,干脆我给季君讲个故事好了。最近我在读一些书,在里边发现了很有趣的故事。”

    “森首领请说。”季燕池安抚好嘟哝着“又想这样就把季打发掉”的爱丽丝,她一边在不同的公文上面批注给下属的应对方式,一边分心听森鸥外讲述。

    “中山狼的故事,季君有听说过吗?在你们那边应该很有名才对。”没有等季燕池回答,森鸥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据说是讲述一只狼被人救下过后,反过来将救命恩人给吃掉了。总之是个恩将仇报的故事呢。”

    “我听过这个故事。”季燕池放下了笔,她意识到森鸥外想要表达的东西不会只有这些,接下来的话要认真听才行。

    “季君听过吗?那就好办多了。”森鸥外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公文,头疼一样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继续说,“我曾经听过与之类似的故事,而现在要和季君说明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善心的人类,收留了濒死的幼狼,以最诚挚的态度去爱护和对待它,她治愈了幼狼的伤口,并让它得以平安长大。”

    “幼狼的长大需要许多条件,合适的环境,食物,乃至于用心的对待。这是幼狼向人类索取的东西,而人类从不拒绝,反而完完全全地满足了幼狼所需。”

    “我认为呢,在这个故事中,人类向幼狼传达了一种‘你什么都可以向我索求’的态度。”

    “于是当狼长大后,终于有一天,因为感到自己内心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它咬杀了人类,并最终吞食了她的身体,它以为这样就能与人类永远在一起了呢……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这就是我要讲的全部故事了,被人类一手纵容出来的贪婪之狼。怎样呢,季君?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季燕池沉默了。

    在爱丽丝“林太郎!你不要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来吓季”这样不满的抱怨中,森鸥外笑容未变,他注视着季燕池,等待着她的答复。

    “这是被捏造的故事吧?”季燕池的反应是这个。

    “……为什么一定是恩将仇报。”她缓慢陈述,眼睛中带着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会是一切都有在变好,他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

    “如果是那样的发展,说不定会显得很好吧……不过呢,那种事情,我无法回答你,季君,那只是个故事,而现在我也只是把我所知道的结局转述给你听而已。”森鸥外微微摇头,目光里带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

    这回季燕池没有再回答他。

    ……还以为能听见季君反驳什么,明明已经意会了他的意有所指才对。森鸥外有些遗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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