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池当然明白森鸥外的意思。

    ……所以她才选择了沉默。

    因为不知道怎么反驳吗?

    不是。

    因为她认可森鸥外的说法吗?

    怎么可能。

    森鸥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所谓的“人类”是她,而另一个被提到的主角,那只“恩将仇报的狼”指的是太宰治。

    ……她觉得这样的比喻很荒唐,把太宰比做狼很荒唐,认为他会恩将仇报更加荒唐。

    正因为觉得荒唐,所以她一时间居然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反驳。

    “……为什么一定是恩将仇报。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会是一切都有在变好,他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这句话,就已经包含了所有她想说的东西了。就算她在之后沉默的时候再想添加一些内容作为补充,也觉得别的话都苍白无力。

    哪怕这话显得那样天真与理想主义,但是太宰治的确在变好,她真心实意地这样觉得,相信其他人也是。

    成长不只意味着他的身高在变,还有其他更多方面——看起来,太宰治慢慢地挣脱出了八岁那年的泥泞,能够与人正常交流,拥有了朋友,也学会了好好照顾自己(在不赌气的时候)。

    虽然偶尔还是会用相当幼稚的态度来面对生活,但那无关紧要。

    马上17岁的人还是有随意任性的权力的。

    他的确学会了很多东西,不是指由森鸥外指导的那些知识,季燕池指的是是其他方面的内容——或许,现在的太宰治已经拥有了能够感受幸福的能力。

    之前一次出门,季燕池记得很清楚那件事,面对路边的乞丐时,太宰治表露出了好奇。他蹲在那位先生附近的一个角落,在那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与他人的接触,他被有钱的人呵斥乃至拳脚相向,他为自己包扎,他把得来不易的食物与路边的小猫分食……如此种种。

    最后,太宰治上前和对方交流,得知对方是被骗来这边创业的。由于时运不济(以及黑色组织的原因),那家小小的公司很快破产,连他在这里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都被收债的人拿走抵债,最后只能被迫流落街头。

    话至此处,那位先生并不露出沮丧的样子,他笑呵呵地说自己已经还清了债务的二分之一,正在攒东山再起的资金。只要再努力几年,又或者十几年,就可以重新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总之,我不会放弃的。他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抚摸着那只小猫。然后向太宰治介绍,说那是他流浪途中捡到的幼猫,很通人性,他们两个彼此陪伴,彼此支撑。多亏了这只猫,他才能从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坚持下来。

    太宰治对那只猫有些好奇,他伸出手指,感到自己的指尖被猫咪舔舐,是一种湿漉漉的触感。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挂起完美无缺的笑容向那位先生告别。

    临行前太宰治像是故意,他用自己灵活的手指叠出一只纸质的小猫,然后将它转赠给了那位先生。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礼物,就当作聊天的报酬好了。”太宰治说,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掉了。

    那只小猫的造型倒没什么稀奇,作为初学者的作品来说算得上不错,但依然有许多差强人意之处,要说唯一的特殊处……它的原材料是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不仅够偿还掉债务的缺口,还能让这位先生立刻去实现自己东山再起的梦想。

    以上内容完全来自回家后太宰治与她的分享。当然,那并非是编造,因为事后那位获得了崭新生活的先生曾经寄来感谢的信件,这封信是通过支票的开票行寄来的,银行的户主信息是她,所以收到的人才是季燕池。

    她并没有擅自拆开,而是把信转交给了太宰治。

    太宰治一脸无所谓地说“盒子小姐拆开确认就好了”,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东西,不过,季燕池想,虽然并没有拆开看过,但他一定是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的。

    在叙述以上故事的末尾,太宰治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措辞问题。

    最后,太宰治说:“我觉得今天很轻松……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盒子小姐能不能解答这个问题?”

    “是幸福吧。”季燕池想了想,回答道。

    “啊。”太宰治发出了若有所思的声音,他点了点头,微笑,“也说不定是我觉得小猫很可爱哦?那可是我的第一个作品,实在值得让人高兴!”

    “那要养一只吗?”

    “不要。”刚刚还在夸猫的太宰治马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他的手指在季燕池的手背上划动,“被猫舔的感觉湿漉漉的,好讨厌。”

    “就是这种感觉。盒子小姐感受到了吗?”

    季燕池“唔”了一声,她说:“不,我还挺喜欢的。”

    她扭头看一眼太宰治。

    “你耳朵很红,太宰。”

    “……那个不用在意,最过分也不过是发烧吧。”

    “生病的话,我替你治疗?”

    “那只是种比喻啦比喻!不是真的生病好不好……对了盒子小姐,今天晚上我想吃温泉蛋牛丼哦!”他强硬地拉开了这个话题。

    “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啤酒?”

    “不喝威士忌了吗。”

    “咦——讨厌!盒子小姐怎么连这个也知道了……啊我明白了!该死的,中也,那个戴帽子的小型生物,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所以要喝吗?”

    “……不,不喝了。”太宰治踢着脚下的地毯,把它踢得皱起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可恶……下回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报复他!”

    “那我出门的时候,就不给你带威士忌了,只带啤酒,对吧。”

    “嗯!拜托啦,记得还有牛奶!”

    像是这样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

    ——所以才说,森首领的说法很荒唐啊?

    ……

    嗨,呃,这里是要做自我介绍吗?好吧好啊,你好呀,我是川崎早见,一名普普通通的手工匠人,在横滨的某条不起眼的街道里开着一家小店,店铺的主要业务是为客人提供定制的手工艺品——准确地说,由宝石制作的手工艺品。

    在之前的“龙头战争”中,因为官方的通知,我不得不抛下我心爱的店铺出去避难。老实说我真的担心坏了,整天整天睡不着,就担心我的店铺会不会被拆掉,回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废墟!唉,毕竟黑色组织还是挺吓人的,对吧?虽然里边也有好人啦,但是这和作为普通市民的我觉得吓人也不冲突。

    谢天谢地,当我从避难所返回的时候,我的小店铺并没有损毁的痕迹。看上去就连不法组织也不屑于关注这种连点油水都捞不到的地方,或者说根本就是我杞人忧天了,他们压根就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特意损毁一家店。

    虽然我并不缺钱(所以才能够一直经营着这家业绩惨淡的店,并且坚持出售并没有什么市场的昂贵宝石类手工艺品),但是装修这种麻烦事人生里有一回就够了。

    重新开张后的第一天,我接待了一位客人——也是我今年来的第一位客人(好吧这听起来挺惨的,但真的不是因为我做的东西不好看!)。

    那是位会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的女孩,有着在普通人中难得一见的美貌。但在我看来,这并非是如同玫瑰般,要在第一眼就夺人眼目的昳丽,相对那样艳丽的存在来说,她显得要素净得多……啊,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并不引人注目。

    恰好相反,在人群中,我想我会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但那不是因为她有着较他人而言更为鲜明的色彩,而是因为——

    她……很温暖。

    很奇怪吧,明明看上去像个性冷淡一样,身上的着装只有黑白两色,应该让人觉得很冷不敢靠近才对,但是看见她的时候,我却觉得不管是谁都会瞬间被她吸引,并开始觉得温暖柔软。

    非要说的话,之比于玫瑰这样的形容,她或许是早春时含苞待放的第一枝春桃,又或是冬季末尾的最后一枝寒梅。虽然安静,但窥见那些花的人没有人能够抵抗这样的柔软感,也不会愿意错过它的盛开(凋零)。

    ……好吧,说远了,以上都是我个人的形容,大概是鉴赏宝石鉴赏得多了,所以才会想到这么多文艺的东西……意识到让眼前的客人等了很久,而且还想了一些相当失礼的事情,我强行收敛住发散的思维,开始询问她的要求。

    她说,她想要我帮忙打磨一块宝石,用以制作成袖扣。

    这当然没问题,做什么生意不是做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自备了宝石原石——这在我的客人中并不多见,他们大多数都会在店内准备的石头里进行挑选。

    因为品质没我店面里的石头好的生意我都不接。

    不是我自夸,我选宝石的眼光确实不错,各个都是市面上的精品。当然,价格也相应地要更贵,所以我没多少客人,这也是原因之一。

    而这位客人自带的宝石品质也同样出乎我的意料……不,不是太差,是太好了,难得能见到这么好品质的黑宝石原石。据我所知,这种品质的原石通常只会在不法组织走私的货物中出现,不过……我瞄了一眼她的脸,打消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怎么可能呢,这种人不可能是不法组织的一员啦,川崎早见你就是太多疑了!

    只是巧合而已啦……呃,就算真的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吧?金钱(美貌)是无罪的!

    捏着原石在灯光下打量,确认过质地过后,秉持着让客户满意的态度,我开始确定她的需求:“您是想要把它打磨成什么样呢?”

    这回她从裤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她出门的时候似乎没有带背包之类的东西)是一份折叠好的纸张。展开之后,我可以看见纸上有一个连尺寸大小,乃至于切割角度都标注得一清二楚的设计图。

    客人露出询问的表情:“这样可以做到吗?”

    我欣赏了两秒钟那堪称完美的设计图,以及旁边颇有大家风骨的字,这才抽出心神回答她的问题,拍胸保证道:“当然,都详细到这份上了,我一定分毫不差地做出设计图上面的效果!”

    “谢谢。”

    啊……救命,她向我道谢的时候也好漂亮啊……唇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她时,就连宝石也分散不了我的注意力。

    “川崎小姐?”

    “啊啊,怎么了吗?”我回过神,意识到刚刚完全没听人家讲话。

    “我是想问,能不能在加钱的基础上旁观你切割和打磨宝石的过程。”

    “是这样的,因为我还有一枚宝石需要打磨,但是这个是赠送给很重要的朋友的,所以我想自己动手。单纯看书的话不一定能学会,我想,如果能旁观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那种事当然没问题。”我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不然要拒绝我这么喜欢的客人,就算是我也会很伤脑筋。

    我也不怕什么手艺外泄的事情,干这行需要的是眼力,灵感和思路,又不是那种被人旁观学会了就会被夺走饭碗的职业。

    按照设计图,我花费了一个下午来对客人提供的原石进行切割和打磨,过程或许很枯燥,但是我乐在其中。这途中那个客人也没有干涉我的工作,就是站在旁边安静地看。在我询问过需不需要在一些步骤上给她解释的时候,她摇头拒绝了。

    最后获得的成品就如同我想象的一般完美,我满意地对着灯光欣赏着这块纯黑色的菱形袖扣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绒布盒上,交给了客人。

    她付钱的时候我没有忍住,又看着那只手发呆……没办法,身为一个没什么别的追求的人,欣赏美的东西已经成了烙印在我骨子里的本能。这种时候如果她偷偷少给钱,想必我也不会发现。

    但实际上她多给了,根本是原定价格翻了好几倍的酬劳。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客人还站在我的柜台前,她说多的部分就当成礼物好了。说完这句,她才转身往店外走。

    这时我突然想起,和她共处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等等,那个,可以麻烦问一下您叫什么吗……?”我着急忙慌地问,生怕错过了。

    “季燕池。”在我惊讶的目光之中,她转身回来,用水笔在我的记账本上写下了一些东西。然后,她用手指指着旁边标注的那堆假名说,“用日文翻译过来的话,是这么写的。”

    这回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

    除了名字,她还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

    我捂着脸坐下来,伸手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它存进了通讯录。

    果然,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多和她认识一下。

    季燕池,名字也好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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