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天气晴。
横滨难得有这样好的晴天,天空是一片明丽澄净的湖蓝,偶有几簇挤挤挨挨的云,在阳光的照射下,便显出泾渭分明的明暗交界线来。八月的这段时间按往年的经验来说,正该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即使在室内,也会闷得人出一身汗,就像个在蒸笼里囫囵被端上锅蒸的馒头,身上会腾腾地冒着白气。
但今天意外地不算热,反而显出一点难得的秋天的凉意来,太阳不大,有风轻轻拂过。
早上6:00。
季燕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见桌子上摆着卡片——准确地说,一张四方卡片,摸起来很厚实,卡片的右上角印着一只黑色小猫踩水坑的图案,而卡片的正中写着“愿望实现卡”这样不知所谓的文字。看着卡片,季燕池笑了笑,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妥善放好,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早上7:00。
盖上饭盒的盖子,装进保温袋内再拿到门口放好,季燕池去叫太宰治起床,不出意外得到了“就让我再睡半小时”、“行行好盒子小姐”、“求你了——”的咕哝。看见太宰治又一个翻身,把自己埋进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明明病已经完全好了,却又表露出一副被被窝封印了的模样。季燕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又转回厨房,把正烧开的水从灶上拿下来搁到一边,关掉煤气。
早上7:30。
好不容易挣脱出被窝牢笼的太宰治一脸心有余悸,他伸出胳臂在窗外晃晃,仿佛借此就能精准地感知到气温变化似的——约莫三十秒后,他收回手臂,转身严肃道:“盒子小姐,降温了哦!”
正在把碗往桌子上放的季燕池抬头:“嗯,比昨天降了五度的样子……”她又望了眼外边的天色,笃定道,“后天会下大暴雨,所以明天会尤其闷热。”
“说不定是这样吧——不过我倒希望不要那样呢,毕竟雨天太湿淋淋了呀?我讨厌那种天气还要出门淋雨哦……”太宰治转身的时候不忘把自己打开的窗户也关好,他坐到桌前,“但是雨天在家大睡一觉是可以接受的,不知道森先生乐不乐意放我一天假期?理由嘛,就说因为前一天晚上遭遇了被窝妖怪,所以,呜哇——!太宰治被吓到必须休息一天才能去上班!”
“嗯……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怪谈物语?森首领说不定会相信。”季燕池中肯点评道,她把筷子和勺子也取出来放在太宰治的手边,“如果那天有什么紧急的事,我可以替太宰去,你就在家休息,这样呢?”
“嗯……”他咬着筷子,没说行还是不行,虽然他的表情看着还算清醒,但是动作中又偏偏带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困倦感。
太宰治才睡醒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话题总是漫无目的地发散,往往会从这一个突然跳跃到下一个,又在过很一段时间后才对之前的某个问题做出回答,说是梦游症患者无意识发出的梦呓说不定也有人会信。
他说:“说起来,今天是味增汤、豆腐和拉面哦——想吃拉面了……嗯,冬天去吃京都港区三田2丁目16?4那边的三田本店的二郎拉面*怎么样?热乎乎的拉面和冬天很配不是吗!”
季燕池停下筷子:“二郎拉面的规矩比一般店面要多,不准两个人分食一碗,也不能打包,而且份量还大,剩下食物在有的地方是不被允许的,我和太宰就算去了也吃不完吧……叫上中也君的话或许可以?”
太宰治拿着筷子,把嘴里刚吸起来的拉面咬断,他用纸巾擦擦嘴角的油渍,认可地点头:“确实也是那样哦,至于叫上中原中也那样讨厌的家伙——算了吧,饶过我吧,那不是完全毁了约会吗?顺带一提别的讨厌家伙也不要!”
停顿。
太宰治突然说道:“盒子小姐,生日快乐哦,以后也要开心,一直都要开心——不是生日的日子里也要开心。”
他很诚恳,毫不掩饰,一副再真心不过的模样。
“……原来是约会啊,我知道有一家可以要求减少份量,或许去那家也可以?”季燕池脸上带着点恍然的意味,从表情上看,她几乎是有些后知后觉了(毕竟太宰治并没有哪怕一点点表达出这是约会的意思)。
把太宰治前面的那句话不折不扣地回答完,季燕池停顿几秒,才有些苦恼、难得带着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这种时候,是该说谢谢,还是该说祝你今天也快乐呢?”
毕竟这样一点不掺假、直白(且诚挚)的祝福,在太宰治前十八年里根本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好比一只你时常投喂,却从不亲近人类的流浪黑猫,它已经受过一回伤啦,哪怕你对它再好,但他已经不会轻易地再交付自己的真心。所以即使这么些年里你和它已经拉近了不少关系,它偶尔也会叼来礼物送给你,但要想真切地明白它在想什么,对你有怎样的观感,也是万万不能的(哎,但是能怎么办呢?于正常人而言,能被稍微亲近一点点,都该说“谢主隆恩”了呀)——至于虚情假意,随口说说而已,又或者看着诚恳,实则嘲讽的场面话,那实在太多不过。
往年的太宰治,也不会这样直白地把“生日快乐”对季燕池说出口。
啊?你问其他人?一件相当出人意料的事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港口Mafia内都还没有人(除了太宰治)知道季燕池的真正生日,以至于季医生的生日是多久,几乎成为了港口Mafia内的一个谜。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不认为给自己过生日是一件有必要的事,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哎呀——”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后,太宰治一副“我刚才什么也没有说”的表情,他把碗里的食物仔仔细细吃干净,这才放下筷子,表情看上去不开心,但语气又带着惯常的无所谓,“明明我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才能说出这句话的——像这种完全祝福某个人,还没有附加条件的话,放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不是吗?用那些答复别人的话来回应我,敷—衍—!”
他这么说着,表情里却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太宰治微笑道:“这种时候,只要说‘好’就可以了。”
于是季燕池点了点头:“好。”
她又接着说:“我希望太宰也是。”
“如果世界上有神的话——”太宰治拉长语调,装模作样地双手交握,举至胸前,“请听我说,刚才那句话不能算作盒子小姐的18岁生日愿望哦!18岁,不管怎么说的话,都应该许很有价值的生日愿望才对——”
“那希望大家也都是,这个愿望会更有价值吗?”
“盒子小姐就不要开玩笑了!”
“其实是认真的哦。”
“这句更像开玩笑了……啊,不行,不能再说了,该去上班了!不然又要被森先生骂了!”
早上8:30。
与太宰治分别后,季燕池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看见傻瓜鸟在外边探头探脑,不知道有什么事找她,偏还自以为一副藏得很好的模样。她见他在外边转悠了十分钟,却还是没有要走进门来的意思,终于开口道,有些无奈:“……傻瓜鸟,我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有事找我,你就直接进门,不必在乎打扰或不打扰。”
傻瓜鸟这才迈进了门,牵扯出后面好几个人,冷血、钢琴人、公关官、外科医生、中原中也……季燕池无奈地发现,不仅旗会的人全员到齐,就连满脸写着“我不情愿”的魏尔伦,和一脸无奈笑意的兰波,也跟着一起走进了这件办公室。
还好随着季燕池职位的水涨船高,森鸥外也不断为她更换着新的办公室,大小和安全程度都与日俱增。目前的这间不仅容纳多人同时在场都绰绰有余,还兼备了休息室、手术室(有些伤势只有先做手术才能治疗,不然很可能会发生明明伤口已经痊愈,但肉里却还镶嵌着一颗子弹的惨案)等功能,所以即使这么多人一起挤进来,也竟然不显得拥挤。
傻瓜鸟似乎是这次的领头者,但他涨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舌头打结,连多余的一个音符都没有能表达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紧张什么)。季燕池并不在乎这多少显得有些漫长的等待,也没有忽略这群实在太有存在感的人去做自己的事,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则支着下巴,一副时刻准备要好好倾听的样子。
最后还是钢琴人看不下去,他越众而出,手抵在胸前,深深弯腰——做这事时钢琴人抿着嘴唇,没带那几乎刻在脸上,成为另一副面具的礼节性笑容。
然而他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中原中也就嚷嚷着“燕池姐,生日快乐”了,他冒失地走上前来,在季燕池的桌子上放了一枚宝石胸针,这无疑是一块稀罕的玩意,让见到的人都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外层尚还是无色的宝石,然而内部却是赤红的颜色,竟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簇被封于石中的火焰。
兰波从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一件精美的饰品,别具匠心地做成了书本的造型:“季医生,生日快乐。”
魏尔伦拿着一个说不上精雕细琢,反而有些别扭的摆件,上面镶嵌着几块绚丽的宝石,他一脸不爽道:“喂,你这家伙,生日快乐啊。”
傻瓜鸟扬起手中的钥匙扣:“在我家那边,18岁生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生日快乐——这周末我带你去飙车!这是我送你的重机车,到时候我们比比看!”
公关官拿着一个水晶瓶,他耸耸肩:“还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味道——只好按照我个人的理解来调配了,是养护皮肤的,就算是执行者,也毕竟是女孩子。更在乎自己一点吧,医生。”
他补充道:“虽然看您的状态,这个或许也确实派不上用场,那么留着收藏也不错。”
冷血拿出了一把小刀,他没有多话——相信他,虽然看起来这很像是谋财害命的现场,但他真的只是单纯拿这把刀当生日礼物而已!
外科医生郑重其事地把一盒茶叶放到了季燕池的桌上:“生日快乐……咳,在过去一年里,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钢琴人快人一步,而后又慢一步,于是步步都慢。
如果不是幻听的话,在场的大家应当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谁管他啊?这又不是其他人的错,是钢琴人自己太注重形式了好不好!
最终钢琴人也没有当众发作(但事后算账是肯定的,到时候肯定又要去打一架),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黑白配色,形如钢琴的挂件,放在了季燕池的手中。
“祝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从以上场景中,可以看出来这是一次毫无组织的行动了。
收拢手指,把摆件捏在手心,季燕池环顾了一圈这些家伙,笑着地叹了口气,她无奈道:“是太宰告诉你们今天是我生日的吗?……我很意外,但是,非常感谢。”
她没有讲多余的话,而是用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然而却被站得最近的钢琴人按住了肩膀。
钢琴人在笑,说不出这笑和平常的礼节性笑容有什么差别,或许带点真心也说不好,他说:“寿星是今天最尊贵的存在,就算要回礼,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有句话忘说了,我们这群不省心的家伙,以前都劳烦照顾了。”
季燕池到底没能站起来,这些人也没再多打扰她,而是在一分钟之内飞速离开,门外吵吵嚷嚷,还带着拳头和肉碰撞的闷响,但很快这些声音都远去了。
季燕池看了门外几分钟,这才低头把收到的礼物全部收好。
上午11:00。
芥川银大多是这个时间来学习,偶尔身后还会跟着影子似的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倒是也不对她的学习多做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瞳孔中倒映了自己妹妹和季燕池的身影——当然了,芥川龙之介是太宰治的学生,所以偶尔这家伙来的时候还会捎带掉落一个太宰治(不如说跟着芥川龙之介过来根本就是太宰治翘班的新借口吧)。
不过今天貌似是只有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
芥川银进来之后,却没急着上前,反而往旁边让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
近段时间来让港口Mafia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异能力“罗生门”在他掌心凝集,他今天穿着黑色风衣,于是那异能力也就显出凝暗的色彩来。
然而今时今日,此时此地,这份异能力的使用却并非是为了收割人命。
只见芥川龙之介合拢两掌,将自己已经成型的异能力包裹,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展开——
一只黑色的、栩栩如生的巴掌大小猫,就从他的掌心里轻盈跳下,直奔季燕池的脚边,用那种依恋的姿态不断转着圈,直到季燕池肯蹲下身子抚摸它为止。
直至这时,芥川银才开口,难得有些雀跃的语气:“燕池姐,生日快乐!”
只是慢了一步,就多少显得格格不入的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燕池姐,生日快乐。”
季燕池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她又摸了那只连软绵的毛发细节都惟妙惟肖的小猫,这才站起身来,她颔首:“谢谢小银——以及芥川君,你已经快要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异能力者了,很不错,做得很好。”
芥川龙之介耳后一直到脸颊,都处于烧红的状态,面对这样直白的夸奖,他的答复也磕绊起来:“谢、谢谢燕池姐。”
就站在他旁边的芥川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避讳,当着季燕池的面,就敲了自己哥哥一个暴栗:“不是都和哥哥说好了才过来吗?怎么还是哥哥一副一点准备都没做的样子——!”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芥川银却是笑着的,芥川龙之介也不为妹妹的冒犯生气,他只是低着头,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又间或突兀地抬头,像是要瞧清季燕池的表情,看她有没有为此生气。
季燕池当然没有生气,她只是含笑看着芥川兄妹,目光里带着柔软的暖意。
中午12:00。
太宰治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没按时在午餐时间来找季燕池——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就比如在早上分别之前,他就已经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便当。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出现过,所以季燕池并不感到奇怪——哪怕今天明明是她生日,但身为男友的太宰却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处理完今天上午的工作,托森鸥外近期决策的福,属于首领的工作不再隶属于她需要负责的范围(其实本来也不是),于是她不再需要在午休时间仍然加班。
季燕池放下笔,闭上眼睛以让生理性的泪水滋润眼球,借此缓解长时间盯着文字看的疲惫。
等她再睁开眼时,就看到外边有人。
港口Mafia可不是那种恪守上下班时间的政府组织,身为黑色组织的成员,永远不知道下班和受伤哪一个会先来——所以即使是名义上的午餐时间,也有伤员会来季燕池这里寻求帮助。季燕池站起身,刚准备绕到桌前应对这一突发情况,就看到外边的那家伙虽然跑进了她办公室,但却没有带来伤员……而是带来了一大束花?
里边什么花都有,玫瑰、风信子、百合、栀子花……乃至于路边的野花,看起来不如花店内精心包扎过的那些精致,有的花瓣有些发黄,有的叶子并未修剪干净,还有的甚至带着星点的泥土,好像刚刚才从花枝上摘下来没多久,然后就被胡乱地捆扎成一束,还被冒昧地打上了一个不能说一般,只能说很丑的蝴蝶结——毫无卖相,很难说会不会有冤大头愿意买这么一束花。
但是那个人——季燕池有些面熟,仅仅见过两面,并不清楚具体名字的成员,却把它当成什么宝贝似的抱在胸前,就连自己的西装上沾了泥点也不在乎。
他站到季燕池面前,把花递出,深深鞠躬,声音响亮,一点也不打磕绊,就像练习过千百次那样念出那串音符:“季医生,生日快乐——过去的这许多年里,港口Mafia的大家都承蒙您的关照,非常感谢!直到今天才知道您的生日…实在抱歉!因为时间仓促,也只收集到这样一束花,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看到它的时候能够开心!”
季燕池当然不会不开心。
于是午餐时间时,她的桌上便多了这样一束花,那样多花的香气揉在一堆,却意外地不会令人觉得厌烦。
横滨难得有这样好的晴天,天空是一片明丽澄净的湖蓝,偶有几簇挤挤挨挨的云,在阳光的照射下,便显出泾渭分明的明暗交界线来。八月的这段时间按往年的经验来说,正该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即使在室内,也会闷得人出一身汗,就像个在蒸笼里囫囵被端上锅蒸的馒头,身上会腾腾地冒着白气。
但今天意外地不算热,反而显出一点难得的秋天的凉意来,太阳不大,有风轻轻拂过。
早上6:00。
季燕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见桌子上摆着卡片——准确地说,一张四方卡片,摸起来很厚实,卡片的右上角印着一只黑色小猫踩水坑的图案,而卡片的正中写着“愿望实现卡”这样不知所谓的文字。看着卡片,季燕池笑了笑,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妥善放好,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早上7:00。
盖上饭盒的盖子,装进保温袋内再拿到门口放好,季燕池去叫太宰治起床,不出意外得到了“就让我再睡半小时”、“行行好盒子小姐”、“求你了——”的咕哝。看见太宰治又一个翻身,把自己埋进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明明病已经完全好了,却又表露出一副被被窝封印了的模样。季燕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又转回厨房,把正烧开的水从灶上拿下来搁到一边,关掉煤气。
早上7:30。
好不容易挣脱出被窝牢笼的太宰治一脸心有余悸,他伸出胳臂在窗外晃晃,仿佛借此就能精准地感知到气温变化似的——约莫三十秒后,他收回手臂,转身严肃道:“盒子小姐,降温了哦!”
正在把碗往桌子上放的季燕池抬头:“嗯,比昨天降了五度的样子……”她又望了眼外边的天色,笃定道,“后天会下大暴雨,所以明天会尤其闷热。”
“说不定是这样吧——不过我倒希望不要那样呢,毕竟雨天太湿淋淋了呀?我讨厌那种天气还要出门淋雨哦……”太宰治转身的时候不忘把自己打开的窗户也关好,他坐到桌前,“但是雨天在家大睡一觉是可以接受的,不知道森先生乐不乐意放我一天假期?理由嘛,就说因为前一天晚上遭遇了被窝妖怪,所以,呜哇——!太宰治被吓到必须休息一天才能去上班!”
“嗯……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怪谈物语?森首领说不定会相信。”季燕池中肯点评道,她把筷子和勺子也取出来放在太宰治的手边,“如果那天有什么紧急的事,我可以替太宰去,你就在家休息,这样呢?”
“嗯……”他咬着筷子,没说行还是不行,虽然他的表情看着还算清醒,但是动作中又偏偏带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困倦感。
太宰治才睡醒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话题总是漫无目的地发散,往往会从这一个突然跳跃到下一个,又在过很一段时间后才对之前的某个问题做出回答,说是梦游症患者无意识发出的梦呓说不定也有人会信。
他说:“说起来,今天是味增汤、豆腐和拉面哦——想吃拉面了……嗯,冬天去吃京都港区三田2丁目16?4那边的三田本店的二郎拉面*怎么样?热乎乎的拉面和冬天很配不是吗!”
季燕池停下筷子:“二郎拉面的规矩比一般店面要多,不准两个人分食一碗,也不能打包,而且份量还大,剩下食物在有的地方是不被允许的,我和太宰就算去了也吃不完吧……叫上中也君的话或许可以?”
太宰治拿着筷子,把嘴里刚吸起来的拉面咬断,他用纸巾擦擦嘴角的油渍,认可地点头:“确实也是那样哦,至于叫上中原中也那样讨厌的家伙——算了吧,饶过我吧,那不是完全毁了约会吗?顺带一提别的讨厌家伙也不要!”
停顿。
太宰治突然说道:“盒子小姐,生日快乐哦,以后也要开心,一直都要开心——不是生日的日子里也要开心。”
他很诚恳,毫不掩饰,一副再真心不过的模样。
“……原来是约会啊,我知道有一家可以要求减少份量,或许去那家也可以?”季燕池脸上带着点恍然的意味,从表情上看,她几乎是有些后知后觉了(毕竟太宰治并没有哪怕一点点表达出这是约会的意思)。
把太宰治前面的那句话不折不扣地回答完,季燕池停顿几秒,才有些苦恼、难得带着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这种时候,是该说谢谢,还是该说祝你今天也快乐呢?”
毕竟这样一点不掺假、直白(且诚挚)的祝福,在太宰治前十八年里根本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好比一只你时常投喂,却从不亲近人类的流浪黑猫,它已经受过一回伤啦,哪怕你对它再好,但他已经不会轻易地再交付自己的真心。所以即使这么些年里你和它已经拉近了不少关系,它偶尔也会叼来礼物送给你,但要想真切地明白它在想什么,对你有怎样的观感,也是万万不能的(哎,但是能怎么办呢?于正常人而言,能被稍微亲近一点点,都该说“谢主隆恩”了呀)——至于虚情假意,随口说说而已,又或者看着诚恳,实则嘲讽的场面话,那实在太多不过。
往年的太宰治,也不会这样直白地把“生日快乐”对季燕池说出口。
啊?你问其他人?一件相当出人意料的事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港口Mafia内都还没有人(除了太宰治)知道季燕池的真正生日,以至于季医生的生日是多久,几乎成为了港口Mafia内的一个谜。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不认为给自己过生日是一件有必要的事,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哎呀——”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后,太宰治一副“我刚才什么也没有说”的表情,他把碗里的食物仔仔细细吃干净,这才放下筷子,表情看上去不开心,但语气又带着惯常的无所谓,“明明我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才能说出这句话的——像这种完全祝福某个人,还没有附加条件的话,放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不是吗?用那些答复别人的话来回应我,敷—衍—!”
他这么说着,表情里却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太宰治微笑道:“这种时候,只要说‘好’就可以了。”
于是季燕池点了点头:“好。”
她又接着说:“我希望太宰也是。”
“如果世界上有神的话——”太宰治拉长语调,装模作样地双手交握,举至胸前,“请听我说,刚才那句话不能算作盒子小姐的18岁生日愿望哦!18岁,不管怎么说的话,都应该许很有价值的生日愿望才对——”
“那希望大家也都是,这个愿望会更有价值吗?”
“盒子小姐就不要开玩笑了!”
“其实是认真的哦。”
“这句更像开玩笑了……啊,不行,不能再说了,该去上班了!不然又要被森先生骂了!”
早上8:30。
与太宰治分别后,季燕池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看见傻瓜鸟在外边探头探脑,不知道有什么事找她,偏还自以为一副藏得很好的模样。她见他在外边转悠了十分钟,却还是没有要走进门来的意思,终于开口道,有些无奈:“……傻瓜鸟,我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有事找我,你就直接进门,不必在乎打扰或不打扰。”
傻瓜鸟这才迈进了门,牵扯出后面好几个人,冷血、钢琴人、公关官、外科医生、中原中也……季燕池无奈地发现,不仅旗会的人全员到齐,就连满脸写着“我不情愿”的魏尔伦,和一脸无奈笑意的兰波,也跟着一起走进了这件办公室。
还好随着季燕池职位的水涨船高,森鸥外也不断为她更换着新的办公室,大小和安全程度都与日俱增。目前的这间不仅容纳多人同时在场都绰绰有余,还兼备了休息室、手术室(有些伤势只有先做手术才能治疗,不然很可能会发生明明伤口已经痊愈,但肉里却还镶嵌着一颗子弹的惨案)等功能,所以即使这么多人一起挤进来,也竟然不显得拥挤。
傻瓜鸟似乎是这次的领头者,但他涨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舌头打结,连多余的一个音符都没有能表达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紧张什么)。季燕池并不在乎这多少显得有些漫长的等待,也没有忽略这群实在太有存在感的人去做自己的事,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则支着下巴,一副时刻准备要好好倾听的样子。
最后还是钢琴人看不下去,他越众而出,手抵在胸前,深深弯腰——做这事时钢琴人抿着嘴唇,没带那几乎刻在脸上,成为另一副面具的礼节性笑容。
然而他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中原中也就嚷嚷着“燕池姐,生日快乐”了,他冒失地走上前来,在季燕池的桌子上放了一枚宝石胸针,这无疑是一块稀罕的玩意,让见到的人都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外层尚还是无色的宝石,然而内部却是赤红的颜色,竟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簇被封于石中的火焰。
兰波从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一件精美的饰品,别具匠心地做成了书本的造型:“季医生,生日快乐。”
魏尔伦拿着一个说不上精雕细琢,反而有些别扭的摆件,上面镶嵌着几块绚丽的宝石,他一脸不爽道:“喂,你这家伙,生日快乐啊。”
傻瓜鸟扬起手中的钥匙扣:“在我家那边,18岁生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生日快乐——这周末我带你去飙车!这是我送你的重机车,到时候我们比比看!”
公关官拿着一个水晶瓶,他耸耸肩:“还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味道——只好按照我个人的理解来调配了,是养护皮肤的,就算是执行者,也毕竟是女孩子。更在乎自己一点吧,医生。”
他补充道:“虽然看您的状态,这个或许也确实派不上用场,那么留着收藏也不错。”
冷血拿出了一把小刀,他没有多话——相信他,虽然看起来这很像是谋财害命的现场,但他真的只是单纯拿这把刀当生日礼物而已!
外科医生郑重其事地把一盒茶叶放到了季燕池的桌上:“生日快乐……咳,在过去一年里,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钢琴人快人一步,而后又慢一步,于是步步都慢。
如果不是幻听的话,在场的大家应当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谁管他啊?这又不是其他人的错,是钢琴人自己太注重形式了好不好!
最终钢琴人也没有当众发作(但事后算账是肯定的,到时候肯定又要去打一架),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黑白配色,形如钢琴的挂件,放在了季燕池的手中。
“祝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从以上场景中,可以看出来这是一次毫无组织的行动了。
收拢手指,把摆件捏在手心,季燕池环顾了一圈这些家伙,笑着地叹了口气,她无奈道:“是太宰告诉你们今天是我生日的吗?……我很意外,但是,非常感谢。”
她没有讲多余的话,而是用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然而却被站得最近的钢琴人按住了肩膀。
钢琴人在笑,说不出这笑和平常的礼节性笑容有什么差别,或许带点真心也说不好,他说:“寿星是今天最尊贵的存在,就算要回礼,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有句话忘说了,我们这群不省心的家伙,以前都劳烦照顾了。”
季燕池到底没能站起来,这些人也没再多打扰她,而是在一分钟之内飞速离开,门外吵吵嚷嚷,还带着拳头和肉碰撞的闷响,但很快这些声音都远去了。
季燕池看了门外几分钟,这才低头把收到的礼物全部收好。
上午11:00。
芥川银大多是这个时间来学习,偶尔身后还会跟着影子似的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倒是也不对她的学习多做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瞳孔中倒映了自己妹妹和季燕池的身影——当然了,芥川龙之介是太宰治的学生,所以偶尔这家伙来的时候还会捎带掉落一个太宰治(不如说跟着芥川龙之介过来根本就是太宰治翘班的新借口吧)。
不过今天貌似是只有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
芥川银进来之后,却没急着上前,反而往旁边让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
近段时间来让港口Mafia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异能力“罗生门”在他掌心凝集,他今天穿着黑色风衣,于是那异能力也就显出凝暗的色彩来。
然而今时今日,此时此地,这份异能力的使用却并非是为了收割人命。
只见芥川龙之介合拢两掌,将自己已经成型的异能力包裹,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展开——
一只黑色的、栩栩如生的巴掌大小猫,就从他的掌心里轻盈跳下,直奔季燕池的脚边,用那种依恋的姿态不断转着圈,直到季燕池肯蹲下身子抚摸它为止。
直至这时,芥川银才开口,难得有些雀跃的语气:“燕池姐,生日快乐!”
只是慢了一步,就多少显得格格不入的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燕池姐,生日快乐。”
季燕池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她又摸了那只连软绵的毛发细节都惟妙惟肖的小猫,这才站起身来,她颔首:“谢谢小银——以及芥川君,你已经快要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异能力者了,很不错,做得很好。”
芥川龙之介耳后一直到脸颊,都处于烧红的状态,面对这样直白的夸奖,他的答复也磕绊起来:“谢、谢谢燕池姐。”
就站在他旁边的芥川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避讳,当着季燕池的面,就敲了自己哥哥一个暴栗:“不是都和哥哥说好了才过来吗?怎么还是哥哥一副一点准备都没做的样子——!”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芥川银却是笑着的,芥川龙之介也不为妹妹的冒犯生气,他只是低着头,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又间或突兀地抬头,像是要瞧清季燕池的表情,看她有没有为此生气。
季燕池当然没有生气,她只是含笑看着芥川兄妹,目光里带着柔软的暖意。
中午12:00。
太宰治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没按时在午餐时间来找季燕池——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就比如在早上分别之前,他就已经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便当。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出现过,所以季燕池并不感到奇怪——哪怕今天明明是她生日,但身为男友的太宰却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处理完今天上午的工作,托森鸥外近期决策的福,属于首领的工作不再隶属于她需要负责的范围(其实本来也不是),于是她不再需要在午休时间仍然加班。
季燕池放下笔,闭上眼睛以让生理性的泪水滋润眼球,借此缓解长时间盯着文字看的疲惫。
等她再睁开眼时,就看到外边有人。
港口Mafia可不是那种恪守上下班时间的政府组织,身为黑色组织的成员,永远不知道下班和受伤哪一个会先来——所以即使是名义上的午餐时间,也有伤员会来季燕池这里寻求帮助。季燕池站起身,刚准备绕到桌前应对这一突发情况,就看到外边的那家伙虽然跑进了她办公室,但却没有带来伤员……而是带来了一大束花?
里边什么花都有,玫瑰、风信子、百合、栀子花……乃至于路边的野花,看起来不如花店内精心包扎过的那些精致,有的花瓣有些发黄,有的叶子并未修剪干净,还有的甚至带着星点的泥土,好像刚刚才从花枝上摘下来没多久,然后就被胡乱地捆扎成一束,还被冒昧地打上了一个不能说一般,只能说很丑的蝴蝶结——毫无卖相,很难说会不会有冤大头愿意买这么一束花。
但是那个人——季燕池有些面熟,仅仅见过两面,并不清楚具体名字的成员,却把它当成什么宝贝似的抱在胸前,就连自己的西装上沾了泥点也不在乎。
他站到季燕池面前,把花递出,深深鞠躬,声音响亮,一点也不打磕绊,就像练习过千百次那样念出那串音符:“季医生,生日快乐——过去的这许多年里,港口Mafia的大家都承蒙您的关照,非常感谢!直到今天才知道您的生日…实在抱歉!因为时间仓促,也只收集到这样一束花,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看到它的时候能够开心!”
季燕池当然不会不开心。
于是午餐时间时,她的桌上便多了这样一束花,那样多花的香气揉在一堆,却意外地不会令人觉得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