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三点，暮鼓被敲响，宵禁便开始了。
陆戈薇躺在客栈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想自己那位行踪飘忽不定的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曾问：“你可惦念父母？”
惦念？
当然不。
她根本记不清楚父母的样子了，也没有承欢膝下的回忆。
只记得大难来临，父母将弟弟托付给忠仆，却让自己扮成弟弟的样子引开追兵。
即便师父三番四次告诫她，要为父母平反，查清真相，她也无动于衷，没办法真心实意的投入行动。
陆戈薇也曾被师父念叨烦了，随口回答：“我去把狗皇帝杀了，送下黄泉给他们赔礼道歉不就完了？”
师父只是用看透世事的清明双眸凝视着陆戈薇：“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忠厚之辈，为人子女，当为父母平反冤屈。”
陆戈薇叹了口气，虽然师父人啰嗦了些，但对自己也算有求必应，更何况，她还打不过老头，当然也忤逆不了他。
况且进宫一趟，毒死个老皇帝，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陆戈薇拍了拍手，从床上下来，在房内镜中窥探到一张苍白的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面孔，和满脸雀斑的疯丫头大相径庭。
辫子已经拆开，那数十颗玛瑙珠子在妆台上摆着，在夜色里发出莹莹暖光。
她手速飞快，从一个匣子中取出一干工具和药粉，费了些功夫，将灰粉抹上脸，一盏茶的时间，又成了那个满脸雀斑的疯丫头。
然而夜探皇宫，顶着一头莹莹暖光去很是乍眼，因此舍弃了小辫串珠子的发型。
经过一番倒腾，又在窗边听了一会巡街卫的换班时间，陆戈薇钻了个空子，纵身飞了出去。
在夜色笼罩下的皇宫，寂静无声中透着苍茫，陆戈薇躲在房梁上歇息，顺便等金吾卫走过。
前往含元殿的道路漫长无遮挡，长长的台阶铺陈开来，在月色下像张开深渊巨口的猛兽，用浓稠的黑暗保护尽头烛光摇晃的大殿。
陆戈薇花了些时间和功夫，终于挨近了含元殿，选了一个看得顺眼的窗户，蹑手蹑脚翻了进去。
然而时运很是不济，怕死的狗皇帝狡兔三窟，今夜恰好不在含元殿。
陆戈薇估算了时辰，打算再去明光殿碰碰运气，若是再无结果，还是先撤为妙。
退出含元殿，陆戈薇轻轻哼了一声。
狗皇帝怕死的名声，真是五湖四海人尽皆知了。
即便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内，也设了数十个下榻之处，等宫门落了钥，才择一处前往，绝不提前下决定，而且挑选起来也从无规律可言，连住三晚含元殿或者连续三月都不来含元殿，皆有可能。
陆戈薇心中疑惑不已：狗皇帝熬死了一干儿子，最大的孙子都二十五有余，还一门心思追求道门仙法，寻求长生之术，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执念，如此令人着迷？
明光殿和含元殿相距甚远，然而这条线路她从图中记过，还算熟悉，悄无声息的从含元殿的屋后隐去，朝东南方向摸索而去。
陆戈薇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殿群穿梭，躲过当值的宫女太监并不难，规避金吾卫却有些棘手。
整齐划一的脚步踩剁声传来，陆戈薇脚步一顿，朝声音的相反方向藏去。
这大概是一个废殿，漆黑无光的殿内让陆戈薇心里无端烦躁，她十分粗鲁的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微弱的萤光驱散了阴霾。
陆戈薇无声无息的蹲在偏殿门后，从花纹木窗的间隙往外看去，鼻尖充盈着潮湿的霉味。
原本速来速去绝不停留的金吾卫，不知为何却在路过废殿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八人队中有两位忽然调转方向，朝陆戈薇走来。
陆戈薇虽然十分自信，自己绝对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手里却已经做好了反攻的准备，若是金吾卫要闯门，她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然而八人队的领头却忽然厉声道：“回来。”
已经迈到最后三个台阶的金吾卫犹豫道：“可是……”
领头低声斥道：“不该管的事情少管，你有几颗脑袋够用的？”
金吾卫原地踌躇了一会，到底没有坚持，折返回了队伍，继续向前巡逻。
陆戈薇摸了摸下巴，难不成，金吾卫中也有看不惯贪生怕死的老皇帝，想借杀手的手去完成改朝换代的壮举？
然而不等她多想，正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好似有人不慎碰翻了烛台。
陆戈薇从不知道何谓惊惧，反而好奇的靠近了些，这才听到有人在交谈。
“殿下莫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一道细声细气的女声传来。
伴随着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一道低沉的怒吼：“滚！”
陆戈薇：哦豁！见过调戏良家女子的，没见过强抢民男的。
好奇，再听听！
“嘭”一声闷响后，另一道莺啼燕啭的女声响起：“您这又是何苦呢？这药伤身，若是不能纾解出来，恐有损殿下贵体。”
正殿内的烛火轻轻跳跃了数下，将一站一坐一跌落在地的三具身影映射在窗纸上。
几声重重喘息之后，嘶哑男音再次响起：“不知羞耻！”
陆戈薇简直要鼓掌了。
众所周知，没有男人能管得好自己的下半身，除非是太监，更别提被下了药的男人。
找老皇帝的事情暂且放一放，陆戈薇决定蹲在这看一看，自重自爱的倒霉蛋能不能守住清白。
二女大概知道和倒霉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索性一齐逼近：“殿下是不曾开荤，不知道此中趣味，倘若沾染春情，往后是再也戒不掉了。”
陆戈薇皱着眉听二女文绉绉的说话，很是不喜，然而已经看到三人身影交叠乱缠，便按捺下来继续看。
两人追，一人躲，那位倒霉蛋似乎有些身手，但不知为何内力全失，只能跌跌撞撞的躲避，僵硬中透着些许灵活。
几番推搡间，偏殿的门忽然被了撞开来。
暗淡的烛光一瞬间映入偏殿，一同撞进来的还有那位倒霉蛋殿下。
明灭摇晃的烛光跃动，倒霉蛋殿下遍布冷汗的脸在光影中一闪而过。
痛苦、不甘、羞愤，将倒霉蛋的眼睛燃得异常明亮。
陆戈薇险些佩服的要鼓起掌来。
倒霉蛋跌在地上，又冲着两女喊道：“不知廉耻！”
陆戈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这位殿下也是不学无术的很呐，翻来覆去只会这几个词，说话倒比这两位“奉命行事”的姑娘顺耳多了。
也罢，陆戈薇向来随心所动，既然倒霉蛋已经这么可怜，不如帮他一把。
门被撞开的一瞬间，陆戈薇来不及把夜明珠收回怀里，眼疾手快的向着角落掷了出去，因此三人都未曾发现隐匿在暗处的陆戈薇。
陆戈薇趁着二女去搀扶倒霉蛋的时候，一个纵身拎起倒霉蛋，在两位姑娘睁大失神的眸光中，轻飘飘从窗户飞了出去。
红衣女：“刚刚那是什么？”
白衣女：“糟糕，端王殿下被歹人劫持了！”
接着此起彼伏两声：“抓刺客啊！”
响彻云霄。
另一边，陆戈薇拽着端王的衣领，行动受阻，正犹豫该把人扔到哪里，端王却先挣扎起来。
明连清一双眼在药性催动下，喷不出火，只浮上一层水雾，没什么杀伤力的瞪着陆戈薇：“你也是她派来的？”
陆戈薇懒得理他，带着个累赘已经够烦的，还要听他逼逼赖赖。
明连清见她不答，以为是默认了，清虚散的药性已经褪去一些，他勉强能用出一些内力，于是毫不留情的聚力一掌拍去。
陆戈薇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戒备心极强，早就察觉明连清的动作，因此面无表情的松了手，将人整个摔进了池子中。
然而那道掌风还是打了出去，只可惜没什么威力，拍在陆戈薇的脸上，不过是扬起面纱一个角落罢了。
陆戈薇也不气，她若有气向来当场发作回去，绝不内耗，因此将快要爬出水池的明连清，一掌又拍了回去。
明连清在水里行动不便，硬生生喝了几口污水，体内火辣热烈的感觉倒是消减了几分。
远处金吾卫的脚步声渐近，陆戈薇不再留恋，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下。
明连清默默看着她离去，如果不是风卷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苦涩草味，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明连清连深奥一点的兵书都看不懂，更别说懂什么医书草药集了，他若是懂一点，就会知道，这是苦艾的气味，而不是什么草不草的。
他怕自己闻错了，耸动鼻翼，长长嗅闻了一会，记住了这个味道。这股苦味并不难闻，浅浅停留在鼻尖，就不肯往里深入了，于是稍微走两步，便消散在微凉潮润的夜色中，就像那个丝毫不留恋的身影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戈薇躺在客栈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想自己那位行踪飘忽不定的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曾问：“你可惦念父母？”
惦念？
当然不。
她根本记不清楚父母的样子了，也没有承欢膝下的回忆。
只记得大难来临，父母将弟弟托付给忠仆，却让自己扮成弟弟的样子引开追兵。
即便师父三番四次告诫她，要为父母平反，查清真相，她也无动于衷，没办法真心实意的投入行动。
陆戈薇也曾被师父念叨烦了，随口回答：“我去把狗皇帝杀了，送下黄泉给他们赔礼道歉不就完了？”
师父只是用看透世事的清明双眸凝视着陆戈薇：“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忠厚之辈，为人子女，当为父母平反冤屈。”
陆戈薇叹了口气，虽然师父人啰嗦了些，但对自己也算有求必应，更何况，她还打不过老头，当然也忤逆不了他。
况且进宫一趟，毒死个老皇帝，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陆戈薇拍了拍手，从床上下来，在房内镜中窥探到一张苍白的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面孔，和满脸雀斑的疯丫头大相径庭。
辫子已经拆开，那数十颗玛瑙珠子在妆台上摆着，在夜色里发出莹莹暖光。
她手速飞快，从一个匣子中取出一干工具和药粉，费了些功夫，将灰粉抹上脸，一盏茶的时间，又成了那个满脸雀斑的疯丫头。
然而夜探皇宫，顶着一头莹莹暖光去很是乍眼，因此舍弃了小辫串珠子的发型。
经过一番倒腾，又在窗边听了一会巡街卫的换班时间，陆戈薇钻了个空子，纵身飞了出去。
在夜色笼罩下的皇宫，寂静无声中透着苍茫，陆戈薇躲在房梁上歇息，顺便等金吾卫走过。
前往含元殿的道路漫长无遮挡，长长的台阶铺陈开来，在月色下像张开深渊巨口的猛兽，用浓稠的黑暗保护尽头烛光摇晃的大殿。
陆戈薇花了些时间和功夫，终于挨近了含元殿，选了一个看得顺眼的窗户，蹑手蹑脚翻了进去。
然而时运很是不济，怕死的狗皇帝狡兔三窟，今夜恰好不在含元殿。
陆戈薇估算了时辰，打算再去明光殿碰碰运气，若是再无结果，还是先撤为妙。
退出含元殿，陆戈薇轻轻哼了一声。
狗皇帝怕死的名声，真是五湖四海人尽皆知了。
即便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内，也设了数十个下榻之处，等宫门落了钥，才择一处前往，绝不提前下决定，而且挑选起来也从无规律可言，连住三晚含元殿或者连续三月都不来含元殿，皆有可能。
陆戈薇心中疑惑不已：狗皇帝熬死了一干儿子，最大的孙子都二十五有余，还一门心思追求道门仙法，寻求长生之术，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执念，如此令人着迷？
明光殿和含元殿相距甚远，然而这条线路她从图中记过，还算熟悉，悄无声息的从含元殿的屋后隐去，朝东南方向摸索而去。
陆戈薇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殿群穿梭，躲过当值的宫女太监并不难，规避金吾卫却有些棘手。
整齐划一的脚步踩剁声传来，陆戈薇脚步一顿，朝声音的相反方向藏去。
这大概是一个废殿，漆黑无光的殿内让陆戈薇心里无端烦躁，她十分粗鲁的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微弱的萤光驱散了阴霾。
陆戈薇无声无息的蹲在偏殿门后，从花纹木窗的间隙往外看去，鼻尖充盈着潮湿的霉味。
原本速来速去绝不停留的金吾卫，不知为何却在路过废殿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八人队中有两位忽然调转方向，朝陆戈薇走来。
陆戈薇虽然十分自信，自己绝对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手里却已经做好了反攻的准备，若是金吾卫要闯门，她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然而八人队的领头却忽然厉声道：“回来。”
已经迈到最后三个台阶的金吾卫犹豫道：“可是……”
领头低声斥道：“不该管的事情少管，你有几颗脑袋够用的？”
金吾卫原地踌躇了一会，到底没有坚持，折返回了队伍，继续向前巡逻。
陆戈薇摸了摸下巴，难不成，金吾卫中也有看不惯贪生怕死的老皇帝，想借杀手的手去完成改朝换代的壮举？
然而不等她多想，正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好似有人不慎碰翻了烛台。
陆戈薇从不知道何谓惊惧，反而好奇的靠近了些，这才听到有人在交谈。
“殿下莫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一道细声细气的女声传来。
伴随着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一道低沉的怒吼：“滚！”
陆戈薇：哦豁！见过调戏良家女子的，没见过强抢民男的。
好奇，再听听！
“嘭”一声闷响后，另一道莺啼燕啭的女声响起：“您这又是何苦呢？这药伤身，若是不能纾解出来，恐有损殿下贵体。”
正殿内的烛火轻轻跳跃了数下，将一站一坐一跌落在地的三具身影映射在窗纸上。
几声重重喘息之后，嘶哑男音再次响起：“不知羞耻！”
陆戈薇简直要鼓掌了。
众所周知，没有男人能管得好自己的下半身，除非是太监，更别提被下了药的男人。
找老皇帝的事情暂且放一放，陆戈薇决定蹲在这看一看，自重自爱的倒霉蛋能不能守住清白。
二女大概知道和倒霉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索性一齐逼近：“殿下是不曾开荤，不知道此中趣味，倘若沾染春情，往后是再也戒不掉了。”
陆戈薇皱着眉听二女文绉绉的说话，很是不喜，然而已经看到三人身影交叠乱缠，便按捺下来继续看。
两人追，一人躲，那位倒霉蛋似乎有些身手，但不知为何内力全失，只能跌跌撞撞的躲避，僵硬中透着些许灵活。
几番推搡间，偏殿的门忽然被了撞开来。
暗淡的烛光一瞬间映入偏殿，一同撞进来的还有那位倒霉蛋殿下。
明灭摇晃的烛光跃动，倒霉蛋殿下遍布冷汗的脸在光影中一闪而过。
痛苦、不甘、羞愤，将倒霉蛋的眼睛燃得异常明亮。
陆戈薇险些佩服的要鼓起掌来。
倒霉蛋跌在地上，又冲着两女喊道：“不知廉耻！”
陆戈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这位殿下也是不学无术的很呐，翻来覆去只会这几个词，说话倒比这两位“奉命行事”的姑娘顺耳多了。
也罢，陆戈薇向来随心所动，既然倒霉蛋已经这么可怜，不如帮他一把。
门被撞开的一瞬间，陆戈薇来不及把夜明珠收回怀里，眼疾手快的向着角落掷了出去，因此三人都未曾发现隐匿在暗处的陆戈薇。
陆戈薇趁着二女去搀扶倒霉蛋的时候，一个纵身拎起倒霉蛋，在两位姑娘睁大失神的眸光中，轻飘飘从窗户飞了出去。
红衣女：“刚刚那是什么？”
白衣女：“糟糕，端王殿下被歹人劫持了！”
接着此起彼伏两声：“抓刺客啊！”
响彻云霄。
另一边，陆戈薇拽着端王的衣领，行动受阻，正犹豫该把人扔到哪里，端王却先挣扎起来。
明连清一双眼在药性催动下，喷不出火，只浮上一层水雾，没什么杀伤力的瞪着陆戈薇：“你也是她派来的？”
陆戈薇懒得理他，带着个累赘已经够烦的，还要听他逼逼赖赖。
明连清见她不答，以为是默认了，清虚散的药性已经褪去一些，他勉强能用出一些内力，于是毫不留情的聚力一掌拍去。
陆戈薇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戒备心极强，早就察觉明连清的动作，因此面无表情的松了手，将人整个摔进了池子中。
然而那道掌风还是打了出去，只可惜没什么威力，拍在陆戈薇的脸上，不过是扬起面纱一个角落罢了。
陆戈薇也不气，她若有气向来当场发作回去，绝不内耗，因此将快要爬出水池的明连清，一掌又拍了回去。
明连清在水里行动不便，硬生生喝了几口污水，体内火辣热烈的感觉倒是消减了几分。
远处金吾卫的脚步声渐近，陆戈薇不再留恋，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下。
明连清默默看着她离去，如果不是风卷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苦涩草味，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明连清连深奥一点的兵书都看不懂，更别说懂什么医书草药集了，他若是懂一点，就会知道，这是苦艾的气味，而不是什么草不草的。
他怕自己闻错了，耸动鼻翼，长长嗅闻了一会，记住了这个味道。这股苦味并不难闻，浅浅停留在鼻尖，就不肯往里深入了，于是稍微走两步，便消散在微凉潮润的夜色中，就像那个丝毫不留恋的身影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