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夏末秋初。

    上课铃声响起,走廊里的人少了许多,教学楼里的嘈杂声渐平息。各教室的门或关或半掩,遮不住老师们的嗓音,此起彼伏。凉风闹得正欢,一个猛力打来,开了楼里小半数的门。

    各扇门与墙壁整齐的碰撞声让这栋教学楼瞬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的是不一的关门声、授课声……

    男人轻咳一声,缓步走下讲台关了门,又不放心地强调重点:“希望你们收起同情和怜悯这些多余的情绪,他们只是普通人。”

    男人回到讲台时,扫视了一圈学生们的神态,确保他们听进心里后,稍稍多了些放心。

    这场培训会主要是针对初次接触自闭症儿童的大学生志愿者们,因为对象是特殊群体,所以在进行志愿工作时有几点需要特别强调和注意。

    “到时有什么问题的话,及时向老师求助,”男人整理好讲桌,“今天就这样。”

    他个子高挑,讲桌不及腿长,手不必抬高就足以触到黑板顶端,是个擦黑板的绝佳劳动力。

    等放置好板擦之后,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位学生在座位上玩手机。

    周林予收拾好东西,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兴致终是被打破,颇有些遗憾,一手提包,一手插在风衣兜里,正想离开教室,听到快门声,循声看去,恰好和一位女生对视。

    那学生慌忙收了手机,尴尬一笑。

    周林予脚步一顿,眉眼间瞧不出什么情绪,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礼貌点头示意,随即快步离去。

    ——

    培训会结束得早,现下还正是上课的时间。

    周林予往前走着,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只觉得很熟悉,于是侧头看去。

    那人正埋头在黑板写着些什么,乌黑长发被抓夹束住,鬓角发丝微卷,勾勒出流畅的轮廓,淡蓝色连衣裙长至脚踝处,每落一笔,裙摆也跟着摇曳,白色的帆布鞋清新洁净。

    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一片柔和。

    清冷、温柔、沉稳。

    似乎注意到了周林予的目光,季舒禾看向教室门外,一怔愣,虚扶了下眼镜,继而挂上了浅浅的微笑,点头示意。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扬起,漾起了脸颊旁的酒窝,让人看着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周林予反应过来后,回以微笑。

    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又响起,伴随着季舒禾清亮的讲解声音。

    周林予走到教室后门的位置,驻足向讲台观望,是间阶梯教室,多数学生坐在前排,没看到有人在玩手机。

    板字书写利落隽秀、排版干净,幻灯片也可以让人把重点一目了然,讲课也非是照本宣科。

    老师讲得细致,学生们听得入神。

    周林予停顿了许久才离去,依依不舍地。

    ——

    下课后,季舒禾撑着伞回办公室,听到后面有电动车的喇叭声传来,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撞到在地。

    雨伞砸在地上,被车碾过。

    骑车的人后知后觉,驶出一段距离后又返回,撑伞下车来扶,“同学,你没事吧?”

    季舒禾捡起包和坏掉的伞,眼镜被雨水打湿,看不清东西,顺手摘了眼镜放进包里,“还好。”

    “对不起,我车闸坏了,忘记修了,”那人语速很快,看了眼手机,“那个,我快迟到了,你有什么损失再找我,文学院,王静颜。”

    季舒禾错愕,猛然抬头看向撑伞骑车远去的背影,视线里模糊一片,辨不出是否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缓过神来后,她看附近有个站台,去台下避雨。

    站台遮挡不了多少风雨,雨珠顺着发丝滑落,白色的帆布鞋多了泥泞,季舒禾用纸巾清理好腿上的伤口后,拿出手机看到这场雨还要持续半个小时,颇多无奈。

    “好久不见。”

    随着声音在耳边响起,季舒禾感觉雨似乎有所收敛,抬起头才发现只是错觉。

    男人撑伞立在一侧,另一个胳膊上搭着他的风衣外套,季舒禾被打湿的裙摆随风轻轻晃动。

    她看清大致的轮廓,辨认出来人。

    “周…周林予,”声音轻得连季舒禾本人听起来都费劲,清清嗓子才找到声音,接了下句,“好久不见。”

    季舒禾恍惚间有种回到初见的情景。

    “你好,我是周林予。”

    插班生的简短自我介绍之后,被安排为季舒禾的同桌,彼时她正在收拾书桌,原本一个人一张书桌的宽敞空间突然变得拥挤起来,季舒禾颇为不乐意。

    等她终于空出了另一个桌洞时,才发现那人在等个握手礼。

    季舒禾尴尬笑笑,回握,无力吐槽这正式到透出奇怪的打招呼方式。

    这件事光荣登上季舒禾的周记随笔:可惜我忘记敬礼,就这样没有找到好朋友。

    周林予是在高一下学期末出国的,如果不算刚刚的照面,十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的确称得上好久不见。她没想到打了个照面之后会那么快再次见到周林予,只暗自感叹好巧。

    “可以帮我拿下伞吗?”

    季舒禾虽然疑惑,但是照做,爽快接过伞。

    周林予拿起外套,利落地披在了季舒禾肩上,又接回伞,“医务室就在前面,去处理一下吧。”

    季舒禾没预料到周林予想做什么,本想后退的动作,也碍于给两人撑着伞的情景止住,抬头看到他关心的目光,就免了矫情地推让,抬手固定住外套,低头看看伤口处,抬脚轻踏在地面,感觉没什么问题,“不用了,我刚处理过。”

    雨珠砸落在地,发出声响,周林予的声音要比刚才大了些,“这雨不见得一会儿停,我还有把伞在医务室,你跟我去拿。”

    季舒禾看着亭外的瓢泼大雨,犹豫了下,“那…谢谢了,你的外套和伞。”

    “客气。”

    ——

    “你最近回云城的?”

    周林予处理伤口轻且缓,季舒禾心底泛出痒意,又快速回过神来,“嗯,才刚入职不久。”

    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季舒禾回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硕士毕业回的云城,倒是你,季…记者,”这称呼太拗口,即便在心里默念许多遍,说出口时,周林予仍旧有停顿,他放下了碘酒,“改行了?”

    季舒禾抬头,明眸扑闪,睫毛经灯光照射蒙上层光晕,“不算改行,还是这个专业。”

    追究起来,学界和业界的区别。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是记者?”

    周林予拿起一旁的创可贴,撕开了包装,“我看过你的报道。”

    季舒禾明了,顺口恭维,“你还挺关注国内时事。”

    周林予手上的动作一顿,轻叹口气,掩去了复杂的心情。

    季舒禾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对,近视的双眼似乎看到他自嘲的笑,但细看又没发现什么,最后只能疑心自己看错了。她想起刚才的事,“王静颜现在是不是研二了?”

    周林予诧异,“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班里其他同学的近况。”

    “偶然知道的。”季舒禾笑意不达眼底。

    医务室内本身也不是很安静,还有其他同学闲聊的声音,所以并不十分尴尬,至少季舒禾是这么认为,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话题终结的快乐。

    “不好奇吗?”显然,周林予并不这么以为。

    季舒禾顺从地把话接下去,“好奇什么?”

    “好奇与我有关的事情。”周林予解释。

    “好像…涉及隐私了,”季舒禾十分懂得社交距离,“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分享。”

    化被动为主动,季舒禾倒依然擅长。

    周林予也终于安静下来,他虽然并不介意季舒禾所说的隐私,但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分享,对方并不想知晓自己的事情,分享过多显得太过主动,或许于人而言是负担,可不分享是意味着介意吗?是个难题。

    经久不见的老同学,终究还是陌生了。

    周林予低头认真收拾东西,敛去眸中失落,尽量让语调听起来是上扬的,“这么久没见,都没话聊了。”

    季舒禾脱口而出地调侃,“这话听起来还真像怨妇。”

    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多了几分熟稔。周林予起身,心情渐好。

    反应过来说出什么的时候,季舒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找补,“额…我是说,嗯…”话在季舒禾嘴里打转,脑子宕机,半天没说出来个什么,索性认错,“是我口无遮拦了,抱歉。”

    周林予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失笑道,“不过是同学之间的闲聊,你紧张什么。”

    季舒禾认真,本想看着他的眼睛显示出自己的郑重,但实在看不清,只得作罢,转了视线,“我没有紧张,只是为刚才的冒犯道歉。”

    气氛微僵,医务室内突然安静几秒,分散在室内的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又开始和身边的人交谈。

    周林予坐在季舒禾一侧,试探地问,“你生气了?”

    季舒禾擦拭好眼镜戴上,看得清楚之后,略微转身,带着困惑,也感觉好笑,“没有啊,为什么生气?”

    生气也轮不到她啊,被冒犯的人又不是她。

    季舒禾注意到她的包放在了她和周林予中间,刚刚淋雨的时候包已经湿透,她准备把包挪到另一侧,不小心碰到周林予的衣服,深色T恤,冰冰凉凉,带着水意。

    她抓住衣服一角,“你的衣服?”

    她戴着眼镜才看清衣服的不同,应该是湿了半边身子,中间有条不怎么明显的分界线。

    周林予站起,倚在桌子一侧,假装抻抻衣服不明显的褶皱,“可能…刚刚出太多汗了。”

    季舒禾并不继续追问,起身拿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递给他,“你穿上吧,别感冒了。”

    周林予接过外套,衣服上沾染了薄荷的清凉,沁人心脾。

    “今天,谢谢了,”季舒禾看向窗外,有阳光隐隐露出头,“改天有时间请你吃饭。”

    周林予顺势而为,亮出早就准备好的二维码,“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季舒禾无奈地笑,拿出了手机,“放心,我不会逃饭的。”

    她正备注着,有消息弹出,立即点开了页面,【A:已入职。】

    季舒禾回复收到后,快速切回备注页面,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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