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孝支已经不在我身旁了,我抬手摸摸身边的位的时候置,只探到了一片凉意。

    初春的东京冷的凌冽,而暖气运转烘衬的室内依旧温暖。

    暖的人手臂发痒。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去看床头的钟表,七点,卧室的门并没有关的很严实,可以听到客厅里细微的响动,我绷紧脊背,然后又想起来,噢,孝支。

    床边是新换的地毯,我下床走进浴室,思考了几秒还是反手锁上了门,浴室里有面很大的镜子,手臂很痒,脱下上衣露出整个上半身,恢复情况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好。

    新肉从手臂上的伤口里长出,薄薄的突出来的一道一道,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是有些吓人的,我摸摸自己的手臂,尤其在这初春,寒潮和暖流更替,疼的时候一阵一阵的,痒的时候也一天一天的,在这样的天气,本身湿度大,室内又有暖气,疼痛里夹杂着点让人想抓挠的痒,任何布料的覆盖都像是大火添薪。

    疼痛本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新肉的生长反而让人心痒难耐,怀森出国前拿药来的时候絮絮叨叨的说不要在撕裂伤口会留疤,我很想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从前就经常受这样的伤,只是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只能沉默着接受一些,但是怀森说:总归是不同了。

    总归是不同了,于是伤口得以安稳愈合,如果没有上次在体育馆的那场意外,也早该长好了。

    意外,我伸手按了一泵洗手液,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相互揉搓按压,意外意外意外,人不可能掌控所有东西,但是果然所有意外都十分令人生厌,我这样想着,又记起来答应了井闼山的东西不知道公司有没有送过去。

    泡沫被推上手臂,热热的,又被水冲掉,烘手机的热风一吹,反而有些凉了,出国之前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我抽出一条毛巾在手臂上按压,公司学校大阪东京……

    “凌子?凌子?”孝支的声音从浴室外头传来,隔音效果不差,只能听见闷闷沉沉的几句话,“没事吧?”

    我穿上浴袍,准备去开门,其实直接喊也行吧,但是我没有力气大声讲话了,或者说是突如其来的疲惫,“孝支。”

    “我准备洗澡的。”

    孝支站在浴室门口胡乱点头。

    “我就是来看看你起床没有。”

    面前的人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筷子,在做饭过程中跑过来的孝支,我觉得有些好笑,“锅铲上的油要滴到地上了。”

    孝支大惊失色,慌忙举起手里的东西,确认并没有滴油以后又看向我,最后还是只说了句:

    “快些,要不然饭菜要凉了。”

    我说我会快的。

    站在门口的人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我没办法提起我的嘴角,我摸摸自己的脸,到头来昨天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是谁调查我,是谁摸到了孝支身边,是谁潜伏,又是谁告诉孝支,这些东西我一概不知,大概从孝支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无所谓了,我一边看着浴缸里的水变多,一边想着,没关系,我会把那些人揪出来的,赶在冬日的大火燃起之前。

    早餐意料之中的丰富,菅原家很重视一天之中的第一餐,父母的言传身教让孝支养成了很好的饮食习惯,这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坐在餐桌旁,听着孝支讲话,乌野学校里的三花最近被抓去做了绝育,大地最近磕到额头,阿姨叔叔又在全世界到处飞,一桩一件,都是我很难发现的生活。

    “那排球队是怎么回事呢。”

    “嗯……”孝支移开视线,仿佛突然对面前的刀叉有了浓厚的兴趣,“凌子已经见过队伍里的那个高一二传了吧。”

    “嗯?”我咽下嘴里的食物,“那个高个黑头发的男生吗?”

    孝支点头,“是他。”

    “名字是……影山飞雄?”我回忆着屏幕上除了身世背景以外只草草扫过的资料,“我知道,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孝支愿意,就会是乌野唯一的二传手。

    我没有停下手上的刀叉,只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想着,这话很残忍,我没有说出口,孝支听到肯定会不高兴。

    “凌子,”孝支没让我说完,只是笑了笑,“我们想进军全国。”

    “有很多很多的抉择,为了某一个目标,无论什么选择都是合理的。”

    那为什么手指在颤呢孝支,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词不达意,意思却很好理解。

    “我不会干涉的。”

    “如果有问题第一时间联系我。”

    我其实不太想把这些东西摊开摆到孝支面前,有些东西虽然嚣张的存在,但看不见即相安无事,我害怕这些东西会灼烧孝支的眼睛,又憎恶这确实是我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于是思虑再三,我还是走到柜子旁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新的手机:

    “孝支。”

    孝支坐在早上的晨光里,阳光在发丝间跳跃,闪闪发光。

    “如果我的电话打不通,就拨这个手机里面的号码。”

    孝支没有问什么,只是笑着接过放在包里,又给我夹水晶包,“我知道。”

    我和孝支一同出门,只是他要去车站,我们并不同路,坐在玄关换好鞋站起来后孝支从角落拎起书包站在我身边:

    “凌子,过来。”

    不理解,还是利落的抬手背上了书包。

    孝支帮我整理外套的衣领,又拍了拍我的衣服:

    “包里装了可以垫肚子的零食,有一小瓶水,没装太多会很重,”孝支声音一顿,忽然变得轻了起来,“赤苇他们送过来的照片也我放到包里了,还有从前我们一起拍的合照。”

    “还记得吗,就是那年春天我们在船上拍的,凌子穿着宝蓝色的裙子旁边有很多蓝色的小花。”

    “凌子。”

    孝支牵起我的手,一边揉我的手腕,一边抬手开门,“多看看照片。”

    我看着孝支的眼睛,心里像是一面深渊里的潭。

    两个人一起下楼,按了电梯,电梯上来后里面有个瘦削的青年。

    确实很瘦露出来的腕骨是凸出的一截,口罩盖住了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看起来有些苍白,很是脆弱。

    孝支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虽然嘀咕了一声奇怪,但还是微微圈住我的肩膀,我知道孝支为什么这样说,小区里是一梯一户,过了出行高峰期,按道理应该没有多少人,且我们住的顶层,更不应该有人在电梯里。

    我和孝支牵着手走出楼栋大门,孝支拉着我径直左转,我想问为什么,却听到一声猫叫。

    小猫?

    我皱着眉,看孝支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猫粮倒在地上,这是只很漂亮的小猫,蓝色的眼睛,通体雪白的毛发,小区里不应该有流浪动物的,这大概是哪户人家走失的小猫。

    “这是哪家走出来的小猫么?物业没有处理吗?”

    孝支神情放松的看着猫咪,甚至伸手摸猫的脑袋,大概是真的摸舒服了,小猫抛下了猫粮,抬头追着孝支的手,姿态之间很是亲昵。

    很亲人,我下了判断,该叫物业挂一个走失招领。

    “物业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头小猫,还没有找到领养。”

    “那……”

    “凌子,我买了一大袋这种小包装的猫粮,放在玄关左手边的柜子上了,”孝支起身,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要记得喂小猫噢。”

    “……”

    孝支这几天怎么总是打断我说话。

    想拒绝。

    我也确实拒绝了,“抗议,孝支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抗议无效,只是猫粮,倒在地上就可以了,凌子也不要随便给它买猫条,喂猫条的时候容易抓伤。”

    什么叫抗议无效,我还想再说什么,孝支看着猫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肉粒,说:

    “咪咪,今天我带凌子来和你打招呼了,你要记得她啊。”

    要记得我。

    记得我做什么,我不喜欢小动物,往后也不会养猫。

    “和路上碰到的流浪动物打招呼的话会交好运的哟,凌子和孝支。”

    但是从前在乡下去神庙参拜时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我耳边,孝支牵着我走到马路边,阿姨喊了家里的司机来接孝支回去,孝支不喜欢在离别上太拖沓,他动作利落地拉开车门上车,像是不放心,又说了一遍,“凌子也要记得每天来喂咪咪噢。”

    “我知道的,放心。”

    和司机打过招呼,又和孝支道过再见,车子逐渐离开视线,我背过身,看到刚刚电梯里遇到的瘦削青年站在阴影里看我,我走到他身边,“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我伸手裹紧身上的衣服,“远悠,东京是不是又变冷了。”

    远悠拿起挂在手臂上的坎肩披在我身上,“您该多穿一点,最近起风了呢。”

    “是,风足够大了。”

    风大,风筝就飞的高高。

    风大,人就远远离家。

    有些风筝被人拽在手里。

    有些人随风筝曳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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