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善的语气,听着就让人心生厌烦。

    站立的地方正逢花庭玫瑰墙的拐角,我转头看看四周,像是并未看到其他的人,未见其人先问其声,又听到一些零碎的脚步,我转身看着远悠,“远悠在礼仪课上学到这里了吗?”

    “这种打招呼很失礼呢,”我微微侧身和远悠讲话,“尤其是这种情况。”

    这话大概戳中了来人的痛处,“家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管家,”我耐心尽失,什么都没做却觉得有些疲惫,这是群不管怎么教都拎不清的狗,养不熟也好像肯定我不敢动手,我在狗开始狂吠之前作了判断,“带下去。”

    “到绾春主宅一层四室。”

    绾春主宅是历代家主夫人住的地方,从前的家主夫人就在一层四室管教失了分寸的下人。

    也包括旁系。

    如此封建的家族,手段可见一斑,我曾经去过那个房间,墙壁上的抓痕比我的说教更能让他们明白那些该明白的道理。

    我很平静的说着,声音并没有变大也没有微缩着小些,像是只是在说我等一会儿要一杯清茶,还要一碟马蹄糕,“好好教教规矩吧,别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话音没落,林管家就立刻招了人上前架住来人拖到走廊外边,走廊就又变宽阔了,我抬脚走路,许是事情太突然,又或者我之前给了他们太多好脸色,先前说话的人脸都鼓起来了,像是我从前见过的深海里的丑陋的鱼。

    于是人群又停住了,我站在刚刚上前架人的男仆身边,“新来的么?”

    “回家主,是的。”

    “嗯,会拖人吗?”

    他的神色有些迷茫,看起来摸不着头脑,反而是远悠站在我身后出声:

    “家主的意思是,只是如此单纯的架着,万一拖走的时候打扰到了其他人怎么办呢。”

    “所以,捂住嘴吧。”

    远悠的声音有轻有重,点的很明显,至少是面前的人都听出来了,下手也干净利落,哪怕是被架住的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也未曾泄露出半分声音。

    林管家带着人群渐渐走远了,身旁一下空荡下来,我带着远悠和静川继续往前走,又遣散了其他人:

    “刚刚害怕吗?”

    “我刚刚接的那句话怎么样?”

    这话很突然,我点点头,“算是好的。”

    “不怕,”远悠也不紧不慢的回答我,他先前落在我后方一点,我迈小了点步子,与他平齐走着,“那种人,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您今天叫我动手拖过去,我也不会犹豫一秒。”

    “那我倒是不会。”

    我知道远悠这样说的原因,毕竟大家都来分世界市场这样的同一块蛋糕,怎么可能不碰面,但是我有心做给远悠看,是想告诉远悠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我会担起后果,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不需要知道的东西。

    主宅很大,我带着远悠和静川上楼,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书房,书房很大,室外的光从大大的落地窗照进室内,我站在窗户前看着庭院,大概是受环绕花庭流淌的温泉影响,庭院里郁郁葱葱的,只几棵在中庭的樱花,仅仅抽出了枝条,一朵花也未曾见着。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奇怪,院子里似乎比我从前来时更空荡了些:

    “静川。”

    “花庭里的合欢花呢?”

    花庭里的合欢花是我几年前移植过来的,都是些老树,一到夏天枝叶铺天盖地,那时候站在花庭里,只能看见一弯绿色的苍穹——在夏日的午后,我的母亲会坐着摇椅,听音乐或者读书。

    我的母亲喜欢合欢花,从前是因为我的父亲,后来只是因为怀念那段时光,这前后的差别在于,她再也不会阻拦我去和那个她从前深爱的男人争斗,而是在我回来时经过庭院时,沉默的背过身去。

    合欢树一棵棵移植到花庭的那天,她站在中央喷泉前看着,有女仆上来替她披上一件衣服,我并没有提前告诉她要新种的是合欢花,只在餐桌上提了一句,“花庭里该换些新花样了”,但是我也从没有阻止人回答她。

    我猜是她从未问过,所以才会在看见这些花时那样吃惊,她从来不关心我说的这些话,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她从来没有听,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和她说要她去我买的南边岛屿度假被她当场拒绝,我才有一种原来她平时是有在听我说话的实感。

    整个春上家,大到来往的合作伙伴,小到她站在花庭脚边的一只蚂蚁,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尊贵的家主的母亲,只有她自己不觉得,或者说不愿意承认。

    我猜她是不愿意承认我这个狠毒的女儿,又或者后悔了这段婚姻,怨恨着那个男人。

    但她没办法否认这点,就像没办法割舍掉和我身上一样的血,还有她和我父亲从前在一起的点点记忆。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我起初只是觉得我的母亲来老宅以后比从前沉默寡言的多,她起先好像有些诚惶诚恐,后来却渐渐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那个她会随时被暴力的庄园,我太忙了,忙到只能每天深夜浅浅在她的床铺旁边站一会儿。

    等到我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已经不怎么和下人们说话,也不怎么理会我,只终日不出声着坐着。

    她后来甚至变得更温柔了,是那种“人之将死”的“其言也善”,会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同我慢慢说一些从前她在英国的日子——她真的即可怜又可悲。

    日子像雪花一样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她的腰和声音,都比从前陷的更深了。

    歇斯底里从来不会让人害怕,沉默才叫人心生惊恐。

    合欢移植的那天我和白川站在长廊檐下,百年温泉在那年罕见的有些枯竭,花庭里光秃秃的,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天色也不好,我的母亲就站在铺天盖地的灰蒙蒙里,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要失去她了。

    不过时间先后问题。

    “合欢花?”

    “嗯,我母亲喜欢,所以接她来老宅后我移植了许多过来,”我慢慢回答了远悠的话,“可惜她没等到能再开花的时候。”

    合欢移植第一年并不挂花,我的母亲在第二年春天的前夜,随着雪水一同化去了。

    远悠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看起来很抱歉,我只好宽慰他这没什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我的母亲了,大家都忘了她,有人能和我聊她我其实很高兴。

    “白川知道么。”

    “知道,”我看着玻璃上的一小块污渍,“我还不是这样的时候他就跟在我身边了。”

    “他什么不知道。”

    我的语气有些嘲弄,正是如此,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一路走来那似乎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所以,那样轻易又轻浮的背叛才会显得荒唐又可笑。

    我不愿意再去细想那些,于是带着远悠去他在主宅的卧室,告诉他我一般会在主宅的哪个房间,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我希望他好好休息倒一下时差。

    “就当是为了明天的我吧。”

    书房里很安静,这次见面静川胆子似乎更小了一些,站在我身后,呼吸声都放缓了,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总归是不会留在我身边的,对我的态度怎样都不重要。

    我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合欢年年开着,我母亲在时如此,走了也该亦然,按道理来说花庭进行如此的修动我不该不知道,但是这次却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静川?”

    “家主,是二先生吩咐林管家做的。”

    “二叔?”我有些吃惊,这很反常,所以我再次确认到,“林管家同意了?”

    “是。”

    “是林管家吩咐的?”

    “是,林管家吩咐的,当时后花庭的修剪师建议留下西南角那一棵……”

    “嗯?”

    “林管家当时说二先生吩咐全部移走,”静川的头埋得更低了,“一棵都不留。”

    “当时许多人都听到了。”

    “我知道了,但是这可真奇怪啊。”

    主宅是旁人无法随意进出的地方,按道理来说,林管家无论如何,都不该,也不会答应二叔这么做。

    那是什么原因?

    二叔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林管家答应这样做?

    钱?权利?林管家跟着老爷子什么没见过,这不会是,威胁?但什么人会为花庭里的几棵树威胁,都不合理的话,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二叔这次回来,带什么人了吗?”

    静川说未曾看到,但是可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多,她没看到也不代表没有,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要静川出去,叹了口气,然后按下了内线的电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是那种兴奋的,又有些恐惧的颤抖:

    让林管家来我的书房。

    我先前说过了,林管家从前跟着老爷子,后来跟着我,这一辈子就在春上家为家主服务,家主,家主啊家主。

    林管家来的很快,身后还跟着餐车,大吉岭红茶香味浓郁,还有点心提篮闻起来也很香甜。

    我看着林管家弯腰的动作,细细看过他的一丝不苟的袖口,胸前轻轻晃动的表链,还有脸上单镜下的神情,林管家真的老了,我一边这样感叹着,一边在他摆放那盘玫瑰糖霜曲奇的时候开口,我知道这是个荒谬的问题:

    “我父亲同二叔回来了吗?”

    是的。

    我父亲。

    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让这个循规蹈矩恪守家规了一辈子的老人做出这样的决定,除非是那天二叔回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人,这个人身上流的和我是同样的血,同样是春上家的主希,或者,或者——我忍不住咬着唇里柔软内侧:

    我的“二叔”变成了我的“父亲”?

    这种猜想实在让人兴奋,我从来不相信我父亲的死亡,就像我未曾接受那张轻飘飘的调查结果,我在等,而现在,我等的老鼠终于按耐不住的露出尾巴了。

    甚至露出一点,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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