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说……那小和尚曾经见过与我衣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女子?”

    喻孤烟低头打量自己,不满地蹙蹙眉:“什么嘛,这已经是奴家最朴素的衣裳了——她怎么能料到我就一定会穿成这样?”

    柳夕照一顿,看向她那虽然尽力低调、但仍然是恍若仙衣的裙子,哑然失笑道:“这江湖中、甚至是庙堂里,谁人不知你‘血尾霓裳’的称号。”

    孤烟这才“哦”了一声,方想起自己十年前被朝廷下令通缉的事由——她身着一袭紫衣,用法器十三寐重伤了在边关城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一小撮”匪兵,当日,“十三寐”饮饱了血,在她周身散出赤色的耀光。彼时她穿着一件丁香祥云纱裙,裙摆浸满了血,故被称作“血尾霓裳”。这本是为民除害的好事,而懦弱无能的朝廷,在个别佞臣的撺掇之下,以“破坏邦交”为名给她定了罪。

    “奴家可担不起这滔天的名声,奴家念着分寸、手下留情没杀那些贼人,谁想还是要受这等骂名,”孤烟冷笑一声,素白的手绕上一段暮山紫色缎带,妩媚地靠近柳夕照,转而看着他欢欣地笑,“不过,我得感谢这昏庸至极的皇帝老儿。若不是他下令,叫一向行事果决的昭微刑府柳侍郎通缉人家,人家也没有机会算计——君子如玉的柳郎君你啊……”

    “我以为,言行雅正,是人之常礼。如今看来,倒是我见识短浅了。”柳夕照背过身去,并不看她,似乎是想起了一段酸涩难堪的回忆。他默了默,又接着说起张府的事来:“张家三小姐被杀,定然有缘故在其中。若是寻常命案,仇杀、情杀、财杀倒还罢了,可为何背后之人偏偏要引你入局?”

    柳夕照望向窗外的竹枝,未几回头,认真看向她开口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回来?”

    孤烟一愣,莲步轻挪抚上柳夕照的面庞,看他出于礼节一动不敢动,便更用如丝媚眼深深望向他那双礼敬克制的清目:“虽然……郎君你说,为了奴家莫被风波波及,叫奴家别再回来。但奴家……又怎么忍心看着郎君你,一人承担这一切呢?”

    柳夕照眸光微动,依旧低着头。

    孤烟轻笑,附在他耳侧悄声说道:“有人告诉奴家,郎君你恐陷迷局之中。不过奴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其中可能有诈。虽然不知道她们是如何瞧上奴家作为棋子的,但……奴家留了些‘小礼物’给他们哦。”

    “若是奴家没有料错的话,某个眼线应该就在窗外候着呢。”

    “嗖——”

    一枚白玉棋子穿云破空而去,钉破了窗纸,精准地钉在外头黑衣人的腿上,一声惨叫意料之中响起。

    “柳郎,”孤烟走出门搜那黑衣人的身,回头对夕照笑道,“你的暗器之术,依旧独步天下呢。”

    “孙府的纹章。”柳夕照只是淡淡一瞥,便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喻孤烟回头看向那黑衣人,眼神里虽是嘲讽,却也依旧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笑吟吟自嘲道:“果然等不及了,我还真是不知道,我这一介将死之人,身上有什么好拿去算计的。”

    柳夕照看着孤烟,发觉她脸上是一副意料之中,而她眼眸里却又是无限悲凉。

    原本对那些人还心存一丝宽宥,如今看来,原谅那些人才是最大的错误吧。

    “柳郎,”喻孤烟一转眼又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过来含笑道:“奴家有些饿了呢,不如吃些什么当做夜宵?”

    柳夕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唤来身边常常跟着的四个书童,两个虎头虎脑把黑衣人押下去,两个忙不迭端上来一盘盘小食点心。

    “公子,夜已深了,府里的厨子说只有这些了……”小书童似乎有些为难,仿佛自己的差事办得还不够好——他希望公子能满意。

    柳夕照温和地点点头,说句“无碍”,便叫他俩下去。

    倒是喻孤烟,看着面前的豌豆黄、玫瑰糕、绵豆沙,心中顿生愧疚——大半夜的,能弄到这些东西,已经很是辛苦了,怎么忍心叫这几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失望呢?

    “等等。”

    她骤然出声,两个孩子垂下的头顿时惊起。

    “姑娘……有何吩咐?”

    孩子们声音发颤,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要被这位“唯一的客人”责骂。却没成想,孤烟道:“小小年纪,办事却是如此利落,实在是柳郎教导有方、你们聪慧过人。”

    两个小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呢,夜半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那盘绵豆沙你们拿去,小孩子该多吃些长长身体。”

    小孩子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柳夕照,却见他们公子难得一笑道:“无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二人这才捧了碟子谢道:“摧箫、斩箫,多谢姑娘。”然后退下。

    这些东西都是她爱吃的,孤烟想,还真是巧。

    只是柳郎未必知晓她今日会现身,准备这些新鲜的点心,没个半日是做不出来的。这必定是今日早晨大师傅的头一锅点心,真是费心。

    只可惜,这样味美的点心,马上就要用来审那个犯人了。

    “不若带奴家去贵府羁押犯人之地瞧瞧,”喻孤烟微微一笑道,“说不定奴家能问出些什么来。”

    柳夕照略略凝眉,抬眸唤来一书童道:“折箫,把刑狱清理干净。”

    “是!”折箫抱拳应道,“只是……公子向来夜半听审,刑具自有用处,为何这时……”

    小童的话尚未问完,就被门口钻出来的另一小童截住。那小童俯首道:“公子请放心,我们一定办妥。”

    喻孤烟觉得好笑,静心聆听门外的动静——

    “断箫!你干什么!”

    断箫小大人似的斥责道:“折箫,你糊涂啦?没看到公子身边的人是谁么?”

    折箫似乎没听明白,老老实实地说道:“是谁啊?不是昭微刑府的贵客么?”

    “哼!”断箫折服于折箫的实诚,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道:“跟着公子整整十年,你见过公子往府里头带人么?”

    折箫似乎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答道:“有啊,上回截了岁贡的‘妙手仙人’,还有因为善妒毒杀闺中密友的白小姐……不都还在刑狱里头关着呢?”

    “哎呀!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断箫气到摇头,连声音都晃来晃去的,“说你笨还真笨,那些都是罪人,今日的这位姑娘可是贵客——你以前见过公子把一个姑娘当做贵客请到府上来的吗?”

    折箫若有所思。

    “还有,你见过公子对一个女子如此温柔的吗?”

    “这……这倒是没有。”

    断箫拍拍自己兄弟肩膀道:“这就对了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姑娘想去看,公子怕吓到姑娘,这才撤下刑具的?”

    “有道理哦。”折箫醍醐灌顶,一双眼睛突然亮闪闪的,如同拨云见月。

    “所以,”断箫和折箫的声音渐渐远去,“以后这种话就别乱问了,不然省得公子尴尬。你难道想咱们公子一辈子忙碌公务、没人照顾?”

    喻孤烟收回目光,含笑地看向柳夕照。

    柳夕照不自然地别过去脸,从脖子到耳根整个通红,好像羊脂玉中间一片烟云纱。

    昭微刑府,大狱,子时,夜雨未尽。

    被捉住的那人正用磨尖的铁片钻着牢房的一角,看到喻孤烟来,几乎没来得及藏匿。

    孤烟掸掸衣袖,整齐地摆出几碟子点心,温和道:“还没有吃饭吧,先吃点东西。”

    那人朝她身后张望,确定柳夕照没来,这才一洗之前惊恐万状的表情,但还是盯着点心没有下手。

    “吃吧,”喻孤烟一笑,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存在,“没毒。”

    她说罢,便捻起一枚点心放进自己嘴里。

    “今夜雨大,又逢清明,柳侍郎已经格外开恩,放看守去歇息了。”喻孤烟打开牢门,伸手示意他,“你要不要出来?”

    “你是谁?”那人跌跌撞撞走出来,分明柳夕照并没有动刑,他却像是已经被吓得三魂失去七魄,此刻看到喻孤烟,更像是看到了观世音菩萨降世,“你肯带我出去?”

    不认识她,却为孙府做事?

    喻孤烟笑了笑:“阁下言重了,小女子并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只是,小女子想知道,小女子孤身一人,究竟是被哪位大人盯上了?”

    那人面色一惊:“你竟然知道?”

    孤烟指指他手里的点心,道:“不,我并不知道阁下在监视我,是柳侍郎察觉。倒是,前些日子,有一个衣着华贵、迹类妖魔的紫衣女子,交给我一样东西,叫我把它送给盯着我的人的主人——也就是你的主人。你要不要打开看看,是不是你的主人想要的东西?”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喻孤烟,他掰开手里的点心,看到一枚华贵非常的紫玉耳坠,面色大惊,即刻拾起周围触手可及的铁鞭,狠狠勒住喻孤烟的脖子,问道:“你认得‘血尾霓裳’?我的主人叫我问你,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喻孤烟安抚感应到危险而异动的法器,佯装惊恐,心里却是满意——果然是孙若绯的人。

    除了她,谁还会如此在意她的死活呢?

    “死了,”喻孤烟答道,“我亲眼看着她死去的。”

    她死了,孙若绯才更好利用她。

    也更容易露出马脚,方便柳夕照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身后人似乎如释重负:“今日是清明没错,可柳夕照却绝不会这样蠢。我若是跑了,他如何交差?”

    “如何交差?”喻孤烟听到异常之处,“柳侍郎最多判你私闯官邸,如此小事,与‘交差’有何干系?”

    身后的人逐渐勒紧她脖子上的铁鞭,恶狠狠道:“真聪明,又认得‘血尾霓裳’喻孤烟,又猜出了我与‘那件事’的干系,看来你非死不可!”

    铁鞭越勒越紧,这人会点功夫,竟然几乎把装作常人的喻孤烟勒到窒息。他绕起铁鞭,把喻孤烟几乎吊在房梁上,仔细翻找着出狱的钥匙,并扯着她的衣服,风驰电掣之间易容起来。

    十三寐簌簌地抖动着,发出紫红色的鬼魅的光,仿佛是在表达对血的渴求,也是对危险形势的反应。

    “装常人真难,”喻孤烟心里想。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铮铮铁鸣之声响罢,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章节目录

糟糕!不小心成了江湖传奇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椛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椛蝶并收藏糟糕!不小心成了江湖传奇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