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亲我呢?”

    张成蹊滑动鼠标,没有吭声。

    “不是,他怎么能亲我呢?”

    “唔。”张成蹊随手下单了十几袋日用卫生巾和卷纸,左耳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问:“所以呢?”

    “所以我一怒之下……”程姿了说:“怒了一下。”

    “揍他了?”

    “打人是不对的。”程姿了说:“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那你干啥了?”

    “我瞪了他一眼。”程姿了冷冷道:“非常凶的。”

    张成蹊简直不想听了,“之后呢?”

    “之后我跑了。”

    “跑了?!”张成蹊顿时喊哑了嗓子。

    程姿了冲了杯柠檬茶,垂下视线,冷漠地说:“那不然呢?站在大马路上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互表衷肠?我傻叉吗?”

    “不,我才是傻叉。”电话另一头,张成蹊缄默片刻,叹道:“但是说实话,你被亲时什么感觉?”

    程姿了实话实说:“腿软。”

    张成蹊有些挣扎,“你可真是……”

    “天才。”程姿了坐在卧室阳台上,喝了一口凉白开兑的柠檬茶,心有余悸地说:“但蹊啊,我是真怕他了。”

    张成蹊茫然地“啊”了一声。

    “我觉得现在就非常好。”程姿了叹了口气,仰头沐浴在晨时温煦的日光下,喃喃道:“真的,非常好。”

    打从同学聚会后,程姿了便真的开始窝在家里不出门了,期间别说江才尽,就是张成蹊来约都没有用,闭关半月余后,弹尽粮绝的那一日,程姿了才久违地出门采买。

    因为缺少大量颜料和石膏粉,所以程姿了迫不得已地找张成蹊借了车,还顺便去酒水食品批发部喜提了三大箱零食及日用品。

    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张成蹊直接傻眼,完全不理解这人为什么非得开着她的小轿车去批发部和人家奥铃捷运挤暖暖,“你这次是打算直接闭关到学生开学吗?”

    “有何不可?”程姿了低头揉着掌心被纸箱外缘勒出的红印,嘟囔着:“我觉得挺好的。”

    “好个屁。”张成蹊猛地关上后备箱,怒喝一声:“你怎么不直接去种蘑菇呢!”

    “我还想直接上山去做尼姑呢。”程姿了双手揣兜,饿得头脑昏昏,四肢发软,哼哼唧唧地说:“要不是条件不符……”

    “我求求你。”张成蹊转过脸看她,崩溃道:“想点儿正事吧。”

    “正事就是非常饿。”程姿了推开串串香的玻璃门,一脸沮丧,“再不吃饭,就做乞丐。”

    “你直接下去做饿死鬼算了,那样说不定天天……嗯?”张成蹊话音戛然而止,讶然道了声:“江浪?”

    “江你大爷。”程姿了头都没抬,呸了她一嘴,“当你活在小说里啊?宜宁区占地快五百平方公里了,又不是你家小院,还他妈转角遇到……爷呀。”

    程姿了倒吸一口冷气,脚底麻溜地打了个弯,摁住张成蹊的头,没骨气地说:“换地儿吃。”

    张成蹊抬了抬手,指向自己右后方,“但他看见你了。”

    程姿了面色顿时黑成炭块,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接着便不带冷却时间的,转过身就笑得比八月艳阳还要明媚,“真巧啊,江浪,没想到这里遇见了。”

    “刚跟我同事下班过来吃饭,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们。”江才尽颔首,微微含着笑,“拼个桌?”

    “好啊。”张成蹊立即抬掌望向里面,“哪个是你同事,介绍认识一下。”

    “里面来吧。”江才尽稍稍侧身,看向了程姿了。

    程姿了皮笑肉不笑地点起了头,“好啊。”

    江才尽带的是他们科室的一个实习生,名叫赵卓,二十刚出头的模样,他们俩来得早,锅底和菜品都提前弄好了,简单地介绍后,张成蹊便拉着程姿了去拿菜了。

    “哎,香菜牛肉你吃吗?我拿两个。”

    “吃。”程姿了放了两串油条在盘子上,然后冲张成蹊招了招手。

    “啊?什么?”张成蹊不明所以地凑了过来。

    程姿了与她勾肩搭背,小心地托着张成蹊手上的盘子,有些困扰道:“我方才仔细地寻摸了下,你说为什么我都闭关半月了,还能刚一出门就碰上江才尽?”

    “宜宁就这么大,吃饭的地方就这几个,”张成蹊若有所思,替她分析道:“而且他工作的地方不是离这里也挺近的吗?”

    “是吗?”程姿了向她微微一笑,“这么巧?”

    “确实有些巧,”张成蹊摸着下巴,忽然面色大变,“他不会对你定位器跟踪了吧?”

    “定你祖宗的位器。”程姿了抬手勒住张成蹊的脖子,开始恶魔低语:“姓张的你他妈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摸摸给江才尽透露我行踪了?”

    “我透漏个屁!明明是你自己出门总不戴眼镜,每次看帅哥美女就你反应迟钝,人都走出八百米了,你才找见眼镜!”张成蹊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而且咱俩好歹也是总角之交,你宁愿怀疑我都不肯相信那姓江的是个变态跟踪狂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在八百米外就提醒我。”程姿了冷下脸,不满道:“什么漏勺精。”

    “放他娘的狗屁!”张成蹊肺都要炸了,“98K有效射程才五百米,八百开外,你怎么不干脆给我配个瞄准镜射死他呢!”

    “……”程姿了:“青天白日的,别开黄腔。”

    张成蹊血压瞬间飙至一百八,“滚你**!狗*!”

    程姿了手掌摊开。

    张成蹊顿时警惕起来,“干嘛?”

    程姿了舔了舔嘴唇,冷笑一声:“手机,查你聊天记录!”

    “你放屁!”

    张成蹊万万没想到此人是给了九寸还想十寸,果然自己还是太善良了,于是斥道:“程姿了我跟你讲,这辈子除了人民警察就连上帝都没资格翻我手机内容!”

    “我还就不信了。”程姿了瞪着眼,把盘子放在冰柜上,异常执拗,“我今天还非得把你翻个底朝天!”

    “你敢动我手机我就拉你同归于尽!”张成蹊哀嚎一声。

    “喊江才尽也没用!”

    “神他妈江才尽!”张成蹊忍无可忍道:“我求你多吃点猪耳朵吧!”

    菜品区的塑料门帘骤然被掀开,江才尽看着里面将要扭打成一团的两人,犹豫了一下,“汤底开了,你们菜挑好了吗?”

    “好了!”程姿了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端起菜盘就要往出走。

    江才尽无奈叹了口气,“料碗。”

    程姿了站在门帘后面,与他四目相对,神色不愉。

    “菜盘给我吧,”江才尽先一步移开视线,伸出手,从程姿了手中拿过盘子,又接了张成蹊的,然后出了菜品区,隔着帘子叮嘱了句:“调完料碗就过来煮菜吧,先别玩了。”

    望着江才尽的背影,程姿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吐出来,扭头对着张成蹊就摆了张阴森森的脸,“你、等、着。”

    等是不可能等的,张成蹊心宽体胖,毫不心虚地吃着串串,甚至还大口炫了一整瓶冰可乐,完全不怕消化不良。

    吃完饭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江才尽去前台买单,张成蹊蹲在门口,抱着手机咕哝道:“知了回头你问学霸要下账单,把钱一均,我转你你转他吧。”

    程姿了双臂环胸靠在门上,冷嗤道:“你自己不会转给他吗?”

    “这话怎么说?”张成蹊微微仰头,满脸真诚,“我是真没他微信。”

    “闭嘴吧你。”程姿了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仅如此,她还有些牙疼。

    张成蹊见她神情不对,立即挺了挺胸,关切道:“咋了宝贝?吃饭不对?感觉劳累?有点遭罪?医院走呗?”

    “闭嘴。”程姿了斜眼瞅她,“考研吗你?满嘴顺口溜。”

    “我这是为你好。”张成蹊连连摇头,继续说教:“毕竟检查不贵,身体可贵。”

    江才尽那边已经快结完账了,程姿了瞪了她一眼,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脚底生风似的想跑,脑子却按着不许动,一时间僵在门口,都快肉身成圣了。

    程姿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恐男症,尤其面对江才尽时,这症状发作前半分征兆也没有,一旦发作,就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所以未免英年早逝,她还是生硬地扭了个身,往张成蹊的车前走去。

    但很显然车主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就在程姿了扒拉了两下还没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江才尽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我们可以谈谈吗?”

    “不行。”程姿了头也没回。

    “我想说两件事。”

    “不知道,不想听。”

    “有关艺考集训的事。”

    车门死活不开,程姿了只好转过身,抬起头看他,“艺考?”

    “我有个表弟在学美术,所以想问问你关于艺考集训的事。”江才尽询问她道:“可以吗?”

    “昂。”程姿了看到那张脸,顿时没脾气地应了一声。

    江才尽浅浅地笑了起来,回头喊道:“赵卓。”

    “哎不用担心。”张成蹊摆了摆手,晃着车钥匙,立马从道沿儿上站起身,“小伙子交给我,我送他回住的地方,知了到家记得给我报个平安啊,我明天再把东西送你家门口!”

    “报你大爷……”程姿了暗自嘀咕,眼看张成蹊开门上车踩油门一气呵成,心想也是够难为她的,吃这么饱还要反复原地蹲起,也不怕撑死。

    她正埋汰着,江才尽的手忽然摊开在眼前,掌中花花绿绿地放着四颗糖。

    “他们家这个维C口含片还不错,就是只有四种口味,”江才尽看着她,“我各拿了一个,你尝尝更喜欢哪个?”

    程姿了咬着舌尖,醒了醒神,接过糖,随手拆了个绿色的塞进嘴里,刚开了口:“你表弟……”

    江才尽视线下落,突兀地打断了她,“你那块腕表挺好看的。”

    程姿了古怪地看了江才尽一眼,觉得他可能只是生硬地想换个话题,便没回话,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问:“你表弟他今年多大了?”

    “十七。”江才尽看了她一眼,说:“高二。”

    程姿了手指微蜷,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吗?那还是关键时刻,是从小就在学还是半路出家?”

    “我舅妈和你一样,是个美术老师,”江才尽与她并肩而行,慢声说道:“他从小耳濡目染,小学四年级就拿过全国中小学生绘画书法比赛一等奖。”

    程姿了愣了愣,“那他……”

    “想去南安读书。”程姿了心里咯噔一下,江才尽侧目看向她,“所以便托我也帮忙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好一点儿的集训营。”

    程姿了不太自然地垂下视线,低声说:“那抱歉了,你也知道,我毕业都多少年了,现在还教的是初中生,关于集训营的事情实在不太了解,何况你表弟他起步就很高,跟我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这件事没法给出建议,对不起。”

    充满谎言的网越织越大,然而程姿了可以无所顾忌地继续欺骗着任何人,却唯独在江才尽面前有一丝怯懦。

    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

    “在南方读书开心吗?”江才尽又问。

    “唔……还好。”程姿了有些心不在焉地又拆了一个糖,静静地说:“就是天天下雨,太湿了。”

    “是吗?”江才尽眉梢轻挑,“你在北方长的,南方的东西还合口味吗?”

    “南北都一样。”程姿了耷拉着肩膀,兴致缺缺的模样,“现在都差不了多少,北方有的,南方也有。”

    江才尽忽然立在原地不动了,程姿了察觉他脚步声停了下来,便回过头,“怎么了?”

    “你……”

    夜色太暗,程姿了看不清江才尽脸上的神情,因此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做出了怎样的挣扎。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

    程姿了无意识地将口中的糖咬成了两半,那明明是很轻微的一声动静,但不知怎么江才尽就听见了。

    他问:“糖好吃吗?”

    程姿了无端松了口气,摇头,“还没尝完。”

    江才尽抬步,再次走回她身边,轻轻说了句:“那尝完记得跟我说,喜欢哪个口味。”

    程姿了睫毛轻颤,只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好。”

    说完后,程姿了又跟他沿着人行道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距离,然后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青松,问他:“你不是说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是什么?”

    江才尽愣了愣,看着前方发沉的夜色,似乎在斟酌措辞,少顷,才缓缓说道:“我可能要离开宜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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