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衣十三岁来到销白塔,配合着五叶研制出来的新玩具,她完美地做到伪装成恰当年龄的委托者,成为五叶先生行走于台前的“招牌”。不过很多东西并不是开始就会,比如,第一个月就被骗光本金。这个骗子姓刘名杲。

    相识不是那么美好,但两人莫名其妙成为了朋友。销白塔所谓的“朋友”,实际意义跟“肥羊”没什么两样。刘杲有很多掘墓鼠“朋友”,最后都默默成为此人发家史上的一笔赞助。

    但在一次醉酒之后,刘杲拉着扯着宣衣聊天,什么东西都往外说,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狂笑,面子里子全部都丢完之后,身子往榻上一倒,一秒钟就睡过去了,独留宣衣纠结了一夜。

    在宣衣的概念里,情感是比物质更为重要的东西,她无法给出刘杲等价交换的东西。哪怕是纯理性来论,那番话语中的信息量,价值也不低。

    第二日刘杲醒来,宣衣赠给他一块令牌,两人至此真名互通,知根知底,从互为肥羊的朋友变为了互相握有对方把柄的朋友。当然,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过。

    但是本命令牌并不是这样用的。宣衣心中有些无奈,不过她赠本命令牌也并非是出于全然的好心,如今不得不站出来,也算是自己活该。

    谁能想到这些普普通通的掘墓鼠会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呢?上古神器或许存疑,但能够引得父君注意,也不会是什么小事。如今莫名其妙淌了浑水,也算是因缘巧合吧。

    此事要解决,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掘墓鼠就算私底下被查了个底朝天,明面上还是受到保护所以请到销白塔喝喝茶罢了。但怕就怕遇到个无耻的。

    “这位小友为朋友心急,我们能够理解。”赤衣君笑吟吟道,“本君虽为此地领主,但性子散漫,少有插手塔内事务,但也向往道君仁义之志,听闻底下人做事犯了忌讳,闹出些罔顾人格的破事来,于是特邀掘墓鼠来销白塔避避风头。本君知晓小友来意,但如今‘诡鼠’任务尚在榜单之上,风险犹在,人命关天,还望小友思虑周全。”

    这段话的槽点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他敬北宸殿一分,也不会有今日的销白塔。至于后面的话,虽也在理,但前提是掘墓鼠一事这人没有参与。

    “塔主真是说笑,掘墓鼠怀金过闹市,哪怕是无罪,也生出这许多风波来。塔主掩耳盗铃,也不能强求旁人生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如今塔主身份已验明,又何必与我扯这层遮羞布呢?”宣衣笑出声来,话语中不掩嘲讽。

    赤衣君没想到这小女子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毫无遮拦。他眯了眯眼,却只看见一团会说话的空气,他不想跟空气生气,但还是有点生气。

    冷面立在一旁充耳不闻。赤衣君瞥他一眼,心下无奈,当初收留冷面,看上的就是这份赤子之心,甚至一度以为人类不乏此辈,后来发现那是对人类的妄想,不过几百年来,别看冷面混得不怎么样,但赤衣君也就容忍这个老头在他身边转悠了。

    现在可倒好,面对个小丫头,也不帮他说话。

    赤衣君没修炼过嘴皮功夫,也没修炼过人类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之功,思考了一下,就放下了那点气性,妥协道:“漠漠域那批货你们让出三分利,掘墓鼠的后续我帮你处理了。我找的东西还没有到手,诡鼠的悬赏不能撤,但我会放出信号,销白塔的这批掘墓鼠手中并无……上古神器,另外加派人手保证掘墓鼠的安全。后期掘墓鼠若想寻人报仇,鸦羽卫这边也可睁只眼闭只眼。”

    真会挑地方,漠漠域的大大小小部落内斗不断,伤药需求量也是最大。但后面的承诺倒是很令人心动,宣衣干脆地应下了。

    赤衣君也很满意这个结果,放长线钓大鱼,反正他也拿不到那东西,不如顺水推舟,送那物去见命中注定的“归宿”吧。

    宣衣离开后,他也悠悠地转身回房,打算继续补觉。冷面见宣衣走了,也就继续纠缠赤衣君,跟在他屁股后面就进去了。

    “公子可知我为何与宣衣格外谈得来?”冷面走到赤衣君身旁,端出两杯热茶,他也没指望这懒货能应和自己,继续道,“我观此界已有五百年,眼见着世事变化,难免不心生慨叹。老人总爱谈论自然道法,吾等敬畏天道,可是天道又在何处呢?这一代年轻人诞生于战争中,怀有太多的憎恶,他们不信天道,认为自己便是神明。”

    “我看得出来,宣衣虽然年纪尚幼,她没有否定旧的,也没有肯定新的。我有所预感,她会选择自然之道。公子,你比我存在的时间更长,你比我懂得的事情更多,为何要参与云骁……”

    赤衣君躺在长椅上,手臂横着挡住眼睛,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脑海中试图勾勒故人的模样,却还是失败了。听着耳边的声音,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打断了冷面的话:“我看不见她。”

    冷面停顿了几秒,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何人后,面露诧异:“宣衣竟是世外之人?”

    唯有世外之人,才会不能为器物所视。所谓世外之人,又称为降临者,传闻创世神开天辟地之时,他们曾引导大地上的两足走兽取得文明的火种,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典籍里,降临者一度与创世神并尊为人类始祖。

    但后世的人们对降临者并无好感,因为那些传说的后半段,隐晦地传达出一条信息:降临者以十字架、圣剑弑杀创世母神。后世的后世,也就是现在,人们对创世母神的存在表示怀疑,认为这些不过是远古人类的浪漫幻想。

    不过冷面倒不是因为这个惊讶,而是因为两仪宫的失职。

    两仪宫是千年大战的幸存者,为什么他们这一脉能够幸存呢,因为这帮人非常神秘,非常避世,与外界联络全靠行走在外的采风使,但他们对采风使不太关心,以至于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采风使死了几十年才发现,这时候急急匆匆地替补。这群人懂点八卦,懂点占卜,往山口设置了各种迷阵,总之各种因素堆叠在一起,导致修真界堪称灭世的那场大劫后,两仪宫的人给出四个字的回复:不太清楚。

    两仪宫看守命盘,避世不染尘埃,是最为接近天命的存在。如今修真界六域无不以北宸殿为尊,但北宸殿每一任道君,若无两仪宫之认可,统治之权威,则不复存在。然而两仪宫既承司命之职,为何世外之人遁入此界多年却迟迟没有示警?

    赤衣君坐起身来,端起茶杯来细品,“你猜我为何敢干涉云骁的命线?两仪宫如今可是多事之秋,门下弟子不兴,大司命膝下仅有一亲传弟子,昏睡十年不醒,他本人强行窥探星图,致使修为倒退,身负诅咒。其后不久,七星降世,命盘崩坏,别说示警天下了,祖传牌坊都砸在手里了。”

    冷面听到此等秘辛,惊出一身冷汗。

    赤衣君察觉失态,将冷嘲热讽的心思收了回去,宽慰道:“你也不必心中生惧,即使存在上万年的历史,它也终归是有这么一天,即使是神明的遗物,它也终归是俗物,更何况,命盘崩坏也未必是坏事,若是天命指引你们人类灭亡,难道还要听之任之吗?”

    “吾存世时间太长,已置生死于度外。吾等仙人并无繁衍生育的能力,种族的延续于我们又有何种干系呢?公子若自贬为消耗品,吾等亦然。” 冷面听出其语气中的隐藏含义,不由地劝导,但后面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吐露。

    若是那人在世,应当是有资格教导公子的。可惜早早殒命桃源。

    赤衣君不语,手中法术稍纵即逝,销白塔外的状况如同画卷般展开,画面飞速地流转,最后定格于街道上并排行走的一对男女。

    其中一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宣衣。

    宣衣与赤衣君谈判完后,就令侍女前去办妥掘墓鼠之事,她原本想着躲避那种千恩万谢的场面,却还是被刘杲堵个正着。

    宣衣对刘杲的印象一直是宠弟狂魔,正因为如此,她心中对刘杲幼弟存有疑心,也不能与刘杲明说,更不能直接对那小孩下手,最终留下本命令牌,选择放长线钓大鱼。但是今日可真是稀奇,刘杲放着重伤的幼弟,先来寻了她。‘

    刘杲看得出来宣衣这是处理完事务准备出销白塔,于是提出送宣衣一段路,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寒暄。

    无意识提到他的幼弟,刘杲有些好笑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芳儿?”

    宣衣实话实说道:“的确不喜欢,若不是你,他未必能于北迁途中活下来,倒是比你活得还要傲慢,轻狂些也就罢了,心性不能匹配,过于脆弱了。”

    刘杲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置可否:“他自有他的造化。”

    “家中有长兄,就是活得容易些。”宣衣嗤笑。

    等走到传送法阵时,宣衣伸手递过来一样东西,正是从刘芳那里收回的本命令牌。

    刘杲没接,笑道:“宣衣姑娘,你我都是商人,都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吃的道理吧,做得太明显了,你要不要把令牌收回去,在下就当作今夜失忆没发生这回事。”

    宣衣微瞪他一眼,而后将令牌扔到他怀中,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我做得刻意,还不好好反思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别给我钻空子的机会,我说,这不会难倒我们风区潮爷、掘墓一霸的鼠哥吧。”

    见推辞不过,刘杲还是收下了,忍着笑意,往后退了几步,悄悄给自己套了三层金甲盾,“多谢提醒了,这位姑娘,不知你是否一句古话,救命之恩,以身……”

    他遇到宣衣时,正逢幼弟病重,抛开过程不谈,他还是非常感谢对方千里迢迢送来的医药费外加初始资本的,以至于后来听闻对方混得风生水起,他还琢磨着送点贺礼,宣衣有什么爱好没打听出来,但关于对方的八卦倒是听到不少。最后听闻宣衣将试图求爱的合作者剁了右手结了私仇,他给对方准备了一份自以为完美的贺礼——新的合伙人。

    “不想死就住嘴吧。”宣衣看着他的小动作,心情颇为复杂,无语中带着恼怒,恼怒中带着无语,还有些微妙的钦佩,明明刚从牢里面捞出来,还有这么多精力上蹦下跳的。

    “在下的意思是,此身合该做牛做马,来报答宣衣大人的恩情,顺便让我们这些底层民众抱抱北宸殿的大腿。”刘杲摆摆手,生怕这位情感洁癖的大人给自己也来上一刀,微微一笑,连忙解释道。

    他的确不认识什么本命令牌,但又不是不认识字。令牌中蕴含契约之力,其上显示的皆为主人真实名姓与势力隶属。

    北宸殿,楚谖。

    宣衣,或者说是楚谖,认真看着青年清瘦的脸庞,那双眼睛中并无任何玩笑之意,明白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有点出乎楚谖的预料。

    这位来自西方的青年,仅以个人微薄之躯撑起家族,于此地扎根生存,若是多给他三五年成长时间,云骁的计划未必能成功。此人温和不失锋芒,势利不失性情,可谓是无懈可击,她从未想过对方能够入她麾下。

    而原因似乎也很清晰。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劫之后,刘杲收获其他派系掘墓鼠的追随,将会成为家族内真正的家主。但是他不满意于此,或者说,他是不满意地下的生活,不满意天赋异禀的幼弟埋没于无光的地下,如同代代掘墓鼠习惯的那般。

    而楚谖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此事日后再说吧。”楚谖心中已有章程,因此明白此时并不是恰当的时侯,她要的并非是出于恩情的追随。若是想要得到刘杲的忠心,她需要给出与对方等值的回报。

    刘杲抬手抱拳道:“那在下恭候大人的好消息了。”

    楚谖回礼,转身离去时,视线扫过塔顶上的白鸦,笑意一瞬间消散。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如同影子般默默守护,并暗自将此事记载在册,以方便以后这位小心眼的大人翻翻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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