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谖想到把此水捏成人类的形态，也就是心血来潮的事情，心血来潮意味着后期耐心不足，以至于她只匆匆捏出来脑袋和手臂，就没再继续了，平时以狐裘遮掩体态，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了。
不过也并非是完全因为懒。水可幻化万物，但无法逆转，此举也可保证身体其他部位保留剧毒和善变的两大特性，放在今夜这种场合也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水玉人的弱点是心脏，除了心脏之外，其他部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伤状态。当然，对水玉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楚谖来说并非如此，她冒险将灵识附着到水玉人表层以控制形态，每一次冲击，都会对她本体的神魂产生震动。
楚谖化臂为水刃，其上附着着幽蓝的火焰，脚下化为流水铺开，蔓延抬升起无数翠绿的草木，这一部分是源于先前阵法的吞噬，一部分源于楚谖的五灵根之力。
楚谖利用草木制造遮蔽自身的掩体，而后利用水流的波澜与草木的拂动，来制造声东击西的混乱。这招看似简单，但根据以往经验来看很管用，人们会思考，但潜意识总会先于思考做出判断。
那怪物开局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几个触手还被斩于刀下，掉落在地上，又迅速为草木困缚吞噬，成为新的养料。楚谖早早就将渡厄珠藏于草木之下，她不放心那些残肢。
但这不意味着楚谖占到优势了。那怪物的攻击急切而猛烈，看似无脑一通乱打，颇有大炮打蚊子的滑稽感，楚谖却感受到压力。
这怪物经过药物刺激升阶，境界并不稳定，其内部恐怕都是乱成一团粥的，但它的攻击，每一个落脚点，每一个转向，宛如经过精密计算一样，不仅如此，这怪物在适应楚谖的风格、楚谖的战斗逻辑。
楚谖透过触手掠动的残影，对上那只血红的大眼睛，心里微微发麻，但又感知到别样的刺激。这怪物看似粗鲁莽撞，没有脑子，实则像是棋中老手，步步算计，更为可怕的是，这还不是对方的清醒状态。
不得不说，它给楚谖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为无数变态碾压的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方式不太对，前面见证了筑基期小孩废掉金丹期半兽人一手，现在见证了新变态的冉冉升起。
如果楚谖没有猜错的话，这怪物应该是人类，还是个年轻人类，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楚谖处处借力躲避，仿佛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掌控到位，看起来游刃有余，但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楚谖知道也快到极限了。
这极限不是楚谖的极限，而是怪物在多次试探性攻击确定水玉人致命弱点的极限。那只血红色的大眼睛锁定心脏的下一秒，它的攻击法术就朝着心脏直奔而来。
楚谖应付三两下之后，抬手直迎触手而去，察觉到不对已经来不及避开。方才躲避过去的触手忽然分裂出另一支，奇袭效果不错，一下子洞穿了楚谖的心脏。
……咳咳，果然她还是讨厌棋手，心太黑。
故意隐藏触手的这一特性，只为了确定弱点之后得以一击击毙。楚谖将这点记下，打算回去再琢磨琢磨，顺便学习一下，此人对敌方法术的观察那么详细，对自身法术的布置只会更有心得，倒是也不是很意外呢。
楚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东西留在心脏部分，那怪物察觉不妙想要抽回，两方较劲之下，楚谖只觉得心绞痛。
亲密深入接触之下，一股股奇怪的东西涌入楚谖的脑海里，这些信息如同加密文件，她来不及反应具体说了什么，但仍能细密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找到同类的迟疑、欣喜，忍受痛苦的煎熬，想要反抗的怒火，以及无边的思念之情……这家伙，果真是人类啊。
楚谖跪在地上，说跪也不是很准确，心脏受到冲击后，她看起来快维持不住水玉人形态了，甚至连她辛苦雕琢的美丽容貌都隐约有溶化的倾向，她抬手死死地抓住那根触手，低声笑着。
“真是很抱歉，我并不是你的同类，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若是日后再次相见，但愿你我不是敌手，你实在是……太麻烦了。”楚谖语气平静，周身的水元素像是沸腾起来，她闭上眼睛，选择了自爆。
来不及躲避，那怪物爆发出真实的实力，庞大的灵力引起天地变化，只见它血红色的独眼瞬间进化为双目，一眼燃着世界源头的火焰，一眼冻着世界尽头的寒冰，赤红与冰蓝袭卷而来，却抵挡不住那些散在空中的柔弱的水珠。
水珠腐蚀掉冰火之时，怪物的理智也苏醒了，他瞬间收回冰火不相容的灵力，却发现方才沾上的毒素不仅无法为丹田净化，还顺着灵力运转污染他的灵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伸出触手接过水珠，忍受着剧痛，慢慢思考着，他的火和冰无限接近于创世母神，若是这世上还有能够与他为敌的事物，那恐怕是来源于极北之地，即传说中的弑神之角。
那女孩能够驱动那地方的东西，是……降临者吗？
以自爆的中心向外蔓延，草木枯萎，土地泛黄，简直像是千年前修真界那场灭世之战的小小缩影，那怪物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但他的身形也无法自制地摔落地面。
仅仅是这种份量不至于让他重伤，也就是蜕层皮的事情，但体内暴动的药物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是以他还是会陷入昏迷，他最后一眼看了不远处的小小头颅，而后闭上了眼睛。
爆炸发生后不久，三个人影就出现在地方。一个壮汉蹲在怪物边上查看情况，身后跟着一个幽灵样的东西。
那幽灵脸色苍白，面有忧色，声调忽高忽低的，“啊，尊主为何要派这怪物来对付五叶？天呐，那五叶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一个手下，竟然将百倍实力的千手伤成这般模样。”
壮汉面色凝重道：“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尊主去忧愁好了。你去把钩吻叫过来，尊主只是想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乖乖听话，要是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明天躺在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了。”
名为钩吻的青年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像是某个小垃圾堆钻出来的小垃圾一样，没有打理过的灰白长发从兜帽里泄出，阴柔而瘦削的面容隐匿于长长的刘海后面，声音细弱，眼神阴毒。
他脚踩着楚谖留下的项上人头，也不知道这文弱的人哪来的力气，一脚踩爆，血肉裂了一地，但他还是不解气，又继续用脚碾那些碎骨头碎肉块，嘴里念叨着：“去死去死，我才是全天下最好的医修，没有人比我更懂，去死去死，我才是第一，我才是第一，没有人能超过我……”
幽灵看着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又默默地将脑袋转了过去，“哥，要不你去吧，我怕怕……”
而楚谖此时已经回到她在月亮湾的本体，即使是仅有灵识外放，初初回到体内，她也忍不住弯腰，像是要吐出血来，而绞痛之感萦绕在心口，迟迟不肯消散。
她本是穿着单薄的中衣跪坐在窗前看书，如今这一俯身，掌心中的渡厄珠掉落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她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差点摔落地上。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扶住了她，并将渡厄珠轻轻放回了桌上。
楚谖抬眼，看见来者，神情有些不自然，半晌后开口：“师兄夜深来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说出口后，又觉得口吻过于生疏，但她也不知如何修正。
那男子只着寻常的学子服，衣衫规整，体态优雅，无一丝不妥之处。他的面容已有棱角，五官也更为凌厉，再也不见少年时的精致感，他的眸色很浅，看人总是带着点冷淡的味道，再加上不苟言笑，为人孤僻，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或许正是这些缘故，他的气质干净冷冽，很是独特。
这就是楚谖的师兄杨槐，也正是五叶先生真人。与外界所传的不同，杨槐只在意两件事，一个是钻研学问，一个是囤积钱财。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所有事情皆由楚谖拿定主意，也就是说，真正做主的并非是五叶，而是宣衣。
楚谖此刻觉得心堵。她上次与师兄不欢而散，冷战至今，骤然见到，回想当初情景，颇有种难以面对之感。
按理来说，杨槐并非道君的弟子，楚谖是不该唤他一声师兄的。道君把楚谖带回北宸殿时，正是仙魔两道大战，他忙得脱不开身，就把楚谖交给了她的师兄师姐。
但大师姐阮素衣素日辅佐道君处理内外大小事务，如果说道君是坐稳前方的主心骨，那么阮素衣便是安定后方的定心针，她的忙碌不比道君少多少。二师姐整日埋于藏书阁中，不问外事。
至于三师兄菏泽，比起前面两位师姐，也只比楚谖大一点点，本来就谈不上照顾，不仅如此，他是山海域某族的子嗣，据说天生能够识人善恶，对待楚谖总有嫌恶之色，连带着北宸殿的小孩子们一并不太喜欢楚谖。
大概是在那时候，她无意闯入少年杨槐的私人禁地。杨槐是难得的心声干净的人，她待在他身边就不会听到吵闹的声音，于是总是赖在那里不走。她不喜欢菏泽，于是就将师兄的称呼给了杨槐。
很多人都说师兄是个冷漠的人，楚谖那时候却很佩服师兄，她不喜欢学子服的束缚感，师兄却能忍受，她不喜欢某些人的中伤话语，师兄却能无视。再后来，楚谖拿着师兄的成果在销白塔开始大干一场。
楚谖明白的也不少，比如大师姐处处拘束她是出于安危考虑，师兄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小命，所以能够这么坦然地加入她的计划。但对那时受到太多嘲讽却找不到出路的楚谖来说，她更需要杨槐递过来的斧头。
但杨槐再如何不管事，也在前不久回味过来了，他那日就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的屋子，难得问起她在外面做什么，他明明早已调查清楚，却还要亲口逼问，到最后，他用冷冷淡淡的嗓音问：“你就这么想做北宸少君吗？”
北宸少君，未来的北宸殿之主，修真界万人敬仰的道君。
她当然很想。她从北宸殿逃出去，跟四海八方的人打交道、谈生意，从他们口中抢肉换资源，手段偏激又如何，她的事情只由她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不需要再寻求他人庇护，不需要再百般忍耐，是生也好，死也罢，都能够由她自己赋予，她自己偿还。
不仅如此，她还要往上走，这双手早已不再无力，可以为她争取想要的一切。
楚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旁人的指责与辱骂不会再在她心中留下痕迹。但这话出于她性情冷漠的师兄之口，除了无药之外，她最在意的同辈人就是杨槐。她性情中最敏感最自卑的地方还是被对方触碰到了。
她不想回忆当时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什么，如今只是安静地等着师兄的回答，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师兄性情冷漠，也不会太抵触此事，实际上楚谖也没有猜错，杨槐早已跟她绑定在一起了，如果楚谖执意要那个位置，他也只会顺从。
杨槐带来的就是这样的消息，不过并不算是好消息。道君如今说句年富力强，都觉得把他说老了，他却宴请几位小友，商谈起少君选立之事，如今具体名单并未公布，只知候选者有三。不久后，他们将促成某个事件，将这三人引入其中进行考验。
此事还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杨槐却起身说想起某事，待他调查更为细致，再来谈论也不迟。这倒是不符合他平时的习惯，楚谖没怎么生疑，只看着他身形淡去，坐在位置上陷入沉思。
而离开的杨槐此时心中也有几分懊恼，回忆那日是否语气太重，那日他被楚谖的话语惊到，从未想过她心中藏有如此多的郁愤，一时没有做出反应，今夜察觉异样前来查探，楚谖不出所料对他关上了心房。但他并不焦急，很多事情还是要慢慢来。
屋内的楚谖也只是发呆片刻，便下地打开了密道，从密道入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点着很多蜡烛，有些蜡烛已经熄灭，有些蜡烛火光暗淡。
她跪坐在蜡烛面前，神情黯淡。
年少时的愤怒与不甘放到如今已是一文不值，她也无法再回头，因为她身上不再是她一人，还有无数依附她而生存的人。她为自己争，也是为旁人争。
不过也并非是完全因为懒。水可幻化万物，但无法逆转，此举也可保证身体其他部位保留剧毒和善变的两大特性，放在今夜这种场合也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水玉人的弱点是心脏，除了心脏之外，其他部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伤状态。当然，对水玉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楚谖来说并非如此，她冒险将灵识附着到水玉人表层以控制形态，每一次冲击，都会对她本体的神魂产生震动。
楚谖化臂为水刃，其上附着着幽蓝的火焰，脚下化为流水铺开，蔓延抬升起无数翠绿的草木，这一部分是源于先前阵法的吞噬，一部分源于楚谖的五灵根之力。
楚谖利用草木制造遮蔽自身的掩体，而后利用水流的波澜与草木的拂动，来制造声东击西的混乱。这招看似简单，但根据以往经验来看很管用，人们会思考，但潜意识总会先于思考做出判断。
那怪物开局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几个触手还被斩于刀下，掉落在地上，又迅速为草木困缚吞噬，成为新的养料。楚谖早早就将渡厄珠藏于草木之下，她不放心那些残肢。
但这不意味着楚谖占到优势了。那怪物的攻击急切而猛烈，看似无脑一通乱打，颇有大炮打蚊子的滑稽感，楚谖却感受到压力。
这怪物经过药物刺激升阶，境界并不稳定，其内部恐怕都是乱成一团粥的，但它的攻击，每一个落脚点，每一个转向，宛如经过精密计算一样，不仅如此，这怪物在适应楚谖的风格、楚谖的战斗逻辑。
楚谖透过触手掠动的残影，对上那只血红的大眼睛，心里微微发麻，但又感知到别样的刺激。这怪物看似粗鲁莽撞，没有脑子，实则像是棋中老手，步步算计，更为可怕的是，这还不是对方的清醒状态。
不得不说，它给楚谖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为无数变态碾压的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方式不太对，前面见证了筑基期小孩废掉金丹期半兽人一手，现在见证了新变态的冉冉升起。
如果楚谖没有猜错的话，这怪物应该是人类，还是个年轻人类，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楚谖处处借力躲避，仿佛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掌控到位，看起来游刃有余，但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楚谖知道也快到极限了。
这极限不是楚谖的极限，而是怪物在多次试探性攻击确定水玉人致命弱点的极限。那只血红色的大眼睛锁定心脏的下一秒，它的攻击法术就朝着心脏直奔而来。
楚谖应付三两下之后，抬手直迎触手而去，察觉到不对已经来不及避开。方才躲避过去的触手忽然分裂出另一支，奇袭效果不错，一下子洞穿了楚谖的心脏。
……咳咳，果然她还是讨厌棋手，心太黑。
故意隐藏触手的这一特性，只为了确定弱点之后得以一击击毙。楚谖将这点记下，打算回去再琢磨琢磨，顺便学习一下，此人对敌方法术的观察那么详细，对自身法术的布置只会更有心得，倒是也不是很意外呢。
楚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东西留在心脏部分，那怪物察觉不妙想要抽回，两方较劲之下，楚谖只觉得心绞痛。
亲密深入接触之下，一股股奇怪的东西涌入楚谖的脑海里，这些信息如同加密文件，她来不及反应具体说了什么，但仍能细密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找到同类的迟疑、欣喜，忍受痛苦的煎熬，想要反抗的怒火，以及无边的思念之情……这家伙，果真是人类啊。
楚谖跪在地上，说跪也不是很准确，心脏受到冲击后，她看起来快维持不住水玉人形态了，甚至连她辛苦雕琢的美丽容貌都隐约有溶化的倾向，她抬手死死地抓住那根触手，低声笑着。
“真是很抱歉，我并不是你的同类，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若是日后再次相见，但愿你我不是敌手，你实在是……太麻烦了。”楚谖语气平静，周身的水元素像是沸腾起来，她闭上眼睛，选择了自爆。
来不及躲避，那怪物爆发出真实的实力，庞大的灵力引起天地变化，只见它血红色的独眼瞬间进化为双目，一眼燃着世界源头的火焰，一眼冻着世界尽头的寒冰，赤红与冰蓝袭卷而来，却抵挡不住那些散在空中的柔弱的水珠。
水珠腐蚀掉冰火之时，怪物的理智也苏醒了，他瞬间收回冰火不相容的灵力，却发现方才沾上的毒素不仅无法为丹田净化，还顺着灵力运转污染他的灵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伸出触手接过水珠，忍受着剧痛，慢慢思考着，他的火和冰无限接近于创世母神，若是这世上还有能够与他为敌的事物，那恐怕是来源于极北之地，即传说中的弑神之角。
那女孩能够驱动那地方的东西，是……降临者吗？
以自爆的中心向外蔓延，草木枯萎，土地泛黄，简直像是千年前修真界那场灭世之战的小小缩影，那怪物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但他的身形也无法自制地摔落地面。
仅仅是这种份量不至于让他重伤，也就是蜕层皮的事情，但体内暴动的药物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是以他还是会陷入昏迷，他最后一眼看了不远处的小小头颅，而后闭上了眼睛。
爆炸发生后不久，三个人影就出现在地方。一个壮汉蹲在怪物边上查看情况，身后跟着一个幽灵样的东西。
那幽灵脸色苍白，面有忧色，声调忽高忽低的，“啊，尊主为何要派这怪物来对付五叶？天呐，那五叶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一个手下，竟然将百倍实力的千手伤成这般模样。”
壮汉面色凝重道：“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尊主去忧愁好了。你去把钩吻叫过来，尊主只是想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乖乖听话，要是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明天躺在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了。”
名为钩吻的青年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像是某个小垃圾堆钻出来的小垃圾一样，没有打理过的灰白长发从兜帽里泄出，阴柔而瘦削的面容隐匿于长长的刘海后面，声音细弱，眼神阴毒。
他脚踩着楚谖留下的项上人头，也不知道这文弱的人哪来的力气，一脚踩爆，血肉裂了一地，但他还是不解气，又继续用脚碾那些碎骨头碎肉块，嘴里念叨着：“去死去死，我才是全天下最好的医修，没有人比我更懂，去死去死，我才是第一，我才是第一，没有人能超过我……”
幽灵看着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又默默地将脑袋转了过去，“哥，要不你去吧，我怕怕……”
而楚谖此时已经回到她在月亮湾的本体，即使是仅有灵识外放，初初回到体内，她也忍不住弯腰，像是要吐出血来，而绞痛之感萦绕在心口，迟迟不肯消散。
她本是穿着单薄的中衣跪坐在窗前看书，如今这一俯身，掌心中的渡厄珠掉落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她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差点摔落地上。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扶住了她，并将渡厄珠轻轻放回了桌上。
楚谖抬眼，看见来者，神情有些不自然，半晌后开口：“师兄夜深来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说出口后，又觉得口吻过于生疏，但她也不知如何修正。
那男子只着寻常的学子服，衣衫规整，体态优雅，无一丝不妥之处。他的面容已有棱角，五官也更为凌厉，再也不见少年时的精致感，他的眸色很浅，看人总是带着点冷淡的味道，再加上不苟言笑，为人孤僻，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或许正是这些缘故，他的气质干净冷冽，很是独特。
这就是楚谖的师兄杨槐，也正是五叶先生真人。与外界所传的不同，杨槐只在意两件事，一个是钻研学问，一个是囤积钱财。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所有事情皆由楚谖拿定主意，也就是说，真正做主的并非是五叶，而是宣衣。
楚谖此刻觉得心堵。她上次与师兄不欢而散，冷战至今，骤然见到，回想当初情景，颇有种难以面对之感。
按理来说，杨槐并非道君的弟子，楚谖是不该唤他一声师兄的。道君把楚谖带回北宸殿时，正是仙魔两道大战，他忙得脱不开身，就把楚谖交给了她的师兄师姐。
但大师姐阮素衣素日辅佐道君处理内外大小事务，如果说道君是坐稳前方的主心骨，那么阮素衣便是安定后方的定心针，她的忙碌不比道君少多少。二师姐整日埋于藏书阁中，不问外事。
至于三师兄菏泽，比起前面两位师姐，也只比楚谖大一点点，本来就谈不上照顾，不仅如此，他是山海域某族的子嗣，据说天生能够识人善恶，对待楚谖总有嫌恶之色，连带着北宸殿的小孩子们一并不太喜欢楚谖。
大概是在那时候，她无意闯入少年杨槐的私人禁地。杨槐是难得的心声干净的人，她待在他身边就不会听到吵闹的声音，于是总是赖在那里不走。她不喜欢菏泽，于是就将师兄的称呼给了杨槐。
很多人都说师兄是个冷漠的人，楚谖那时候却很佩服师兄，她不喜欢学子服的束缚感，师兄却能忍受，她不喜欢某些人的中伤话语，师兄却能无视。再后来，楚谖拿着师兄的成果在销白塔开始大干一场。
楚谖明白的也不少，比如大师姐处处拘束她是出于安危考虑，师兄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小命，所以能够这么坦然地加入她的计划。但对那时受到太多嘲讽却找不到出路的楚谖来说，她更需要杨槐递过来的斧头。
但杨槐再如何不管事，也在前不久回味过来了，他那日就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的屋子，难得问起她在外面做什么，他明明早已调查清楚，却还要亲口逼问，到最后，他用冷冷淡淡的嗓音问：“你就这么想做北宸少君吗？”
北宸少君，未来的北宸殿之主，修真界万人敬仰的道君。
她当然很想。她从北宸殿逃出去，跟四海八方的人打交道、谈生意，从他们口中抢肉换资源，手段偏激又如何，她的事情只由她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不需要再寻求他人庇护，不需要再百般忍耐，是生也好，死也罢，都能够由她自己赋予，她自己偿还。
不仅如此，她还要往上走，这双手早已不再无力，可以为她争取想要的一切。
楚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旁人的指责与辱骂不会再在她心中留下痕迹。但这话出于她性情冷漠的师兄之口，除了无药之外，她最在意的同辈人就是杨槐。她性情中最敏感最自卑的地方还是被对方触碰到了。
她不想回忆当时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什么，如今只是安静地等着师兄的回答，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师兄性情冷漠，也不会太抵触此事，实际上楚谖也没有猜错，杨槐早已跟她绑定在一起了，如果楚谖执意要那个位置，他也只会顺从。
杨槐带来的就是这样的消息，不过并不算是好消息。道君如今说句年富力强，都觉得把他说老了，他却宴请几位小友，商谈起少君选立之事，如今具体名单并未公布，只知候选者有三。不久后，他们将促成某个事件，将这三人引入其中进行考验。
此事还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杨槐却起身说想起某事，待他调查更为细致，再来谈论也不迟。这倒是不符合他平时的习惯，楚谖没怎么生疑，只看着他身形淡去，坐在位置上陷入沉思。
而离开的杨槐此时心中也有几分懊恼，回忆那日是否语气太重，那日他被楚谖的话语惊到，从未想过她心中藏有如此多的郁愤，一时没有做出反应，今夜察觉异样前来查探，楚谖不出所料对他关上了心房。但他并不焦急，很多事情还是要慢慢来。
屋内的楚谖也只是发呆片刻，便下地打开了密道，从密道入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点着很多蜡烛，有些蜡烛已经熄灭，有些蜡烛火光暗淡。
她跪坐在蜡烛面前，神情黯淡。
年少时的愤怒与不甘放到如今已是一文不值，她也无法再回头，因为她身上不再是她一人，还有无数依附她而生存的人。她为自己争，也是为旁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