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归来后,楚谖躲在月亮湾内养伤,没有再出去过。她的神魂消耗较大,且出现细微裂纹,即使无药为她寻来诸多灵酿,弥补部分亏损,短时期内也不能太动用灵识。

    楚谖至今未引气入体,先后失去水玉人和灵识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人间界的凡人没有太大的差别,这种滋味并不是很好受,但她很快就适应了。

    即使抱着养伤的目的,楚谖还是有无数要处理的事务,她坐在窗前的提笔写着各类要领,膝下所枕的暖玉滋养她的神魂,使得她的脸色不至于太苍白,她的神情专注认真,底下站立的人也只静静等候。

    那女子身量高挑,肌肤为健康的小麦色,面孔并非是异域样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野性美感,她的眼睛狭长而妩媚,唇色不点而朱,却总是紧紧抿起,这令她不像玫瑰,像时刻会喷薄的火山。她的穿衣大胆而奔放,总是露出一截劲腰,裸露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浅淡痕迹,像是过去的经历不肯就此淡忘,竭力留下它的印记。

    她的衣服并不整洁,甚至边角处留有血污,显然是匆忙赶来来不及换下,她的神情中虽有郁郁,却随着这片刻的安静慢慢流逝。她在调整自己的心态。

    旁人以称号称呼她为啼鸦。啼鸦是同心军的统领,她为昨夜的伤亡而来。昨夜执行任务的二十三人中,有五人死亡,十三人受伤。

    啼鸦不认为意外二字可以掩盖她的失职,在收拾好尸体、安置好伤员后,她独自一人来到了月亮湾。

    楚谖不允许旁人跪拜,她就在那里站着。楚谖明白她的心境,也并没有多劝一句。啼鸦不需要开导,她需要的是安静的时间。

    两人这般一站一立,直到有人掀帘而入。

    那人身形纤细修长,生有几分文弱之态,淡眉低垂,眼睫微敛,遮住如深海般的漆黑眸子,但若是仔细端详,又会觉得那双眼睛中空无一物,黑色衣袍勾勒其有力的腰身,行走时腰侧鹤纹白玉令牌轻轻晃动。

    啼鸦不用多看,也知道来者是何人,能够在这种时候随意闯进来,除了陪伴大人左右的文鹤,不作他想。她平日与文鹤关系并不是很好,见到面都会忍不住辛辣嘲讽对方几句,如今却如同大雨浇湿的落汤鸡一样没精打采。

    说起二人恩怨,其实最初也只源于一件小事。

    大人在外奔走时,喜爱收藏各类山石灵玉,曾得到四块白玉,爱不释手,后来又将其雕琢为虎鹤雁鸦四枚印章,除武虎之章外,其他三枚皆有各有归属。

    啼鸦当初凭本事得到这个称号,自然也有资格赢得其中一枚印章。她最开始对这个印章并不是很在意,认为这是大人新的控制手段,于是将它放于香囊并挂在腰间,此后整顿军纪、下达军令,皆以鸦印为信。同心军也只认鸦印,不认将领。

    某次,大人问起无药为何不佩戴,无药没有回答,这在啼鸦的意料之内,无药就是这样的怪人,他眼里没有规矩,没有生死,没有喜恶,除了大人的命令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不得不说,他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但等到下一次见面时,无药腰间就多了一枚白玉令牌。这是大人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边角料是不足以完整做出一枚令牌的,是大人心灵手巧,颇费苦心,让它毫无修补痕迹。这一点是啼鸦观察许久得出的结论。

    至于为何要观察这种细节,啼鸦也不知道。

    她的性子争强好胜,幼年什么都没有,所以如今什么都想要,无药什么都没有付出,就能得到一块白玉令牌,她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但她并非是在意糖果多寡的孩童。

    又或者是,她心中有种微妙的不舒服。她与落雁皆是出自某种特定原因,甘愿臣服于大人。但在他们到来之前,无药就已经陪伴在大人身边,于大人而言,他们是需要加以制约的趁手武器,但无药不是,他是同伴,是友人,甚至也可以是家人。但啼鸦从未有过家人。

    啼鸦当时并没有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心理,她总是单方面与无药呛声,而大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颇有种乐见其成之感。

    不过啼鸦也并非蠢笨之人,那时她便隐约明白,无药或许是有点特殊的,他似乎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就像是行走于此的是听从命令的傀儡,真正的他早已躲入这具躯体之内,而大人在外面百般试探,偶尔闹出点动静,没有人知道那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但大人总是执着地敲门。

    无药来到楚谖身边,也没有避讳啼鸦,用没有感情起伏的语气道:“栈道那边传信说,他可以运作一二,但此事并非小事,或许会暴露大人。”

    楚谖点头,淡声道:“无妨。”

    这两字说起来寻常,啼鸦瞬间意识到其中隐藏含义,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大人不在意是否会暴露,代表她打算宣告她的野心,摊牌她的暗部势力的存在,也准备插手北宸殿的事务,而不是充当从前的透明人。

    年前,道君膝下二弟子温舒客,突兀地自藏书阁中走出。道君有一师弟名为献君,不知温舒客是如何说动献君的,两人一同面见道君,不久后道君下令于各地修建阁道,其中紫阁归温舒客,栈道归献君。

    这阁道对未来的修真界会有多大的益处,啼鸦还是有点概念的,但她并不相信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阮素衣作为道君的首席弟子,早已掌控北宸殿内外,若是寻找突破口,如温舒客这般将视线投往六域及三宗,不得不说是一个聪明法子。

    道君膝下四位弟子,唯有大人并无事务担肩,大人于北宸殿隐身多年,风评因菏泽的存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年又一年,大人不是从前那个画饼又大又香的大人,她迟迟没有行动,甚至有种举棋不定之感,这令啼鸦心中实在是担忧不已。

    她自幼为生存辗转各地,吃尽苦头的同时,也比同龄人见识更多。修真界个个自称仙人,批判魔道的丧尽天良,但杀师夺宝、杀人夺骨的肮脏事情也没有少做,普通宝物都会引起无数灾祸,更何况是那个位置呢?如今的道君不也是……

    大人过去的布局,不允许她现在选择退出,如今犹豫一分,就会多一分被动、多一分危险。而今日大人的表现,倒是解决了啼鸦心中的隐忧。这令她有些释然。

    楚谖放下笔松松手腕,见啼鸦如此情态,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她很快隐去了情绪,正色问道:“落雁与你保持联系,可有传信过来?”

    她前些日子派落雁出去买地。没错,就是买地。其实楚谖自己也挺想吐槽的,原来不管是哪个世界,不管是讲科学的还是讲玄幻的,买地都是朴实无华的正确选择。

    楚谖手里面有了较为充足的资本,要为更长远的事情做打算,能够在各域拥有自己的安置点,军队的扩大,货物的转运,随便举例就有好几个好处。

    落雁走的是魔道的路子,想必也挺擅长狡兔三窟这种事情。毕竟自魔道战败后,除了魔道圣君庇护下的子民,其他魔修大多生活在杀人和逃亡两种状态中,所以他们对据点的选择很有经验。

    啼鸦大概明白楚谖的意思了,回答道:“落雁回信说,崇阿域、漠漠域和水横域各自确定一处,但三处地产契约都握在发大财拍卖行手中,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太多进展。”

    “落雁的进度比我想象的还快,告诉他,拿着五叶的令牌去找拍卖行直接谈,若是不能砸钱拿下,那就以物换物,总之尽快拿下吧。”楚谖用她师兄的名号用得十分顺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漠漠域那块地方暂且闲置,其他两处地方尽快修整好,将同心军……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迁往这两处,另外派木系与水系修者同行,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顺便修块好看的地方,将不幸身亡的将士葬了吧,北地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山清水秀的地方好。”

    啼鸦自然应下,她没有说废话,只道:“大人放心。”

    不知是相处时间还算久,还是本就有些缘分,许多话不必说明,彼此便已了然。楚谖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若是有把握不住的细节,可以找无药商量。”

    啼鸦再次应下,抬首看了看大人身侧立着的青年,微微吐出口气。

    她虽不太喜欢无药,但不会否定他作为文鹤的实力,某些方面看来甚至有些变态,比如六域各类法令倒背如流只花了短短一个月,且详细到各种法令的修正和废除。

    楚谖将方才的草稿扔给了无药,就令两人退下。啼鸦身形化作烟雾消散在原地,她不方便来往于北宸殿,于是利用些许幻形法器,传递她的影像,昨夜杨槐到访所用的也是同样的法术。

    而无药上前替她更换了暖玉,才后退几步离开,这一过程中,楚谖皆没有察觉,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一心盯着空白草纸看,迟迟没有下笔。

    楚谖回想与啼鸦的初见,忽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女子已对她交付了信任,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像是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她心头绽放。

    但她看着空白的纸张,却默默地想到,啼鸦有着不该有的心软,若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该变得心硬些。

    她的视线移到右手手腕上,那里佩戴着三只笨重的手镯,分别为黑白黑的色彩,如同枷锁一般冰冷。她自来到此世便有这东西,这东西有时令她安心,因为它会屏蔽大部分的旁人心言,令她不再受到折磨,有时令她恐惧,因为这是完全未知的存在。

    若是有一日什么也不知道地死去,那该有多么可悲啊。女孩伏在案首上,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楚谖再次提笔,这次却没有什么停顿之处,几个名字静静地躺在纸面上,它们的主人或在遥远的天边,却不知道未来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那就从硕果业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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