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谖来到了禁闭室,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窗口,没有一丝光亮可以穿透这里,这种地方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如此一来,即使在这里消失一个月,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察觉。”楚谖摸索着墙面,时不时地敲打一两下,金色密网状的丝线逐渐浮现出来。

    北宸殿是一座空中之城,其主体是位于数块浮空石之上的,而外侧则是严密的法阵,此法阵加注了阮素衣的符法。众人只知阮素衣是道君首席弟子,却鲜少有人知晓她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符修天才。经由她手的防御系统,纵使是六域之强者前来造次,也无法撼动此地半分。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那样清晰,金色的微弱流光照着楚谖的眉眼,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心想,但这并不能挡住“内鬼”。

    她被道君捡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那时是师姐接手负责照顾,她那会儿总是高烧不退,师姐于是常常将她带在身边,其中包括旁人(包括菏泽在内)不得涉足的内书房,也是在那段时间,楚谖记住了正确的“密码”。

    这些年靠着在阵法上的造诣,楚谖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触类旁通,竟然对“开门”这一事运用得炉火纯青,以此躲过北宸殿严苛的进出排查,能够自由地往返于销白塔与北宸殿之间。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开启禁闭室的“门”。北宸殿共分为九层,其中上三层为道君及各类重要场所,中三层为提供正常生活的区域,其中也包括收留战场遗子开创的学府,而下三层则多为机密,菏泽负责禁狱,常常活动于此地,而禁闭室多为反省之用,设在下一层。

    楚谖静静等待片刻,金色丝网波动片刻后恢复平静,而后缓缓拉开细长的一条缝隙,由于这并非是最为底层,因此并不会望见渺渺的地面,呼啸的风还未来得及灌入,就被楚谖以阵法封印住了。

    从暗室向外望去是无限变化的金色空间,此空间眼见并非实物,实乃绝路也。

    见此,楚谖翻手变出一个玻璃水晶球,里面闪烁着电流的火花,往上抛掷后化为紫色的绳索困缚在她的四肢,此物名为四象印,可以化作世间万物。这东西很受金丹期以下欢迎,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且一次性消耗品。

    不过这对如今的楚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谖伸手释放出如同蛛丝样的紫色丝带,那丝带如同拥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闪避开波动的流光,顺利地谈到一条自空中往上走的道路,而后楚谖脚步轻移,沿着如此搭建起来的桥梁往上走。整个过程并未惊动守卫。

    无药一早就守在了出口,楚谖“推开”一处空间走了出来,就见他换回了平日的黑袍,走到他身侧,摸了摸他鬓边乌黑的发丝,轻轻笑道:“你那样打扮很好看。等我回来给你编辫子,好不好?”

    无药眨眨眼,而后微微垂眼,并没有回答。

    “那就这样说定了。”

    楚谖话音刚落,另外一道声音插进来了,“本意不想打扰两位,但这样随随便便出入我的花园,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从葡萄树藤下缓缓走来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即使身穿简朴的粗衣,也难以掩盖其冷冽干净的气质,他的眼眸更为明亮,两颊带着微红,双手自然垂于两侧,步调悠悠晃晃,是平时见不到的慵懒模样,显然是小酌之后。

    “师兄。”楚谖从无药的身边撤后,而后恭敬地唤了声。无药没有动弹,眼中似乎也没有杨槐,杨槐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眸中闪过一抹幽微的光芒。

    杨槐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弧度,意味不明地道:“他不过是个道君派来保护你的东西,怎么,你心系他的安危,连深渊此行也不愿意让他涉险吗?”

    “师兄言重了。”楚谖摆出无奈的笑容来,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三人边说边来到葡萄藤架下,此时并不是恰当的时节,楚谖坐在躺椅上,望去看见的只有些许的枯黄的叶子,衬着天边往下坠落的太阳的橘红色,好似勾勒一行哀伤的诗行。

    “我倒希望是我言重了。”杨槐的脸色冷了下来,恢复到平时不近人情的模样,他不欲在楚谖的私事上多费口舌,“你已经知晓的东西我就不再说了。此番深渊之行是道君给少君候选者三人的考验,但道君的心思深不见底,我不敢猜测太多。”

    到底是不敢猜测太多,还是早有猜测,但对她这个道君之女不欲多言呢?楚谖微微垂首,整个人像是要缩回到黑暗里一样,无人能够窥探的空间里,唇角微微掀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不论道君如何打算,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这局游戏。”楚谖这样开口,“数年前正魔两道的战争,正是在这里,厌见圣君败退第八角度,这些年来,道君始终都惦记这最后一块拼图。他想要的不是魔道的灭亡,而是魔道的臣服。”

    修真界的极北之地,是没有生命痕迹、没有任何光亮的寒冷雪原。外围冰块融化成水域,是为无妄之海。千年前冲撞之后,无妄之海沉入地下,成为深渊的地下暗海。以厌见圣君为首的魔道之人为谋求生存,铤而走险,而后于深渊第八角度定居。

    另外,北地是传闻中的诅咒之地,其力量本质上为弑神之力,它所到的地方寸草不生,由于其似气的存在形式,又为人们称为死气。而孟琅之妹的死亡与死气逃不了干系,换而言之,若是七郎并未说谎,那么那名少年正是带来死亡的凶手。

    杨槐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场战争,不免有些沉默。

    他的幼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好不容易得到了仙缘,来到了修仙界,却不得不面对战火连天的现实。面对死亡,或者说是,面对死亡背后的人性,恐惧、厌恶和麻木各种极端的情绪充斥在许多小小孩子的内心。淮安道君就是那个时候到来的。

    杨槐与某人分道扬镳之后,那人说要往南边走,杨槐于是往北边走,就此拜在淮安道君门下。淮安道君性情宽厚爽朗,又不乏手腕和能力,这样的人物却也会违背与孩子的小小约定,在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悄无声息地死去。而接着上台的少微道君,迫不及待地撕毁掉那层纨绔的伪装,露出其残酷的本性和赤裸裸的野心。

    如今杨槐绝非当年水中漂浮的小小纸船,但也绝对不会再选择背负小小的、随时可以熄灭的蜡烛。他在短暂的沉默中,骤然醒悟过来楚谖所说的究竟是何种荒谬之事,回想起曾经死去的人们,回想起那些连哭泣也不能允许的黑夜,他的怒火仿佛在胸腔中炸裂开来。

    “他这是势在必得吗?”杨槐像是瞬间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他心中明白,少微道君这是打算将少君的选立与正魔两道合流强行捆绑在一起,至于过程会引起多少风暴,他并不会在意,仅仅是坐在高位上,耐心地等待,而后在最后的关头挑选出心仪的果实罢了。

    楚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们是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

    杨槐微微抬首,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然露出一个笑意来,看着渐渐昏暗的天光道:“是啊,毕竟我们是没有历史的人,是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的人。我们可以随意任人摆布,在踏入这方天地,我们就不可被称为人了,我们会是棋子,会是牺牲品,唯独不会再是我们自己。你说对吗,楚谖?”

    他就这样看着楚谖,从前没有这般认真地注视过她,今后也不会再有。楚谖却为这个问题失神了。

    楚谖有些狼狈地回避了视线,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充斥着她的心房,不曾犹豫也不会动摇的内心却传达出心酸与愧疚的讯号。

    “这个问题,原来你也会给不出答案吗?楚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为它犹豫下去。虽然这不可能。”杨槐这样说。

    够了。楚谖听到自己的内心这样说道,因为它无法再忍受旁人如同透视一般的目光,无法忍受某些事物迎来阳光的照射,但残缺的人性像是在此刻得到了补完,这又带来微妙的沉溺。

    楚谖静静地看着杨槐,半晌后开口:“在我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原本是想向师兄道歉,为我那晚的失态,即使我不会改变决定。”

    “我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你大可放心。”

    杨槐的回答也没有出乎楚谖的意料。

    死亡对于楚谖来说,是件很大的事情,值得向师兄告别一次,但这对师兄来说,却是很小很小的事情,于是楚谖说不出告别的话语。

    楚谖看着头顶上蔓延的枯黄的藤枝,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说出了那句话:“对了,师兄,我方才在菏泽那里,看到了采风使呢。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

    在她的背后,无药听到这句话,死死抑制住想要起身的念头,眸中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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