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是宁静的,世界是安静的。无药静静地躺在池底,或许是活下去的本能,或许是灵魂的麻木,他屏住了呼吸,似乎是在等待着死亡。

    某一刻,巨大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震动到了无药。他睁眼看去,看不清对方面容,却从心底感到冷冽的寒风,那人伸出手来揪住他的衣领,就这样把他拽回了可以呼吸的世界。

    无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站在他身边的人,神情冷得可怕,她伸出手来,无数灵气向她涌过来,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漏洞,但这样也就足够了。

    法阵的光芒亮起,池上池下的人换了个位置,楚谖揪住七郎的头发,一句话没有说,将对方的脑袋往水里按,冷眼旁观对方的极限,而后再拨弄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她才露出活泼的笑容出来。

    “虽然说这个道理不该由我来教导你,但你踩到了我的底线,我也就跟你说明白,别碰你不该碰的人。”楚谖慢条斯理地说。

    金色羽箭以极快的速度飞来,拖出噼里啪啦的电流,直指楚谖捏着七郎后颈的手,即使是躲闪及时,也擦出一片血痕来。

    披着赤黑色盔甲的佣兵们迅速包围了场地,一个金冠银发、提着白弓的公子走了出来,身着学子同款的鸦青色长衫,这种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显然是还没有换好衣物便急匆匆地赶来。他生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此时正恼怒地盯着罪魁祸首看。

    楚谖见此,唇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了。

    她手下的七郎湿漉漉地跪在水池中央,他的脸色苍白,并非是由于因灵气入体过多而疼痛到极致的经脉,而是为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他闭上眼睛,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为什么……菏泽师兄来得这么快?”

    楚谖笑嘻嘻地弯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来之前,派人向我的好师兄传一句话,学子楚谖在迷鹿园与人大打出手。”

    而菏泽与楚谖私怨很深,只要能够令楚谖吃亏的事情,菏泽绝对不会放过。要说起菏泽,虽是接手了禁狱,在学子中素有凶名,但却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他所受的乃是少微道君亲传的逍遥心法,品性淡然,颇有些出世之态,不知为何频繁对楚谖格外“关照”。

    楚谖拍拍手,池上的无药动身。他站在菏泽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行礼后平淡道:“学生正是引起争端的缘由,还请师兄给我时间,且听我陈述一二。”

    纵然清楚这是楚谖拖延时间之法,菏泽沉默片刻后,还是放下手中转动的第二支金箭。他执掌禁狱,也并非是可以罔顾程序正义的超然存在,更何况,楚谖并不会闹出太大事情来。

    菏泽扫了一眼楚谖身旁那个少年,认出他是孟琅的挚友。北宸殿这些学子大多数是战争后收养的幼童,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会去选择各自的道路。

    而孟琅就是其中较为幸运的存在,他没有经历硕果业,提前入了献君的眼,于是成为栈道较为核心的弟子,此番首席奉道君之命,携带弟子三百前往深渊,其中就有那位年轻弟子。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了。

    这边楚谖看不清菏泽的神情,但她早早料到他的选择。世界上大部分人的选择是充满不确定性的,但是如果将基本公式填入,再将情绪这个变量作为补充,在绝大多数并不重要的事情上倒是有很大料中的可能性。

    这种事情她在菏泽身上试验过无数次,因此也令菏泽更为讨厌自己。不过楚谖始终不愿意修改就是了。

    但如此菏泽的反应如楚谖猜想的一样,那么关于另一个猜想想必也能够得到验证了。

    楚谖低首看了下七郎,而后身形一闪,退回到树上,半蹲在树枝上。

    七郎此时的心情格外沉重,“他身上的衣服是少爷的衣物,小姐当年给他的那件的仿制品,你是故意的,为了刺激我对无药出手,对吗?”

    楚谖倒是有些惊讶他的记忆力,“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呢,也算是对得起我给你留下的小小彩蛋了。”

    不过此事,无药并不知情。无药的衣物向来由楚谖亲手准备,他对于衣物与首饰并没有什么概念,也从不过问一句。

    七郎不禁后怕,双手颤抖起来,“即使这样也无法动摇我家少爷的,我已经不再跟从他了,他也并不会在意一个家仆。”

    “别激动。”楚谖慢悠悠道,“我只是想参观一下传说中的禁狱呢,给我亲爱的三师兄找点麻烦,倒是你,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抛弃你吗,可怜的小狗?”

    七郎沉默,“即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信你一句鬼话的。”

    楚谖咯咯地笑,那是一种找到新玩具的表情,“那就这样吧,我呢,就说个乐子,你呢,就当是听个乐子,我这个人的爱好就是强迫别人,看别人痛苦的样子,那我就来告诉你吧,因为孟琅他不喜欢狗哦。没有人会尊重一个始终屈服的畜牲的,你要是想征服他的目光,就去杀了他吧。”

    “你在胡说什么?”

    楚谖说:“游戏时间到此为止了。”

    而后她从树上跃下,站在树影之下,朝着菏泽那边打招呼:“菏泽师兄,好久不见,不知近来过得如何?”

    菏泽此时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通过他人口中的过程推测出楚谖在其中做了什么,但他有点想不明白楚谖的目的,于是他冷冷地说:“我过得如何不关你的事情,但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

    菏泽此话并不是虚言,少微道君即将回程,即使没有今日的事情,楚谖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只是道君行程需要保密,这不是能够说给楚谖听的话。

    这些年来道君是如何区别对待他的几位弟子的,菏泽作为当事人不可能不明白,他打心里对这位堪称温和的师父有点发怵,他不知道道君究竟想要用无数负面情绪堆砌出来怎样的怪物。

    幼年时期,菏泽最开始是能够理解楚谖的,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些人之中最先发现楚谖的仇恨的,但当楚谖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菏泽常常接收到此人的挑衅或者报复,久而久之,菏泽对这位师妹敬而远之了。

    而这也是楚谖教会他的一课,不要试图去侵犯别人的禁区。当然,菏泽自认为也付出了宝贵的代价。

    “你最好交代你的目的。”

    楚谖一听这话,嘻嘻笑道:“好呀,那个人以前打伤过无药,你也知道孟琅护着他吧,现在孟琅不在,我当然得替我的人讨回公道了!”

    “能把欺软怕硬说得这么坦荡的恐怕也只有你了。”菏泽哼声,“好了,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楚谖是来试探孟琅行踪的。往年硕果业是由首席主持,今年却突兀地由菏泽接管,旁人或许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楚谖却是个过于敏锐的人。菏泽没猜错的话,她此刻确定了首席同样也不在殿内。

    而这些都与一件事情有关系,那便是少君之位的人选。首席未必会是三者之一,但她作为道君的左膀右臂,必然会负责计划的部分,这个关头她的去向自然是重要信息。

    菏泽在心底有些叹气,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了。道君制定的游戏规则,他要比楚谖知道的更多,楚谖如今这表现,是决心要给这游戏比赛单独为她另创规则了。

    “是吗?不要装作很了解我哦,我会很不爽的。”楚谖保持原来的微笑,“哎呀呀,我倒是想问你呢,你怎么留下来了呢?”

    楚谖这次是认真带着审视去看菏泽的。菏泽是山海域的子嗣,说得好听点是道君的弟子,说难听点就是大妖们送过来的质子,只是个象征两族的吉祥物罢了。

    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能对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来呢?

    逍遥逍遥,又岂会是真正能够抵达的境界。道君只钦定过三位候选人,但并没有说过除此之外的人不得参与竞选,想要吃肉那就要靠自己去争抢,这是道君难得平等告知所有弟子的道理。

    哪怕是退一万步说,少君即是未来的道君,参与到此事之中来绝对百害而无一利,菏泽即使不为他本人,也需要为山海域万万民考虑,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呢?

    “你又想从我这里拿到情报吧,做梦吧。”菏泽看着楚谖,嗓音很轻,但意思也很坚决。

    楚谖盯了他半响,忽然皮笑肉不笑道:“该不会是什么皮肉交易吧三师兄,我可是为你着想呢,你惦记着师姐也没有用,师姐她心有所属哦,哎呀呀,别到时候失了身,又丢了财呀。”

    “你说什么?”涉及到阮素衣,菏泽难免不动怒。

    看着菏泽充满厌恶的目光,楚谖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不要这么轻易生气,太容易暴露你的心思了。好了,禁闭室的路我认识,不劳烦你送了。你的客人来了。”

    这次见面算得上是不欢而散,菏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影壁之间,那些浅薄的恼怒散去,取代而之的是熟悉的憎恶的心情。

    他在原地平息了片刻,而后下属来禀告他。

    “两仪宫的采风使已经到了。”

    菏泽淡淡地望去,只见不远处白衣少年凭栏驻足,戴着垂着白色长纱的斗笠,旁人不会知晓他的容貌、名姓和身世,只会知道他的身份,两仪宫那位的耳目,同时也是那位最谦卑的奴仆。

    如果那位少司命不曾沉睡十年的话。

    采风使来到菏泽的面前,带回来给道君的回信,口中所说的与过去十年的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菏泽早已不对好友的醒来抱有太大幻想了。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菏泽轻轻笑了,难得露出些锐气来:“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与少司命很是相像。这些到底是少司命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呢?希望你不是认不清定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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