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汀这身衣服换了许久,应该是在衣帽间前反复挑选。

    时屿已然很习惯,两家长辈偶尔约着一块逛街,总爱拉上他,说他快变成闷葫芦,顺带带他出去透气,而实际上,她们不过是缺个拎包的人。

    半个小时过去,主卧总算传出动静,赵予汀喊他帮她系个蝴蝶结。

    时屿应好,只是他进去之前,没想过是这么复杂的情况。

    V领的紧身连衣长裙,大露背的交叉绑带款式,不是赵予汀不会系,是她不小心打了死结,背着手很难解开。

    她把长发全部撩到右侧,微弯着腰,侧首艰难地对着镜子解蝴蝶结,即便她是芭蕾舞演员,修长的脖颈也因别扭的动作染上一层淡粉色,见他来,赵予汀像是找到救星,招手急道:“快来,这结太紧了,我自己根本解不开。”

    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可谓是冲击,不是没有看过她的演出,但境况不同,更何论他的心思本就不坦荡。

    于他,此种行径已算得上冒犯,虽然这于赵予汀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一个小忙,因此看到他滞在门口不动,不满道:“愣着干嘛呢,你不帮我解开我只能把它剪断了,这件衣服我穿了还不到三次。”

    时屿抿着唇,强装镇定地走近,眼神触及她冷白如玉的薄背,瞳孔一缩,很快移开视线,僵硬地说:“怎么会系成死结。”

    赵予汀扭头瞪他一眼,“你就没系过死结。”

    “没有。”

    “......你最好这辈子都没!”赵予汀没好气地请求他:“麻烦您高抬贵手,帮我这个小忙,行吗?”

    “哦。”

    时屿难为地应下她的请求,蝴蝶结在靠近腰部的位置,他不得不弯下腰微微低头,低下头的一瞬,鼻腔涌入一阵馥郁又淡雅的香味,掺杂着一点复古的玫瑰花香,又如山间泉水般清冽。

    时屿下意识屏了下呼吸,他紧皱着眉,目不斜视地盯着死结,这结实在很小,不知道她是怎么系才能系成这样。

    指尖微微汗湿,指关节偶尔触碰到她的背,立马便像触电一样弹回来。

    “打得这么死吗?”

    时屿指尖曲拢,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嗯”字。

    “不然还是剪了吧?”

    “不用。”时屿压制着毫无章法的心跳,平静地说:“快解开了。”

    解了接近三分钟,拆开结之前,时屿问,“重新系上,还是需要换一件?”

    “系上吧,系紧一些。”

    时屿快速系好,站直身子,后退一步,头稍稍往后仰了仰,缓慢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我出去等你。”

    “好,我很快。”

    这回的确很快,听到开门声,时屿循声抬头,她向他走近的动作一帧一帧在他眼里慢放,从灼目的五官,到摇曳的裙摆,美艳,极具侵略感。

    她走过来,朝他扬扬下巴,“走吧。”

    时屿顿了一霎,往她手上看,她臂弯处搭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很搭她里面这身,却不足以御寒。他抿唇,又说:“换件羽绒服。”

    “没必要。”

    “外面在下雪。”

    “车上酒吧里都不冷。”

    时屿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不容商榷的意思。

    赵予汀顿了顿,自觉今天已经很给他添麻烦,嘴上说着“老妈子”,回屋重新拿了件长款羽绒服,怕他又念,干脆穿上身,曲线瞬间被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藏匿。

    时屿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一瞬即逝,这才起身。

    赵予汀选的酒吧在市中心,后半夜的细雪天,越往闹市中开,街道喧嚣越显。

    酒吧附近没有停车位,把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赵予汀和时屿下了车,剩下的一段路步行过去。

    选这家酒吧的原因是离剧院近,偶尔演出结束,团里三三两两的,会去喝几杯。

    剧院门口贴了张她们舞团的海报,下周四的演出,作品是《仲夏夜之梦》。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现实却并非如此。

    赵予汀垂下眼帘,有种怅然若失的空洞,不过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停了脚步站到海报前,指着海报中的女主角问时屿认识吗,想逗一逗他。

    时屿看过去,面无表情点头,“你和你前男友。”

    “......谁问你男主了?”

    “不是?”赵予汀又被哽住,而后反应过来,这海报上分明只有男主的背影,她挑眉问:“你看过?”

    时屿从海报中挪眼,“你们团长......”

    说一半赵予汀便“哦”了声,说:“那就不奇怪了。”

    他们芭蕾舞团的团长叫时元敏,是时屿的亲姑姑。

    剧院离酒吧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一推开门,混杂着浓烈酒精的复杂空气扑面而来,时屿蹙紧了眉心,拿余光去看身侧的女人,昏暗暧昧的灯光下,映出一张没有情绪的侧脸。

    周末,酒吧几乎座无虚席,只吧台零零散散还有几个位子。

    赵予汀酒量很一般,只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吧台上的调酒师捏着调酒杯一晃,将淡粉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中,剔透冰块起起伏伏,点缀了几片薄荷叶,推给她。

    时屿得开车,没点,调酒师也没说话,转身从酒柜里取了一瓶龙舌兰,没一会儿递过一个子弹杯,笑说:“来一杯shot?”

    时屿掀了掀眼,神色冷淡,调酒师一晒,读懂他的意思,耸了耸肩。

    本来是合眼缘,但人不领情,那便算了。

    赵予汀刚咽下一口酒液,这酒度数虽不高,入口却有厚重的烟熏感,她微眯着眼,伸手夺过子弹杯,时屿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已仰头一饮而尽。

    调酒师微愣,挑眉向她竖了个大拇指:“豪爽啊。”

    说完又睇了一眼时屿,那眼神仿佛在说:让女人挡酒,你还是男人吗?

    时屿没理会,只看着赵予汀,这一杯龙舌兰shot抵得上她那十杯鸡尾酒,他脸色微微沉了,绷着脸按下她的手腕,“别喝了。”

    赵予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刚喝了两口?”

    “多喝一口,你明天中午前都别想起得来。”

    赵予汀对shot并不了解,刚刚抢了那杯不过是好奇心使然,他不能喝,她帮忙喝了就是,不过这么一小杯,能坏什么事?

    她感觉到脸似乎有些热起来,但不以为意,她抓着他的手甩开,脸上浮现红意,不满地说:“时屿,你很扫兴。我是让你来陪我喝酒,不是让你来说教的,早知道我还不如让kiwi陪我来,kiwi只会趴在我怀里乖乖等我。”

    kiwi是她养的金毛,上个月赵予汀去法国巡演,kiwi就被付女士带了回去。

    这话便是骂人了,说时屿还不如她的小狗。

    时屿神色毫无松动,耐着性子说:“你刚喝的那杯shot,最低40度。”

    “那一小口?”

    “对”

    “40度,我会醉吗?”

    “会,继续喝的话。”

    赵予汀却忽地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像是狡黠的小狐狸,“那挺好,我还没醉过呢。”

    说着,又要伸手去够酒杯。

    人一旦有了情绪,醉得总是快些,她倾斜着身子,眼神逐渐迷离飘渺。

    时屿攥拳,冷着脸,再度按下她的手。

    他说不清他是什么感受,像是有人紧紧攥着他的心,抛上,又砸下。

    “买醉作践自己的身体就是你失恋的发泄方式?酒精麻痹大脑一时,你就能骗自己不难受了么?”

    声线极冷,赵予汀一愣,转头看他,眼神覆上疑惑:“那我要怎么样呢?”

    时屿皱眉,看着她不说话。

    一时无言,她眼神越飘越远,忽然说:“你看,爱情来得总是可以这么轻易。”

    时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年轻的男女动情拥吻,仿佛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可一吻完毕,两人掏出手机,不难猜出,是在互加好友。

    紧接着,男人又在女人唇上印下一吻,指了指黑屏的手机,朝女人做了个“打给我”的动作,转身又淹没在舞池当中。

    “那不是爱情。”顶多演变成一夜情。

    “那怎么样是?如果一个人事事以你为先,照顾你的情绪,包容你的缺点,时不时给你惊喜,这是爱吗?”

    时屿望着她的眼睛,抿唇不语。

    她似乎也不是要询问他的想法,“我以为至少算得上是难得的一段感情,可我还是搞砸了,即便我已经很努力。”

    迷蒙的眼像是蒙了层水雾,眼前一团雾气,她很茫然,究竟怎么样才是对的。

    她父母的感情不顺,她也一样,以为林晋很喜欢她,其实他根本不。

    赵予汀感觉到脑袋越来越沉重,四十度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她脸上的红酡一层比一层浓,酒意上头,情绪犹如潮水般起伏,她对着舞池方向自言自语:“真的会有人毫无保留地爱另一个人吗?”

    “会。”

    赵予汀却摇头,“是吗,可我觉得爱情是个伪命题,你猜今晚舞池里能成几对,只要时机合适,条件尚可,便能一拍即合。大家都怕麻烦,想要寻求灵魂共振,本身就是一场冒险。况且我知道我性格别扭,朋友说我是,回避型依恋?”她微微一笑,“地狱级难度。

    好比她父母,好比她与李晋。

    “既然是伪命题,为什么还想要证明?”

    “因为我见过相看两厌,也见证过相濡以沫。”

    时屿沉默良久,忽然问她:“你读过卞之琳的《断章》吗?”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赵予汀还真读过,这首诗有一段时间特火,她想不知道都难,她笑说:“放我身上略俗了,我身边也并没有这样的人。”

    时屿目光沉沉,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没有?”

    浓烈的酒精使她情绪崩散,赵予汀脑袋闷痛,像是有人用锤子一下一下砸她的脑仁,意识都逐渐涣散起来,她迷迷糊糊地凑近时屿耳边:“我对感情很敏锐的,男人看我的眼神是欣赏还是爱慕,我分得很清。”

    她醉了酒,呼吸很烫。

    时屿不自觉地喉咙发紧,定了定心神后,拉开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睛问她:“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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