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川气笑了:“阿月?陆大人,我竟不知你和吾妻何时已如此熟稔了?”

    陆青崖莫名其妙被他质问,也有些动气:“舍妹云英未嫁,陆大人自重。”

    姜月置身二人讨论的中心,只低头不语,显得无辜极了。

    陈洛川总算有点咂摸出味儿了,这小家伙今天看着不动声色,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就知道这女郎看似目下无尘,整日端着一副清冷如仙的姿态,实则对待他心眼比针尖还小,昨天那一遭惹急了她,必然要找机会报复回来的。

    他轻哼一声:“记仇了?成心想看爷吃味?”

    陆青崖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被这突然含了几分温柔调笑的语气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什么玩意儿?”

    陈洛川不想理会他,见姜月还在那垂着眼睛,装聋作哑,又继续逗她:“待会儿出去买药,要什么和爷说,都给你办妥帖了。”

    姜月忍无可忍,清冷的面容裂开一丝缝隙:“不劳陈大人破费,我现在是随队军医,自有军资采买。”

    陈洛川闻言正中下怀,故作无奈道:“爷都忘了,小月儿有了新靠山了,再不用我陪着了。当年种种,怕是也只有我一人记得罢了。”

    他的五官明明浓烈锋利,故作可怜时竟然也显出几分脆弱,仿佛真在自怨自艾,拿她这忘恩负义的女子毫无办法。

    姜月是真的服气,这人想干什么,她永远也看不透。

    过去在京城时,陈洛川见她采药辛苦,便常常带了她上街,直接从药铺采买,有什么一时没货的,边叫掌柜记下,等有了便直接送到府上。

    长安繁华,不便走马,他们二人便并肩行过长长的街市。陌生的城池里,少年权臣在她旁边小心收敛起浑身戾气,如兄长般为她撑起一片安稳天空。

    只是过往温情脉脉的面具一但撕下,再回忆起便只剩茫然痛苦。

    姜月一心想把这笔烂账遮掩过去,维持住表面的和平。没成想陈洛川居然还要刻意提起,她气不过,冷声道:“劳陈大人当年破费了,我一概还上便是。”

    姜月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她不善经营,许多时候遇见穷苦百姓,诊金药费都是胡乱收的,在京城时有陈洛川帮着打理都没攒下什么钱,这几个月自己乱过,就更没数了。

    她转头去看陆青崖,这位郡守答应了帮她解决陈洛川的纠缠,这样的事情,应该……也算在内吧?

    陆青崖也是世家出身,从小没为银子发过愁,见姜月被为难,虽然不知自己有多少积蓄,也立马道:“陈大人说个数,我替舍妹还上。”

    陈洛川嘴角微勾:“阿月真是翅膀硬了,和我如此生份起来。”眼底却厉色沉沉,他竟不知,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起了这样撇清关系的心思。

    他原还想徐徐图之,现在看来,雀儿养大了就得死守严防地关在笼子里,否则一放出去心就野了,连主都不认了。

    陈洛川这几日在军中清点库房,对青州军的家底了如指掌,被倭人拖了这几年,武器马匹的损耗难以计数,已经到了要求助朝廷的地步。虽然还不至于立马捉襟见肘,但也拿不出大笔余钱了。

    他也看出陆青崖和姜月之间是没有男女之情的,纯粹是这小东西有意气他。但他也不想让陆青崖太好过,这人怎么就能厚着脸皮以兄长自居了?

    阿月刚下山时跟雪堆出来似的,看着随和,实际心里一片冷漠,除了发了狠地钻研医术,对人对事都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费尽心思才让她沾了红尘,有了喜怒,乃至愿意将他视作兄长,与他亲近。凭什么这人才认识没几日,就能一口一个舍妹叫得亲近?

    陈洛川不要脸地想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做得有哪里不妥。

    姜月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这人明里暗里地和陆青崖过不去,居然是这层原因。当年口口声声不愿再做她兄长,现在又死死护着着名份不需旁人染指,真是霸道极了。

    陆青崖问完话,见陈洛川答非所问,料他也没厚颜到和曾经相好的女郎索要财物,便不再理会他,去往校场点兵。

    姜月也不想独自面对陈洛川的阴阳怪气,紧跟着陆青崖,生怕被陈洛川钻了空子,又要听一耳朵混账话。

    她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太担心陈洛川抓走她了,比较担心他气死她。看见他要张嘴就渗得慌,姜月阴测测地在心里磨牙,要不然还是给他下点哑药吧。

    到了校场,姜月跟着陆青崖登上高台,底下众人皆是肃穆。他们已接到通传,陆大人请来一位神医,可助破倭。

    高台之上,女医青衣曳地,一派仙风道骨;面如冰雪,眉含清霜,真如世外高人一般。士兵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之人,他们都是陆家嫡系,对主帅交付了全部的信任,这女医既是主帅请来,他们就愿意相信。

    姜月迎着人群敬重的目光,垂眸而视。青州军不愧是边防要塞的驻军,虽然连日苦战,众人皆有疲敝之色,但依然军纪严明,队列纵横整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本朝的军队。与之前在山林中交手的那些凶狡之人不同,他们看上去忠诚悍勇,又敦厚可靠。

    姜月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愿望,她低声对陆青崖喃喃:“我会保护他们。”

    陆青崖哑然失笑。他本意想让姜月看看他青州营中的好儿郎,好让她放心随军,没想到这娇小女郎面对着千军万马,既不惊叹,也不畏惧,反倒要保护他们。

    他还不及反应,姜月又认真对着底下将士说了一遍:“我会保护你们。”

    她用了内力,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久经沙场的老革们倒还沉稳几分,年轻的兵将脸上已崩不住地露出笑意,又碍于主帅在场,一个个憋得难受。

    他们倒不是嘲笑姜月,有些见识广的甚至已听出这女医内力精深,心下还有几分折服。只是他们素日在校场训话,都是守卫边疆,保护百姓,从没听说过反倒要别人来保护他们。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高台上的女医面上仍旧冷冷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不近人情。可她轻轻抿着唇,神色过于认真,以至于显得有些憨直可爱,让人看出她其实仍是少年心性,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老成持重。

    此时众人对这语出惊人的女医倒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陆青崖也忍着笑,轻咳一声,正要对姜月解释众人并无恶意,却见她丝毫没有发现众人态度的转变,已经泰然自若地敛起神色,准备离开了。

    女医的青裙在风中微微掀动,她微微颔首,便似神女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陆青崖现在很难对这个仙气的背影有什么遐想了。他只觉得好像看见一只雪白的异瞳小猫故作矜持地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又故作矜持地跑走了。

    军中众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姜月不知他们心里的官司,她得了进山队伍确切的人数,便要去准备药材。

    山中瘴气是百姓的说法,实际上便是虫蛇之毒。只是许多飞虫细小难辨,人往往察觉不到被叮咬了。

    再加上山中露重,被南方的暑气一蒸便显得云雾缭绕,好似不祥之物。久而久之,人们以讹传讹,便以为是这种雾气使人生病,称为瘴气。

    所以解瘴毒的药物与解虫蛇之毒的药毒是一样的,都是芳香辟秽的解毒之品。轻者将药汁浸润在布条上,缠住口鼻,靠其气味便能解毒,重者将提前制好的丸药服下,也能无忧;极危重的,比如毒蛇噬药,毒入血液,便要随机应变,再另行急救。

    姜月采买了些小青藤香、半边莲、白花蛇舌草之类清热解毒的药物,又备了些南星、半夏,曼陀罗之类的以毒攻毒之品。

    回到营中,她打听了原先队中军医所在的营帐,便将药带去炮制。

    军中原先的队医是几个民间征来的老大夫,当年都是极有名望的人。青州医家之间的暗中倾轧不逊京城,他们能在其中出挑,都是既有本事,又有门第的人。

    随军多年,他们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倭寇作乱,军中非战斗减员数量大增,但这是因为倭人兵器之利,并无他们没有用心。

    在他们看来,放眼全青州乃至天下,能治好这样刀伤的医者了了无几,即使有,也早进了太医院,怎么会愿意蹉跎在民间。

    现在陆青崖冷不丁请来一个极年轻的女娃娃,说她有本事治这刀伤,军医们都是全然不信的。

    只道陆青崖毕竟是外行,被什么江湖游医的伎俩忽悠住了。尤其是这女医居然能在帅帐外独设一营,无资无历的,待遇地位尽皆超出众人,他们就更加不满了。

    故而姜月来备药时,他们面上客气,实则个个端着身价,冷淡疏离,背地里还暗暗想着要抓她几个错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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