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小花旦咿咿呀呀唱着祝寿词,听众们摇头晃脑,时不时拍手叫好。

    程别意正吃茶,见和尚识破她的障眼法,也不着急,慢悠悠放下杯盏,抹一抹那两撇山羊胡子,这才起身拱手假意行礼,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小师傅别来无恙乎?”她料定了和尚不敢在这里发难。

    谢慈书见人在路上攀谈起来,也寻过去,“程道长也在,顾兄,你认识?”

    顾寄卿摇头,程别意笑容更甚,清了清嗓子,说:“小师傅是贵人多忘事。借了我的东西,上午才还呢!”

    “还有这样一层渊源……顾兄你有这样一个忘年交,我竟不知!”

    顾寄卿心道这人好生厚的脸皮,抢了他东西说是归还。他正想开口,程别意抢先一步说道:“两位快入座吧,宴席要开始了。”

    席间,谢慈书向他说了府里的情况:“前些日子都传府里闹了鬼,夜里哭声不断,闹得人心惶惶的,这才请了程道长过来驱邪!”

    顾寄卿点点头,几天前谢慈书托人送的信里提到过。

    “顾兄,待会你看看,府里真有鬼么?我八字轻,可我一个鬼都没见到。要我说,什么哭声,分明是风灌进门洞里的声音!”

    顾寄卿看着他头上隐隐约约的黑气,不答话。

    饭毕,顾寄卿去了后院。门窗贴上黄符,拐角处系上红绳。他撕下符纸来看,歪七扭八似是胡乱涂写而成,并无任何作用。

    府内巡视一番,没有任何术法痕迹,想来不是所谓“程道长”搞的鬼。

    池塘里荷叶被连日的雨水洗的很新,偶有粉蝶飞过。岸边的方几上放着个小香炉,上边飘着几缕细烟,在考究的花园里显得格格不入。打开盖子,只是几味普通香料,并无特别。

    特别的是这个香炉,青铜铸成,雕刻精美,内里灵力流转,是件上好的法器。

    他捻一撮香灰往池塘一撒,天空中顿时传来雷声轰鸣,鲤鱼受惊四散而逃。

    “小和尚又见面了,”程别意摇着扇子从后面走来,还是那副白胡子老道模样,“怎么称呼?”

    顾寄卿说了名字,伸出手去,“玉牌。”

    “还记着呢。”程别意从袖中掏出玉牌放他手上。

    顾寄卿接过往湖里一丢,玉牌在半空中化成一片枯叶轻飘飘落下,漾起阵阵涟漪。

    程别意知他不会上当,拿起酒壶往湖里洒,几尾锦鲤游过来,眨着眼睛不住吃着,“是个还没化形的小妖,借谢府躲雷劫呢。”

    “小和尚可有办法捉住他?”程别意收起折扇在他胸口点了点,“莫不是只有追我那点能耐?”

    “你来谢府有何目的?”

    程别意不答话,只顾自喂着鱼。

    “香炉是你的?”顾寄卿又问,却是肯定的语气,“劫云已经成型,最迟今晚降下,香炉是为护住谢府不受波及。你究竟是谁?”

    程别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给自己斟杯酒,闻了闻,往湖里倒去,见几尾锦鲤围上来,不住张嘴吃着。

    她笑的眉眼弯弯,“我这人啊,就爱凑热闹。而且,赏金给的可多!”

    顾寄卿早知他不会轻易说出,当即不再多言。

    天渐渐暗下来,风也愈来愈紧;雷声轰鸣,乌云更沉重地压向地面。

    程别意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夜色完全掩下时收回香炉。

    只听见天空一阵咆哮,雨像箭一般射下来,砸在地上似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溅起白蒙蒙的雨雾。

    灯笼摇摇晃晃,啪嗒一声熄了,借着闪电,程别意看见和尚站在雨里,衣袖翻飞,神情未动,嘴里不住念着咒语。随着他声音越来越小,雷声却是越来越大,渐渐汇集成一道闪电,直霹向池塘!

    就在这时,一尾红鲤从池塘跳起,张嘴发出人言:“慢着慢着!大师手下留情!”正是白日里抢酒吃的那个。

    谢慈书躲在柱子后面大惊失色,又记挂着前边他们正在斗法,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顾寄卿晚间叫人不要靠近池塘,但他哪是闲得住的主?入夜便偷偷摸摸跑了过来。

    雷霆之力似有千钧,压的那鲤鱼连运功抵挡都做不到,只能呆愣愣看着它霹向自己脑门。

    顾寄卿嘴里不停,双手同时捏决,堪堪挡住一击;程别意催动香炉,不让雷电泄露分毫。顾寄卿看他一眼,毫不意外他的动作。

    雷声渐歇,风也停了,雨还下着。

    虹光大盛,一瞬间便消失了。那鲤鱼精化成一个老头模样,着大红色衣衫,佝偻着背,满脸红光。

    香炉抵抗许久,终是支撑不住,咔嚓一声碎了。程别意也不心疼,施施然走到屋檐下。她衣摆湿透,嫌弃地“啧”一声,当即扇子一挥,褪去白胡子老道的形象,又是一个偏偏佳公子。

    谢慈书惊掉下巴:“你你你!”

    “我我我!”程别意拍拍他,笑的畅快,“重新介绍下,在下程别意!”

    顾寄卿进屋,鲤鱼精跟在他后边,唯唯诺诺笑着,许是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烦。他先给众人都沏杯茶,又给自己沏一杯,这才开口。

    “小老儿本不想化形,初时修行全是为了自保。然而修着修着雷劫就要来了,我自知抗不了,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谢家功德深厚,这才躲了进来。这里地方大,有的吃,还有酒喝,老老实实做条鱼多好。

    “日子久了就越发不想化形了。雷劫越来越近,眼看时日无多,不由悲从中来,才扰了大家清梦。今日若不是两位,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还要多谢两位大师救命之恩呐!”鲤鱼精说着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爹买回来的那条鲤鱼?”谢慈书这才反应过来,“晚上哭的人是你?”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顾寄卿问鲤鱼精。

    鲤鱼精一抖,老实说了,“谢府庇护我许久,恩情要还。待谢家二老百年之后,我自寻他处好好修行。”

    顾寄卿点头,表示认可。鲤鱼精顿时化成原型飞回池子,片刻不敢多待。

    “他他他,”谢慈书一晚上受的惊吓不少,“顾兄,我家里养了个妖怪!程大师也是……

    是……”他看着程别意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不敢说下去了。

    程别意恐吓道:“你既识破我真面目,那便留不得你了!”作势要吃掉他。

    谢慈书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你早知是那鲤鱼精作怪。”顾寄卿目光如炬,“你不是人,你究竟是谁?”

    “和尚口出秽语,该打!”程别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但她并不否认,她三天前到了凉州,路过谢宅之时见半空中有雷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她左右无事,便化作老道模样入宅查看,果真叫她发现端倪。

    雨连着下了半月有余,池塘本该浑浊不清,哪是这幅清澈见底的样子。细一打听才知道,前些日子谢父得了只鲤鱼,说是养在家宅可保平安,问题大概率就出在这鲤鱼身上。雷劫半月前就该霹下来,只因顾着谢家平素里积德行善,这才晚些时日。鲤鱼精躲在府里,夜夜呜咽声不停,倒教旁人以为闹鬼了。

    雷劫拖了许久,已经圆满,不日便要发作,可那鲤鱼精滑头得很,见了人便躲起来,想抓又抓不住。

    鲤鱼精渐渐蚕食谢府气运,再不离开,谢府怕要倒大霉。不得已,她才祭出十香炉暂时护住谢府。

    “小和尚不信我,作甚要问呢!午间不是说过了,我缺钱。而且,小和尚,还俗的事情,考虑考虑?”

    顾寄卿不听她胡言乱语,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只听谢慈书一声惨叫,急急忙忙跑来敲顾寄卿房门,嘴里不住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程别意又是那副道士模样跟在他后边,笑的直不起腰。

    顾寄卿门刚开条缝,谢慈书便猛地冲进来躲他身后,抖如筛糠。

    “顾、顾兄,有鬼!”他连程别意的名字都不敢说了。

    “他不是鬼,”顾寄卿安抚他,谢慈书稍稍安下心来,“——是妖。”谢慈书抖得更凶了。

    “你这和尚忒坏。”程别意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和尚可是要收妖?”

    向谢家二老辞行后,顾寄卿便要回山上。谢慈书送他到城门口,远远地看见程别意,一袭白衣,面如冠玉。

    谢慈书看的呆了,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这人是妖怪、妖怪!

    “顾兄你看,他手里拿着的是你的玉牌!”谢慈书疑惑,顾兄的玉牌从未离过身,怎么在他那里?

    顾寄卿一掌祭出,目标直指玉牌。

    程别意连忙向外跳开,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和尚吃吃地笑。

    顾寄卿早知道那人不会轻易归还,当下不再讨要,直直往前走去。

    程别意勾勾嘴角,大喊:“小和尚一路好走!下次见面的时候还你玉牌!”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顾兄,你……”

    “我打不过她。”顾寄卿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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