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阴云避日,星辰黯淡。此时,离京城两千多里地的沅陵县中,一队人马正悄悄潜伏在山上,他们穿着夜行衣,手中刀柄也皆用黑布裹藏,借着夜色隐藏自己的行踪,所有人屏气凝神,无人发出声响,静静地盯着前方深林处。

    “妹儿,妹儿,你莫哭,转个弯弯是你屋,田也有啊地也有,打开后门是石榴……”

    咯吱,车轮声传来,一位妇人独自架着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眼前,大约四十左右,穿着鲜艳,在这漆黑夜中,如盛开花朵一般,璀璨亮眼,她无畏这林中阴森,悠闲自在地哼着一口岭南腔调的小曲。

    带头的一名男子,慢慢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示意众人戒备,乌黑深邃的眸中严肃认真。待人进入包围圈,立刻下令摆手,众人群起而攻,将那妇人团团围住。

    那妇人被人包围,毫不惊慌,嘟着嘴:“你们若晚两天出现就好了。”见她年龄虽大,可做这种撒娇动作十分自然,反而还有几分娇俏之感,可见其年轻时的容颜,定是个佳人。

    可惜这些人都知道此女心肠,生不出欣赏之色,一人往前:“刘芸,你杀害广州府陈刺史并掳走其尸体之事,具已被大理寺查清,命你交出尸首,随我们归案。”

    男子嗓音清润,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刘芸看去,灰沉星光让她勉强看清前面人的面容,挺鼻薄唇,神明俊朗,拎着刀也一副文雅从容之态,与后面五大三粗的凶恶汉子们对比鲜明。

    刘芸大赞:“好俊的小哥,若我早遇到你,定要舍了我那老头,跟你回家做个洒戏婆子也是个乐事。”

    说完,自己跳下了马车,把车布掀开,露出了里面带着毡帽,斜靠在车壁上的身体:“尸体就在这,小哥往前走走,让我看清先,妇人就随你回去,绝不反抗。”她笑得娇俏妩媚,伸出双手,做出一副引颈就戮模样。

    沈霁还认真思索起来,见他要动,旁边的护卫吓到了,立马往前拦住了他:“大人不可,这妇人诡谲多变,弑夫弃子,是个心狠之人。”

    沈霁摇头:“无碍,今日她插翅难逃,何必再生事。”说罢,大步向前,十分坦荡地走到离刘芸两三步远停下:“这距离可看得清?”

    见他这般实诚,刘芸先是愣了下,随即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狠了,眼里冒出了泪花:“好个实在的公子,倒是有那死鬼年轻时的模样。”

    她看着沈霁,嘴角在笑,眼神含有几分哀伤:“你们读书人啊,最是装得好,他就是骗了我十几年,以为我乖了,听话了,就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

    似又想起了什么,刘芸下巴高高扬起,十分得意般:“可惜他忘了,当年我既敢背族与他成亲,就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

    “在成亲之时,我就与他体里下了子蛊,若他变心,我体内的母蛊就可令其噬心而亡。”

    早已查得差不多的沈霁自是清楚其中原委,他不太赞同这种极端手段:“万事万物,合则聚不合则散,况你还有一子,已过童试,你随他别府另住,不是更舒心自在吗?”

    听到自己的儿子,刘芸嘴角微僵,眼眶泛红,用手拭去不小心滚落的泪珠,摇头苦笑:“大人是个实诚人,可我却是个死心眼的,绝不容忍心爱之人背弃于我。”

    她往前,抓住了沈霁的衣袖,把侍卫们吓了一跳,纷纷拔刀上前,见她未有害人之意,沈霁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刘芸眼神恳切:“这山脚下,有一个小寨子,名为黑岩寨,那里风和日丽,山清水秀,是个极美的地方。我在那过了十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望大人应允,待我死后,就将尸首交还给我父母,准我在那安葬。”

    她嘴角缓缓溢出黑色血液,强撑着回头,望向马车中人,虽身死多日,可刘芸用了秘法保其尸身不腐,现在看着除了面色苍白点,其余与生前无异。想起与这人这些年的爱恨纠葛,眼中还是有几分不舍:“至于那人,就随你们吧。”

    说罢,就倒在沈霁怀中。

    沈霁知晓,大兴律例严明,查明杀夫就得腰斩,如今这般,倒还能落个全尸,他不是个狠心之人,点头回应:“我答应你。”

    刘芸嘴角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她睁大双眼,仿佛又看到初离家时,她总爱哭,那人就捧着花,蹲在她面前,哼着不知从哪处学来的家乡歌谣,带着些岭南的古怪腔调哄她笑:“妹儿妹儿,你莫哭,转个弯弯是你屋,田也有啊地也有,打开后门是石榴——”

    见她已无呼吸,沈霁将她眼睛阖上,抱到马车,与那陈刺史放在一处。

    转身朝众人道:“走吧。”

    “湘西有女,善练蛊,取百种毒虫于翁中厮杀,胜者方称为蛊,可入人腹内,食其五脏,至其身死,其中子母同心蛊最为出名,湘女从小就用血肉喂养,遇到心爱之人,将子蛊放置其体内,若对方变心,同心蛊即可择心而噬,令其痛不欲生。”

    辛夷滔滔不绝地科普着同心蛊的威力,在场男性听了都忍不住一颤。还是姚含章举手打断:“那傅公子是也是中了同心蛊吗?”

    难得的想当一回老师,说到正事,一下子辛夷还有点绕不过弯来:“嗯……他是中了蛊,却并不能算同心蛊,这是吃了毒蛊粪便,从里长出虫来,且繁衍速度极快,算下来,应该是三天前就吃下去了,这三天你们没注意到他饭量极大吗,那就是蛔蛊征兆。”

    傅青抹着泪:“我弟弟自小就养在祖母膝下,这么多年,也多陪着祖母待在三原老家,今日是头次上京,我们不知他平时饮食如何。”

    刚刚陆思承怕傅御史别悲愤到走不动道,特别贴心地拿了根拐杖来,那根拐杖此时就派上用场了,正被他敲得砰砰作响:“我可怜的儿啊!是谁!究竟是哪个狠毒之人要下这种毒物害你呢。”

    他哭得伤心,其余人也在安慰他,唯独辛夷与姚含章默契对视,神情一致,都有些微冷。见傅彦今日行事就可知其性格,素日在老家,定是被祖母惯的不成样子,在京城里都敢肆意生事,在老家那种小地方,指不定欺男霸女,干了多少坏事,被人报复实乃人之常情,若不是傅家人在场,姚含章可能都得夸那下蛊之人干得漂亮。

    想到今日城门之事,姚含章忽而觉得有点不对,问傅家人:“他今日即是第一次上京,为何没有左右之人跟随,怎么是一个人前来的?”

    哭声戛然而止,几个女眷脸上似有些茫然,不知缘由,可傅安父子则有几分心虚,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傅安随便应付姚含章:“我儿素日行事洒脱不羁,不喜人跟随,因而一个人上京。”

    听了这话,姚含章差点又要笑出来,她撇了个眼神给辛夷,那意思,你信吗?辛夷摇头,就那人在城门使唤京兆府之人,就知他是被伺候惯了的,这话也就拿来骗骗傻子了。

    两人眉来眼去,其余人静默不语,傅安也知自己借口找的不好,有点恼羞成怒:“这事现已查明与靖侯府无关,就不劳郡主费心了,如今天色已晚,郡主应早点回府,免得公主担心。”

    陆思承也出来打圆场:“正是,辛姑娘说此事发生在三天前,既如此,京兆府这就派人去三原调查,郡主可先回府休息了,只是——”他看向辛夷:“不知姑娘住在何处,若是查到蛊毒之物,可还得劳烦姑娘前来辨认一二。”

    “我——”辛夷倒是无碍,她原就是四处游,在哪都行的。

    可话未出口,姚含章就牵着她的手:“她是靖侯府贵客,近日都在,若有事,来侯府寻人即可。”

    或是怕人拒绝,直接拉着辛夷就走了。剩下众人惊奇,靖侯府的贵客,那是什么身份来头,可从未听人提起过。

    待到门口时,姚含章才松开辛夷的手,她知道自己有些突然,颇为不好意思,脸都有些微红:“侯府空院子多的很,你随我去住吧,省些银两也是好的。”

    姚含章知道以辛夷医术,哪里缺银钱,看她没应声,怕她不答应,眼神急切,连忙道:“爹爹书房里还有些许多名医留下的手抄孤本,你都可随意去看。”

    辛夷刚刚一直在盯着门侧边那个人影,一时也没注意到姚含章说了什么,听到孤本才回过神来:“真的可以随便看嘛?”

    “当然可以,若是你喜欢,明日我带你去集贤院,那儿的藏书多。”

    “那不是官家所设藏馆吗?我非国子监学生,也可去吗。”

    “自是可以,那看馆的几位学士是极好说话的,若你有中意的,托里面的学生誊抄带出也是可以的,里面还有孙先生亲手所著的原版千金方”

    “那位孙药王的吗——”

    雪冬和夏芒目瞪口呆地看自己主子笑得清纯可人,就如同哄孩子般,一步步把这位辛姑娘骗到了马车上。夏芒手肘敲了敲雪冬,悄摸指了指前面二人,那意思,怎么回事,这辛姑娘救过郡主的命吗?咱郡主可从没这么做小伏低过啊。

    雪冬摊手,她也不明白啊,总觉得郡主去了道观之后就奇奇怪怪的。

    几人也没直接回侯府,夜深,姚含章担心辛夷饿,转道就去了一品楼下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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