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天,她们也没去成集贤院,听闻姚含章名下设了专为穷苦人看病义诊的医馆。辛夷起了兴趣,二人一早就相约要去那看看。

    吃早饭时,姚含章引辛夷与南康公主见了一面,她昨儿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思索哪个时机道明辛夷身份最为恰当,寻回女儿,父母自是高兴,可想起上辈子辛夷也不知是何时知晓自己身份的,更不曾来侯府寻亲,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姚含章自不敢贸贸然就提起,想着先让这两人多相处,打探一下辛夷的心思再说。

    可这两人都是冷情之人,对陌路人就如寒冰一般,见面了也只是互相看了一眼,话都不多说一句,没如姚含章所想,生出什么母女相见的温情场景,让她还有些失望,只能安慰自己不急于一时。

    两人用完早膳就出发了。

    靖侯爷姚淮书通晓阴阳算数,有计相之才。在军营时,就为建武帝守着后方粮仓,统管全军琐事,那时前朝使不上力,常有兵马粮食供应不足之事,可建武帝从未操心过,他只需专心对敌,一切皆有姚淮书替他照应着。

    那时环境艰难,尚且能做到那般,如今太平盛世,姚淮书更是可大展身手,在户部帮建武帝赚的盆满钵满,靖侯府也在大兴各地都有产业,是京城里数得上的富户。

    除了名下那些赚钱的行当,姚家也设了许多慈育堂,义诊义塾,在民间声望一直很好。

    姚含章与辛夷去的就是位于城西的佑安堂,穿过繁茂昌茂的西市,远离人群,耳畔喧嚣声渐渐远去,转过两条巷子,就到了一僻静之地。

    “父亲将永平巷的房子全买了下来,为方便外城之人,特选的靠近城门之地,外面是佑安堂,往里走就是慈育堂与青云书院,慈育堂都是些无家可依的孤儿,在慈育堂养到六七岁了,就可去青云书院读书认字,或学些手艺,待他们年长之时,也有些立身之本。”

    二人走下马车,辛夷就看到佑安堂外排起的长队。其中大多都是妇人,除了些身着朴素之人,还有好几位珠光宝气,头戴斗笠,看着就十分富贵的娘子们。

    姚含章倒是见怪不怪:“我们这的大夫有好几位,除了我们聘请的名医之外,还有两位太医署的院丞大人,药童都是慈育堂的孩子们过来帮忙。前些年,有个姑娘特别有天赋,被院丞看中,收了做弟子,善治妇疾,这两年也开始独立坐诊了,好多女子就专等着她轮值那日才来。”

    女子行医十分少见,辛夷自幼学医也深知其中艰难,倒是没想到这也能有女医,且还是院丞之徒。

    “院丞还可来此行医,陛下恩准的吗?”

    辛夷知晓,若普通大臣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拿着请帖去宫里请太医才行,还都是些寻常医师,到了这头,就把太医院的二把手都请来义诊了。她从前也曾听过靖侯府与南康公主之事,这夫妻两,一个擅文,一个擅武,在当年扶持太子登基上位,如今已是权势富贵无极,在民间又大行善举,建武帝非但不猜忌,还派了院丞过来帮忙,历朝历代,君臣相疑之事不少,如此和气的实数少见。

    姚含章虽说不会读心,可也猜到七八分,谈起陛下,她面色柔和,带有崇拜之情:“舅舅是个海纳百川,宽和慈善之人。”

    见她喊的亲昵,就知姚府与陛下关系确实是好了,辛夷不是个交浅言深之人,也就不再往下聊。

    几人往前走,姚含章显然是经常来这的,百姓们见到她也未曾惊慌。有几位还朝她问好,跟她聊点东家长西家短的,姚含章也接得上话,态度虽不至于亲和却也并不冷淡,十分自然从容。

    可还未至门口,一个药童匆匆跑出,手上还有血,朝门口病患喊道:“各位,对不住了,里面有人要生孩子,烦请各位移步至其他医馆。”说完,就要关门。

    人群一片哗然:“哎呀,怎么回事啊,这许大夫又不是接生婆,怎么还有人跑这来生孩子啦!”

    “就是啊,我一早上就来这排队了,等下次许大夫轮值,又得等五日了。”

    “要不咱再等等,说不定一下子就生好了。”

    众人议论纷纷,姚含章也纳闷,大门被关上,她就带着辛夷几人绕了个弯,从后院进去。

    “疼啊————”

    还未到院内,就听到女子凄厉叫喊声,姚含章一看,他们正围着一个妇人,没有把人挪至里屋,人就躺在素日用来看诊的小木床上,竟就要生了。

    “庆生,快去找住在甜水巷的李稳婆过来,阿福,快去备些剪子热水,你们去看看后院里还有哪位大夫在,也给请过来。”

    许朝颜强装镇定,只额间汗珠透露了她几分慌张,她温柔哄着那娘子:“陈娘子莫怕,生孩子都是这般的,你听我指示,此时宫口尚未打开,现下千万别用力,不然等下就没什么力气了。”

    那陈娘子浑身是汗,打湿了鬓发,她手紧抓着褥子,眼眶含泪,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点头。

    辛夷进来时看着地板与木床上的血,脸色大变,只留下一句:“血太多了。”就跑了过去。

    她跑上前,双手轻推,仔细摸着陈娘子的腹部,果然摸到了头部:“头上脚下,横生倒产。”

    一直盯着辛夷动作的许朝颜听到这句话,脸色瞬时煞白,比产妇看着还要脆弱些:“头上脚下,这是难产征兆啊!”刚刚事急,她竟未发现此事。

    妇人有孕,一朝分娩,那就是与阎王为伍,稍不注意就可能丧失性命。若是寻常的妇人,怀胎后期,发现胎儿头上脚下,去找大夫,用以艾灸,即可逆转。可如此产道已开,就算艾灸,难度也大大增加,稍微不慎,一尸两命也不是没可能的。

    辛夷给产妇迅速把了脉,看了宫口,问许朝颜:“可有用了催产汤。”

    许朝颜只以为她是接生婆,知无不言,无有不答的:“陈娘子阴气虚,我叫人熬制了加味穹归汤。”

    辛夷摇头:“换成脱花煎,再加味熟地,两碗煎一碗给她服用。”

    旁边的药童听了,点头应是,飞奔着跑去熬药了。

    那陈娘子也听到他们的话了,待又一阵阵痛过去,她抓着许朝颜的手,哀声哭求:“许大夫,您千万保住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前几日就觉得头在上面了,一直拖到现在才来看,只求您——不要顾及我,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妇人生孩子,情况危急时,横产就用刀割,难产须将拳踹。意思就是直接剪开肚皮,将胎儿取出,或者大力将胎儿推出去。不管哪种,女子性命难保,可陈娘子成亲七载,膝下未有子嗣,无论如何,她都得留住这个孩子。

    辛夷呵斥:“胡说些什么,你以为无母亲庇佑的孩子在这世间就能活得好吗!闭嘴,省点力气,相信我们,你与孩子我们都能保的住的!”

    陈娘子含泪闭上眼睛,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忍痛。

    辛夷唤人取来艾灸,金针之物,看能不能在她宫口全开之前将胎儿逆转过来。

    怕孕妇染上风邪,里外的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姚含章几人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只能在外面干等。收到消息的李大夫和陈娘子的丈夫陈阳与公爹陈山此刻也过来了,李大夫与友人恰好在酒楼小聚,而陈家父子在西市贩鱼,因此赶过来的速度竟都差不多。

    李大夫原意是在门外侯着开方子的,可听到药童说里面倒生难产,急得就要进去。可那陈山听到了,却死命拦着,双臂抱着李大夫的腰,他干惯农活,力气忒大,一下子就把李大夫困住了。

    “你,你个老爷们怎么可以进去呢!那我儿媳身子不就被你看光了。”

    李大夫已是个半百老头,听到这话急眼了,最怕人命关天的时候遇到这种人。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我们当大夫的什么没看过,快些让开!”

    那儿子也是急的团团转,挺高大一汉子,听到媳妇难产眼眶都红了,只觉得脑子蒙蒙的,看见他爹还拦着大夫,就想去扯开他。

    “阿爹!你快松手,秀娘在里面等救命呢,你这是做什么啊!”

    汉子在那里都快把衣服扯破了,可那陈山就是不松手,把李大夫勒得死紧,黝黑脸庞憋得通红,可见是下了死力气。

    砰的一声,姚含章越看越火,一脚就将人踹开了,她习过武,力气又岂是常人能比的,她拔出剑,直接往他脖子上指:“若你再阻拦,本郡主就砍了你那双手!”

    她手持利剑,神情就如数九寒天里的料峭冷风,冰冷刺骨,吓得陈山不敢动弹。

    李大夫趁机就想进去,可许朝颜先推开门,神色疲惫,对着李大夫摇头:“胎位已正,您先不用进来了。”

    他们之间只隔着薄薄一扇门窗,外面吵嚷如此大声,里面自是听的清的。

    “陈娘子失血过多,还得烦请您去开熬个补血汤过来。”

    陈阳在旁边探头探脑,想看看里面场景,许朝颜对他低声道:“她刚刚险些晕死过去,若不是扎针扎的及时,恐怕已命丧黄泉。”说完,才关门进去。

    听到这话,陈阳只觉腿软,瘫倒在地,高大威猛的汉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几人在外头由食时等到日跌,期间陈山还念叨这些祈祷观音娘娘,保佑一举得男之类的话,姚含章怕产妇听见,直接把剑丢过去,直挺挺竖于他前面,吓得他差点没尿了裤子,这下才终于闭了嘴。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空,传到他们耳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露出笑意。

    不久,许朝颜嘴角含笑抱着个花绸襁褓的婴儿走了出来。陈家父子凑上前去,脸上神情不同,一个焦急,一个期待,同时开口:“我媳妇怎么样了?”

    “是不是男孩!”

    闻言,许朝颜欲伸出去的手就往回收,脸上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她自己就是从慈育堂出来的,见过的重男轻女之事不少。生了女儿,若是把孩子往路边一丢,任她自生自灭都算有点良心的。要是狠心些,直接摔了也不是没有。

    她对陈阳说:“母女平安,陈娘子有些力竭,睡了过去,待会就醒了。”

    知道媳妇平安无事,陈阳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手指微颤,抹去了脸上的汗,就欲朝他们跪下:“多谢各位大夫。”许朝颜抱着孩子不方便,旁边的李大夫立马把人扶了起来。

    许朝颜朝他叮嘱道:“这不过是我们应尽之职,若要谢,也是谢你媳妇,真正辛苦的人是她。”说着又有些犹豫,添了一句:“她年龄已有些大了,这一胎伤了身体,若是想要再怀,要好好调理几年才行。”

    陈阳夫妻看着都快30出头了,若是调理几年,只怕就要不上孩子了,可陈阳也不在乎,黝黑汉子神色认真,重重点头许诺:“我一定对她好的,后面也不打算生了,有这一个就行了。”

    他探头看着那个小婴儿,露出了初为人父的憨笑,许朝颜这才把孩子抱给他。

    这边其乐融融,可陈山就没那么高兴了,他听到陈阳的话,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再胡说些什么,生了半天就一个女娃,女娃能顶个屁用,那人不能生就休了换个能生的!我们老陈家千万不能绝后。”

    佑安堂大多数药童都是女孩,听到这话皆面露不喜,可不管她们还是姚含章,都没有上前打断他们父子两,这事陈阳若不拿出魄力来,回家后,那母女两也是遭罪的。

    但是陈阳倒是铁了心,他抱着孩子,看着那不会睁眼的小娃娃,这是他与秀娘的血脉,他们期盼了多年降生的孩子,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她。

    他梗着脖子冲他爹喊道:“您要想生自己找人生去,等下午我们回去就分家,我把老娘也带走,您想找谁就找谁。”

    话语间十分硬气,把陈山差点气晕过去,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就只能在原地大喘气。

    因为刚生产不能见风,陈娘子就被安置在后院,打算等坐完月子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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