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白仿佛被风铃的幻觉深深刺激。跌跌撞撞来到卧室,拿出一方素白手帕。

    打开之后,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金属色的耳环,流苏似乎又在摇曳。点缀的绿宝石,好像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谢墨白一下子合拢手心,将耳环攥在手中。他跌坐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空着的那只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地锤着地板。

    然而,他感觉心口的情绪是那样的澎湃欲出,以至于不堪承受,仿佛将要炸裂了,根本无法依靠痛觉转移。

    心绪激荡,而无可发泄。怨恨与思念共存,爱欲与痛苦交织。

    谢墨白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捶着胸口,身体无力地匍匐在床前的地板上。

    痛苦无法疏解,欲望难以满足。怎么办?他知道此时做什么都是徒劳,无能为力地等着情绪爆发,期待着情潮消退、平静重临。

    喜怒哀乐,系之于一人。这是何其的痛苦,又何其的悲哀。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允许!

    可是我已经尝试过,挣扎过,尽力了。当理智逐渐消弭之时,我不想为别人花费片刻光阴,我只想挣扎着回到你身边。

    躲不开,避不了,忘不掉,得不到!克制、隐忍、冷静、自持,转瞬成空!

    林曦,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情绪随着气力缓缓耗干耗尽。谢墨白抚着床畔,踉跄着起身。将耳环小心翼翼的包好,重新放于柜中,合起抽屉。

    他像游魂一样走到浴室。啪的一声,昏黄的光线散落。打开水龙头,谢墨白神色漠然地冲洗着手。骨关节处皮肤,已经破裂,痛感反而十分的模糊。

    谢墨白无悲无喜地看着,血迹随着流水而去。抬手取下眼镜,放于洗手台边。他走到浴缸旁,踏了进去。

    花洒打开,水线洒下。谢墨白用手扶着墙壁,头发已然被打湿,水珠顺着清俊的容颜下滑。

    他的头向后仰去,脖颈崩出一道弧线,喉结上下翕动,胸口剧烈喘息,水汽氤氲遮蔽了他的视线,也遮掩了他的表情。

    谢墨白沉浸于满是雾气的迷幻世界内,直到一声似叹息似呻吟的声音响起。他浑身乏力,身体慢慢地滑落,跪坐在浴缸里。

    谢墨白终于明白了。那天看着林曦的耳环,何以会失控如此。

    被束缚的无力,担心失去的恐惧,难以抓住的不安,心上人被觊觎的危机,模糊不清的爱欲,得不到明确回应的惶恐,失去自制冷静的陌生,无能为力的怨恨……

    叠加在一起,导致了一场悲剧。

    第二天,林曦刚走进总裁办公室,简直吓了一跳。谢墨白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她快速回忆手上的工作,确定最近没出什么岔子。这才开口关心道:“天气渐暖。小谢总,这是没有休息好吗?”

    谢墨白闭目,把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捏捏眉心,这才睁眼看着林曦,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似乎连眼镜,戴的都没那么整整齐齐。

    他还没开口,就先长长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把所有的落寞、沮丧和劳累叹出去。

    谢墨白透过镜片去看林曦,那目光复杂难言,他无声地专注地看着,就是不肯开口。只是把小臂随意搭在办公桌上,缓缓将神情调回平淡,强打起精神。

    林曦看着谢墨白的动作,低声惊呼了一声,连忙快步走到桌前,用手轻轻的托起了谢墨白的一只手。

    谢墨白的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肤色苍白。可是现在,除了大拇指外,其余四指的骨关节处,几乎都有伤口 ,露出一种深浅不一的粉色。

    皮肤破损,有的地方还皮肉粘连着,有的地方小块的皮肤翻起,要掉不掉。

    看得林曦又是心疼,又是头皮发麻。她也顾不得谢墨白的意思,直接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给周芳,让她喊医生上来。

    谢墨白终于开口,有气无力地道:“不用。不要让医生过来。”

    林曦无奈,只能描述了一下伤口的情况,让周芳取药过来。

    她自己则去洗了手,用酒精湿巾消毒,然后回来替谢墨白处理。先是用生理盐水冲洗,在小心地用碘伏消毒。

    林曦全程皱着眉头,不时问一句:“疼吗?”

    她觉得谢墨白应该是疼的。因为在上药的时候,他的手有不自知的轻颤,但似乎又被他克制住了。

    林曦心里叹气,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谢墨白太能忍了。

    谢墨白不回答,林曦暂时也顾不上,再薄薄的地涂了一层抗生素软膏。谢墨白一副没什么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曦看了他一眼,有些恼怒。把自己搞得都是伤,还不及时处理。

    她忍了又忍,还是道:“再过几天就要出差,小谢总你这可好,把手伤成这个样子。这不是耽误事情吗?”

    谢墨白面无表情,一下子将手抽回去。

    林曦反应不及,指甲甚至划过了他的伤口,直接刮掉了一小块破皮。林曦都忍不住闭了闭眼。有种疼,叫做我替人家疼。

    她敢忙哄道的:“好了好了,小谢总。是我不会说话。来来来,咱们继续上药。”

    林曦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副心疼的表情:“你的手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快受不了,疼死了。”

    谢墨白把目光移向窗外,根本不搭话。

    林曦想了想,直接动手,小心地捏着谢墨白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拉回来,继续上药。

    谢墨白的手触之微凉。林曦恨恨地想,凉就凉吧,至少说明,没有发炎到起烧。

    谢墨白倒没有再弄出什么激烈动作,由着林曦给他继续涂完了药膏,轻轻地包上创可贴,一副十分温顺的模样。

    只能先这样处理了。伤在关节太麻烦。不幸中的万幸,是左手。没有右手动作的那么频繁。

    林曦真是又急又气,谢墨白看着这么温和好说话,其实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声音柔和地问道,“小谢总是心情不好吗,还是身体有哪里也不舒服?”

    谢墨白沉默一会,疲倦地道是:“是心情不。睡眠也不好,常常做梦。”自嘲一笑:而且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曦见状,也就不急着汇报工作,先开口柔声安道:“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谢墨白突然反问:“是吗?可我的梦,和现实很像。”

    林曦笑了笑,说:“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梦是对现实恐惧的折射。”

    谢墨白看着林曦,低声地道,“然后呢?”

    林曦猜测,是不是谢氏夫妇又给谢墨白什么压力了?按说不会啊,谢墨白已经进入国昌,平稳接手。

    她想了想道:“恐惧不过是一种情绪。我们畏惧的,其实是恐惧之后的东西。”

    “我们越在乎什么,就越被什么所控制,越和什么有羁绊,就越会为什么而恐惧。”林曦冷静地道。

    诚然,谢氏夫妇给人的压力确实极大。但是谢墨白和别人不同,他是谢氏夫妇唯一的儿子。

    天下很少有父母,真的能一直战胜自己的子女。父母对子女的爱,可能更甚于子女对父母。

    更何况,谢家正在进行权力的让渡和交接。谢墨白会慢慢接手集团的权力、谢家的权力,掌握这个庞然大物的最一切资源。

    终有一日,他将会占得比他的父母站得更高。因此,恐惧只是阶段性的。

    谢墨白声音沙哑,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林曦问:“我应该怎么办呢?”

    林曦回忆看到过的相关知识,非常肯定地说:“面对恐惧,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回避。要么不接触;要么暗示自己,恐惧的内容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一种幻想;要么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谢墨白深吸一口气说,“那么,这种方法我已经失败了。”

    林曦也觉得,这种方法对谢墨白可能没有效果。因为,他本质上就不会自欺欺人。

    林曦接着说:“第二种方法,是补偿。大多数的恐惧,源于两种原因,一是求不得,二是害怕失去。”

    她劝说道:“如果求不得,就努力去争取,把自己的恐惧转化为前行的动力。如果害怕失去,就去寻找可以让自己掌控局面的办法。我个人认为,这是用满足或者追求满足的行动,来替代恐惧。”

    谢墨白喃喃重复了一遍,品味着其中的意味,看着对面态度肯定的女子,问:“林曦,你很有经验。”

    林曦本来不想提的,毕竟上次她和谢墨白讨论过这个话题,而后发生的事情,不太愉快。但是她看着谢墨白的情况,还是决定现身说法。

    于是她说:“小谢总,你知道的。我曾经也陷入深深的恐惧。我想获得安全感而不得,担心自己随时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前途、地位、甚至人身安全。”

    “所以我当时,拼命让自己拥有更好的业绩,掌握更多的资源,获得更高的职位,跳更好的发展平台。”

    林曦拿自己作为一个积极的案例,鼓励谢墨白。“当我得到这些之后。心理需求被满足,也不那么焦虑了。恐惧自然就离我而去。”

    谢墨白犹疑道:“林曦,你是为自己追求更大的自由。而我不一样……”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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