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白认为林曦追求自由,而他则不同。他神情落寞而挣扎:“林曦,你那么看重自我意志和独立人格。”

    他反问道::如果想要远离恐惧、获得满足,必须以失去自我掌控、失去自由为代价呢?”

    谢墨白眉眼之间,难言烦躁:“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总是会受到另外一个人影响,难道不是一种悲哀?”

    林曦笑了,“小谢总,我其实不太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

    她没想到谢墨白的自我防线如此之高,甚至都不愿意自己的心情受到别人影响。

    林曦真心实意道:“自由不过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我们谁人,不是在戴着脚铐在跳舞?谁的情绪,能够完全不受他人影响呢?再有主见的人,也做不到吧。”

    她尽量让交谈的氛围显得轻松,如同和朋友随意聊天:“就像今天,我本来心情很好。但是看到小谢总你的手……”

    谢墨白的手修长如玉,肤色苍白,本来还有美感和力量感。现在伤成那样,就如同绝世白瓷上的丝丝裂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林曦尽量选择相对柔和的字眼,“我看了,也跟着心疼难过。”

    谢墨白看着自己已经被细心包扎的手,对林曦道:“抱歉。我并不想让你难受。”

    林曦点点头,然后清醒地说:“小谢总你看。大家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无法隔绝他人。”

    她摊摊手,“绝对的自由,根本就不存在啊。只有在一定条件下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林曦见谢墨白并不完全抵触这种说法,她稍微大胆一些开口:“有些时候,我反而觉得,小谢总你,过于追求自由的概念。”

    她举例子说:“你没进国昌之前,只是因为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就因此心生抵触。”

    “可是小谢总,现在你已经是国昌的ceo了。”林曦眨眨眼睛,很有几分把握地问:“如果我猜的没错,情况并没有那么坏,不是吗?”

    谢墨白坦承道:“远比我预想的要好。”稍一停顿:“这有你的功劳。”

    他发现林曦的笑容明亮了。谢墨白更喜欢现在这种笑容,真真正正发自内心。

    事实上,谢墨白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林曦的各种笑意。

    当她不高兴或者面向对手时候,也会笑。但那笑容几乎是凝固在脸上,眼神有些锐利,但更特别的是,充满审视意味,似乎在寻找对手的弱点。

    大部分的时候,在工作中,林曦经常带着得体的笑容,标准、客气而精神。

    但是她真正高兴的时候,反而神态放松,眉目舒展,眼睛会小幅度地微弯,显得亮晶晶亮的,仿佛细细碎碎的星星。

    果然林曦语调上扬了少许,心情不错地说:“我的荣幸。”

    她发自内心地道:“小谢总,你其实远比我们,拥有更大的自由。在此之前,你认为最不自由的事情,比如进入国昌,其实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吗?”

    林曦多少能猜到谢墨白的别扭心情:“当时,进入国昌,代表着人生被干涉。但不进入国昌,又会忤逆父母,心生愧疚。当负罪感更大的时候,选择顺从。而顺从的后果不可忍受时,自然就会反抗。”

    谢墨白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在林曦的观念里,很少有什么是真正的被逼无奈,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已。

    只是,当结果不能事事如意,或者留有遗憾时,人们天性会为自己开脱,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然而,这种情绪又有什么用呢?既无法改变现实,又让自身沉浸于消沉和愤懑。林曦曾经也是如此,但她毕竟也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从此便明白了,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努力,接受结果,与自己和解。

    此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羡慕白的兼职心理辅导,“假如外部的干预和压迫,像一枚扔过来的石头。”

    “我们的内心如果是一片湖面,就会因此产生波纹和涟漪;如果是沙地,可能会被砸出一个小坑。”

    林曦笑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是冰面,说不定会把石头反弹出去。如果是草地,则可能将这块石头包裹,而若干年后,草籽甚至深深扎于其中,生根发芽。”

    “归根到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被暴力威逼了。”她故作调侃的活跃气氛道:“算我倒霉,也只遇见了周唐那一回。”

    谢墨白开口安慰道:“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

    “那就借您吉言了。”林曦这才话归正传,“我们的行为,那就是被外部环境影响以后,默默在心底做出的选择”

    “只要我们心里觉得是自由的,那就是自由的。”这才是林曦的观,“自由,唯心而已。”

    这话或许不是对人人适用。但如果对象是谢墨白,可能的确几分道理。林曦慢慢发现,谢墨白之所以会这么矛盾,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方面,越有能力的人,越想要主宰自己的人生,越不喜欢自己被他人控制或影响。

    乞丐不会惋惜自己,得不到随侯珠、和氏璧。而王侯与君主则不然。

    控制欲,也是领导力的一种。以谢墨白的出身、地位和个人能力,他想要追求更大的自主权,这太正常不过。

    另一方面,谢墨白可能自小被父母严格管教。他又并非庸碌之人,随着成长,自我意识越发强烈,对父母的管束越发不甘。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强烈防御性心理。

    或许他并没有真正失去自由,父母对他的干涉和要求,对他说不定也利大于弊。但谢墨白在潜意识里,就会习惯性地对抗这种控制。

    林曦相信,这不过是成长地阵痛。只是,英明之人比庸碌之人,更能感知这种痛苦,反应也更加激烈。

    谢墨白声音低低的重复道:“只要心里觉得自由,那就是自由,唯心而已。”他看着林曦道,“你还真是洒脱。”

    “我就当您在夸奖我了。”林曦充满信心和期待地道:“小谢总,您知道,我在心里,是怎么看您的吗?”

    谢墨白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林曦,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林曦笃定地道:“在我心中,小谢总就像大鹏鸟。鹏鸟还在卵中孕育的时候,其实并不会感觉到被束缚。当它逐渐长大,碰触到蛋壳,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困与其中。

    她毫不回避,谢墨白炽烈的目光:““可是,鹏鸟天生就将翱翔于无限青空,怎会甘心永远困于方寸之地。”

    “于是就会挣扎,想要破壳而出。在这个过程中,它可能会憋闷,可能会疲惫,可能会耗尽力气,可能会自我怀疑。”

    “但是,鹏鸟之所以会经历这一番痛苦,不过是因为它第一次碰触到蛋壳,开始接触自己从不曾遇见、从不曾了解、从不曾经历的事物。”

    谢墨白眉目难展,却似乎有所触动,重复道:“没有遇见过、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吗……”

    林曦肯定的点点头,接着说:“于是,每往前一步,皆是陌生,过往的经验,不起作用。”

    “它要用自己的鸟喙和爪子,不断去试探蛋壳的硬度和薄厚。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也同样会狠狠地弄疼自己。但只有经过这一番痛苦的努力,它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小谢总,其实不需要我来啰嗦,您也肯定明白。自古宝物多生于奇险之地。最美丽的风景,总在人迹罕至的荒僻之处。只有披荆斩棘,才能见到、得到。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有梅香扑鼻来。

    “小谢总,您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您终有一日,将如大鹏一般,随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仿佛预见到未来一般,林曦不由得放慢了语速,“到时候再回想如今,也不失为一番难能可贵的经历。”

    谢墨白心中犹疑,那对于他来说十分罕见。他也需要林曦的鼓励,问道:“林曦,破茧成蝶,我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他紧紧的盯着林曦,目光透过金属框架的镜片,落在了对面女子的身上。“而我的付出,能否换回我想要的回报?我是一个商人,我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林曦也很干脆,直接说:“这个我可帮不了您。每个人肯付出的代价和能够承受的损失,都不一样。只能说,渴望有多大,愿意付出的代价就有多大。”

    她无奈的承认道:“有些事情,甚至无法用金钱和数字量化。因此,只有自己能够衡量其中的得失。”

    想到这里,林曦很有感慨:“甚至,人的一生,就在不断的得到和失去。我到A大读书,就失去了进入其他学府的机会。”

    “我留在A市工作定居,就失去了长久生活在其他城市的可能。我选择加入国昌,就放弃了其他的大集团。”

    “人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得有失。现在的决定,将来未必不会后悔。可现在终究要有一个决定。未来不可完全预计,”

    林曦直接了当的说:“所以,也只能参考此时此刻的现实,去模糊地衡量预期的未来得失。就我个人而言,更加忠实于内心,我会去追逐当前最渴望的东西。”

    谢墨白点头,算是认同了这种说法。有些决心,必须要自己来下。

    林曦却接着劝说:“但是,如果小谢总,你如果不肯尝试,如果吝啬于付出投资,又怎么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呢?

    “就像我们这周要去F国。为此,我们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心血。那么多部门、子公司的同事加班加点。包机过去,两国之间的往返花费,一个小时就要10万。还有人员的吃住出差补贴。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之所以这么重视,就是为了打开海外的芯片市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能确定获得不非的回报吗?”

    林曦说着,觉得这样不吉利,赶紧道,“当然我们有信心,我们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小谢总,你本来就是最优秀的那批人。只要你肯用心,自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谢墨白深深地看着林曦,“你真的认为,我只要用心,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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