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汇母女啊……”

    夜已深了,终于结束了笼中生活,史文朗侧靠在瞎子身上,已有些坚持不住,面对刘贵枝关于钱汇的问题,也只能苦笑,“我没本事,所以一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能把钱汇从她母亲手里救下来,我又怕她们知道佑安堂治不了这病后就再不来了,只能一次次骗她母亲说能治能治,用这种方式拖着她们,想着慢慢想办法,结果就这么拖了好一段时间,我还没想出办法,某一日那对母女就消失了,再见到她们的时候,钱汇的母亲已经出事了。”

    “出什么事?”刘贵枝警觉。

    史文朗看出刘贵枝应该也是听过钱氏母女于巷子里发疯的传言,放心说出自己的推测,“像是被人下了药。”

    “下了药!?”刘贵枝惊。

    史文朗缓缓合眼,“不过我也只是猜测,因为她母亲突然就变得神智不清。明明不久前还是正常的,却突然开始胡言乱语,像极了是被人下了疯药的样子。”

    刘贵枝与瞎子对视一眼,又道,“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病人,那人误吃了一种名为’安神散’的药,再也没安过神。不过这种药如今在京城已成禁药,各个医馆都开不出来,要搞到这种药并不容易,所以我也无从确定。在那之后,钱家母女也就再没来过佑安堂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钱吉书将她们送走了。”

    刘贵枝沉思片刻,一时不知该从何想起,沉默了下来。

    适时山脚下有花轿摇摇晃晃现身,瞎子一人用肩膀将史文朗抬了起来。

    *

    马车重新穿过竹林,向着回城的方向奔驰。

    马车上,史文朗蜷在角落里已沉沉睡去。

    脖子上是蛇,耳边是鸽笼,脚下是黑猫,刘贵枝双眼失神,盯着某个什么都没有的方向已经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吴春雨在听到“张庭”的名字后,二话不说便让阳关道将史文朗放了出来。刘贵枝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暂时还没想明白,吴春雨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竟能如此准确地找到史文朗?

    “找了那么久,总得有点收获。”耳边吴春雨贱嗖嗖的声音逐渐清晰。

    刘贵枝回过神,马车幽暗的灯火下,吴春雨的脸满是皱纹,看上去是暴瘦留下的痕迹,不知是不是错觉,刘贵枝觉得他就连声音也苍老了许多。

    “证明我们的推测没错,张庭的确是逃了回来,只是我没想到,他都被贴上海捕文书了,竟还有闲功夫管蓬莱阁的事。”他说着咬牙,比刘贵枝脖子上的毒蛇还像毒蛇,“如此看,他此番逃回来……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旁瞎子面无表情,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同是坐在马车里,经历过史文朗一事后,却像是变了个人,罕见搭理吴春雨的话,冷冰冰道,“那吴大人应该去找蓬莱阁的钱吉书才是,是他授意于人,为了守护蓬莱阁的秘密,一把火烧了燕子楼,想来和蓬莱阁和张庭一行人的羁绊比史文朗要深。找他放在瀑布下,不比找史文朗来得直接?”

    听出瞎子是在骂自己该去送死,吴春雨竟也愣了一瞬,随即转头瞥一眼刘贵枝,意味深长地笑了,“用不着那么麻烦,我那新的吏司里,如今正关着一个赵忠,他是张庭从前的狗腿子,知道的,一定比钱吉书多。”

    瞎子冷笑:“赵忠离开张庭身边都多久了?能知道什么?”

    吴春雨:“赵忠虽然离开张庭身边已久,可据我所知,他和钱吉书也有着不小的联系。”

    他稍一停顿,看着角落沉睡的史文朗,这才又接起自己的话,“据我所知,赵忠的妻子和儿子,也是菜市口戏班钱吉书女儿的忠实观众吧,甚至,赵家妻子一行人准备逃出城前都不忘绕道去一趟菜市口戏班。若是史文朗关于平儿和张庭的猜测当真属实,只怕这小儿与家眷间的联系也不可忽略。说不好,这钱家妻女被绑架的事儿,就和赵忠一方脱不了干系呢。”

    瞎子沉默,兀自扭头看窗外,拒绝再沟通。

    刘贵枝却是来了兴趣,想到范入柳,不禁好奇,“你知道赵忠妻子儿子的事儿?”

    “姓成,是禹城镇知县成元的女儿。”吴春雨仿佛知道刘贵枝想打探什么,说得很痛快,“你应该是想问这个吧?”

    刘贵枝不置可否,却也悄悄在心中松下一口气——“姓成”——看来是还不知道范入柳的事情。

    吴春雨紧接着冷笑一声,自觉将刘贵枝看透,眼下破案要紧,倒不妨多向她透露些消息,“说起来也是难得,这个赵忠,自从六年前娶了新妇过门后,就再也没纳过妾,家中更是除了这一个夫人外,再没有别的妾房,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才能跑的顺利——人员少,好掌控,也没有那些你争我抢的矛盾,一路上能行得顺利,提上包袱就能走,往哪儿跑带什么东西跑,成夫人一人决定就行。”

    “赵忠为官不一定有多正,但似乎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于家事上,此人倒很少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传言。除了这个成霜,他只于十年前有过一个发妻,他那儿子,也正是与这发妻所生。只不过,听闻他这发妻于六年前出意外去世了,这件事儿……”

    话还没说完,马车猛地一颠,停了下来,车外一阵喧嚣,一掀帘,众人已回到了衙门。

    巨大的石狮子旁,只有柴有味一人是坐在地上的。

    见状,瞎子和刘贵枝更是无心听吴春雨扯闲篇,二人连忙下车,一把薅起柴有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老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柴有味声音沉闷,无精打采,瞎子手一松力,他的脑袋就垂了下去。

    刘贵枝注意到他情绪有异,有些担心,“怎么了?”

    片刻后,只听他道,“白日里你们不是说在钱家对门见过一个穿着牡丹花衣服的女人吗?给我带路。”

    刘贵枝一愣,正要继续追问,胳膊肘却被吴春雨猛地拽住,再抬头,瞎子已经扶着柴有味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干嘛?”刘贵枝嫌弃抽手,知道吴春雨是有话要跟自己说,还是站住了脚。

    吴春雨垂首看一眼自己空下来的手,拍拍上面的灰,漫不经心道,“他好像变了。”

    虽没听到名字,刘贵枝的目光却下意识飘向瞎子离开的方向。

    “你明白吧刘贵枝,他之所以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都是因为他没有’自己’,如果他变出了’自己’,知道这世间除了粘着你之外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等着他去做,你很可能就要失去他了。我就是给你提一个醒,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刘贵枝哑然,呆呆看了他一瞬,决绝扭头,“用不着你管。”

    *

    “就……这个门。”钱家小巷中,刘贵枝站在白日里那给自己和瞎子提供线索的“牡丹”女人的门前,指了指面前的木头门,小心打量柴有味。

    柴有味没说话,也不肯看刘贵枝或是瞎子一眼,始终一脸严肃,让刘贵枝指认完门户,二话不说便掀起一腿踹开了门。

    夜已入深,原本这巷子里正静得针落有声,柴有味猛地一踹门,掀起一阵腿风,将刘贵枝都震得一个踉跄,要不是有瞎子接,差点向后摔在地上。

    说起来也是奇怪,柴有味此番也不知是怎么了,大半夜不由分说便将刘贵枝二人扯到钱家巷子,一路上问什么都不说,情绪自在衙门门口便开始不对劲。刘贵枝顾及他刚在衙门遭了三司的罪,一路上也就忍了,不想到了地方,他竟犯起这浑劲儿,行为都跟着粗鲁了起来。

    她哪受过这种气,他们这一行人中,要暴脾气也该是她最暴,此刻见柴有味全然不顾自己,甚至差点伤了始终好言好色的瞎子,刘贵枝一个忍不住,正要爆发,一转眼却见柴有味已孤身一人冲进了小院,大力拽开了院中小屋的门。

    这下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知在京城私闯民宅的下场,连忙追了进去。

    “柴有味!你犯什么毛病!”追进屋中,刘贵枝急着上手去抓柴有味,彼时的柴有味却好似一条泥鳅,灵巧得不像个胖子。

    刘贵枝拽袖子他便脱袖子,刘贵枝拉腰带他便脱腰带,连转身带低头,一下也没被刘贵枝捞着,与此同时,他那一双手也没闲着,从走廊到内室,一路有什么柜子开什么柜子,有什么箱子掀什么箱子。等刘贵枝回过神向来路看去时,这一座陌生的房子,竟已全被柴有味掏了个干净。

    “柴有味!你他娘的到底发什么疯!”刘贵枝气得朝柴有味的背影大喊。

    对方却是连愣也没愣一下,径直向着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快步走去,“哗啦”一声拉开房门,门中毫无例外也是空无一人。

    “跑了。”柴有味低沉着嗓音,只一瞬间犹豫,很快又向着屋子里的排柜伸出手去。

    刘贵枝却是一怔——跑了?什么跑了?

    她心中一沉,倏地一转头,才意识到自他们闯进来到现在,这房子里都无一人前来阻拦——跑了?白天那女人跑了?柴有味为何会这么觉得?难道是他方才在衙门查到了什么?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瞎子见柴有味好似一头疯牛,即将酿成大祸,此刻从院子里捡来一根木棍,已决心就地给柴有味敲晕。

    棍风扫过刘贵枝的鼻尖,只一瞬间,刘贵枝心觉不对,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长棍。

    下一个眨眼,长棍离柴有味的后脑勺只剩一指宽,柴有味刚好拉开最后一个排柜的门。

    刘贵枝只觉眼前一亮,再看清时才见,那柜子里竟放着一个熟悉的东西——一个通体雪白的傀儡娃娃。

    那东西模样之诡异,刘贵枝想她这辈子也不会再第二个人处见到——正和红屋中成霜床上的傀儡娃娃一模一样。

    柜前,柴有味的脊背当即塌了下去。

    翻过了整座宅子,他也总算是在这一刻悻悻开了口,“查了这住址上登记的住户,名为范入柳。”

    刘贵枝手里还捏着棍子,面色惨白,心中担忧果然还是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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