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你说了在学堂不能叫我’姑娘’!要叫安平!”

    猛地把手从秋远芳手里抽出来,安平又气又不敢大声说话,一抬头,瞎子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脸照例出现在眼前,那时还叫秋远芳的他,远比如今柴瘦的瞎子要结实,笑起来却总比后来的他多上几分邪气。

    半个时辰前安平队遇偷袭,被抓了个正着,此刻算上秋远芳队的六人,十二人已全数来到了格斗场。

    闻人笑作为队长理当冲在最前方,需站上场准备迎战对方队的队长。余下的十个人等着看热闹,则围成一圈站在了场边。就在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场上两人身上时,秋远芳悄悄自后方绕到安平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干嘛!”

    被安平狠狠一瞪,秋远芳手心一空,眼神跟着暗了下去的同时,嘴角却扬了上来,“想跟姑……安平,借一步说话。”

    安平警惕,“有话就在这儿说。”

    秋远芳无奈,只好把披在最外面的麻衣掀开一角,“这个也要在这儿说吗?”

    安平定睛一看,那里衣上,竟绑着一块足有她脸大的馕。

    *

    趁着格斗场的热闹正在兴头上,安平和秋远芳借着人群的遮挡退到了格斗场边缘的灌木丛后。

    蹲在地上,一接过囊,安平眼泪都要出来了,“阿秋——”

    看她吃得满脸是芝麻,秋远芳笑得也开心,却还是强压嘴角,故作质疑,“至于嘛……”

    “你……你不懂……”一口馕一口秋远芳递过来的水,安平两腮鼓得像金鱼,“我们队……这么小一只山鸡都得六个人分着吃,我真是饿了一天了,我真是……”

    话说一半,安平发现自己当真有些哽咽,一手举着一半馕,张开怀抱“哇”得一声哭出声来,“阿秋——没有你我过得好苦啊!”

    秋远芳嘴角彻底咧到耳朵后,伸出手迎上去,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安平的肩膀上,正好能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假哭一会儿,作势叹气道,“哎……原也不想冒这个险的,谁让某人今天早上又躲我,我连给她塞块馕的机会都没有……”

    安平一愣,从秋远芳怀里抽出身来,这才想起今早她还在床上迷迷瞪瞪睡着,就听后厨里秋远芳一直在折腾,她那时正想着如何躲开他独自上学,连看都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跑了,原来——“你那时是在烤馕?”

    “嗯。”秋远芳委屈,“是啊……原想出门前塞给你,然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结果一回头您老就没了,我只好在这儿截你了。”

    安平嘴一瘪,又狠狠塞了两口,“阿秋——”

    秋远芳欣慰一笑,两手拍拍她的后背,“所以,看在我这么用心给姑娘带吃的的份上,姑娘能告诉我这名字是从哪学来的了吗?”

    *

    “你说……老丁看上闻人了?”

    “嗯。”安平狠狠点头,一口气给秋远芳讲完了方才听到“阿闻”一名的前因后果,猛喝两口水,这才觉得嘴里味道发甜,低头往竹筒里一看,竟有两块拳头大的鸭梨。

    看她犹豫,秋远芳熟练上手,托着竹筒的底一点点抬手,趁着安平没反应过来,迅速把一筒梨水全给她灌了下去,“咳血才过七天,必须喝。”

    安平撇嘴,倒不是不爱喝,就是这一筒水下肚,馕她都没肚子吃了,奈何自己技不如人,反应过来时梨水已然见底,她也只好认命,用袖子抹一把嘴,“昂……而且还把闻人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闻人要是听说了这些传闻,肯定会误会是我说的。”

    秋远芳一愣,扶着下巴思索,“猜中了?你的意思……闻人的确是闻人家的假千金?”

    “嗯。”安平承认,“当年文顺学府还只是义庄,里面三十多个孩子,就她被挑走了,一年前她一身金银首饰出现在学院,还说自己有了个爹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她这些年过得够好,也不枉她小时候受过那么多苦。”

    秋远芳意外,“那她为何会住在文顺学府,不该住在闻人家吗?”

    “因为上学近。”安平皮笑肉不笑地摇头,说起这些有钱户只剩调侃,“甚至,文顺学府那时之所以会脱离义庄的身份,也全是因为闻人家——他们收养了闻人笑后,为了感谢义庄这些年对女儿的养育之恩,直接捐了五百两银子将义庄改成了文顺学府。后来为了闻人笑早上上学用走的就能到,他们才把她送回了文顺学府住。那学府白日里教人读书,晚上学生都归家了,就是闻人笑一人的大宅子。”

    秋远芳茫然,这才明白其中机巧,至此,他也总算是将安平与闻人笑的种种“前世今生”问了个清楚,不禁有些感慨,“若是如此,我从前当真还误会她了。”

    虽未明说,但安平却是心中有数,自己也是某一天偶然发现,秋远芳似乎很怕闻人笑。每回自己只要拉上闻人笑一起上学,秋远芳就是再有心捉弄她,也绝不会跟上来——若非如此,她也犯不着最近这段日子天天早上去文顺学府敲门。

    说到这儿,她知秋远芳既主动提起,必定是已不介意将这事儿拿到明面上说,忍不住嘲笑道,“你也是,闻人又不是青面獠牙,你何必怕她?”

    秋远芳亦是苦笑,有些惭愧,“我?我可以说,但姑娘可不能笑我。”

    安平更加好奇,“什么啊?”

    秋远芳无奈,诚恳道,“我总觉得,闻人莫名像一个人——母亲大人。”

    原想安平一定会笑话他,秋远芳垂眼都做好了准备,不想对方却是一声惊叹,“葛青云?你也觉得她像葛青云!?”

    秋远芳眨眨眼,抬起头来,“什么意思?姑娘也觉得像?”

    何止是像?安平一屁股蹋腰坐进坑里,看秋远芳的眼神都多了两分亲近——小时候在后街还不明显,那时的闻人就是个充满力量的小丫头,她自己也总是糊里糊涂,就算觉得闻人长得有些熟悉,却也看不出她像谁。直到此番于武学院再见长大成人的闻人,她才惊觉闻人比自己还像是葛青云的女儿——眉眼口鼻,哪里都像。

    这秘密在她心里已经藏了很久,她碍于情面,怕被人当成疯子,不敢乱说,不想今日终是知己见知己,两眼泪汪汪,正欲相认,却见秋远芳莫名后退一步,似乎并不急着和安平相认,反是摇摇头,“不,不是眉眼口鼻像。”

    安平皱眉,梗起脖子,“那还能是哪像?”

    “人像。”

    “人像?”

    “嗯。”秋远芳抱手而坐,脸上表情极为认真,“说话语气,行为方式,处事态度,甚至是人生状态……”

    安平呆滞——这么深奥的“像”,她倒还真没注意过,只是仔细一想,她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这么说起来,她印象中,葛青云多年前在京中上的也是武学院,上学时的功夫在学院也一直是第一,只是后来她自己开了武学堂,开始收一些像吴春雨一样的徒弟,逐渐成为了能和武学院相抗衡的剑风堂堂主,大伙儿便只将她和剑风堂放在一起,很少还能记得她的出身。

    若秋远芳说的就是这一处“像”,安平倒也觉得无可厚非,巧合罢了。偏偏以她这些年在武学院四处搜寻的关于葛青云当年的传说看,葛青云那时在学院里也是个风评不好的“跋扈”户,四处欺负同窗。从这一点上看,“功夫极好的嚣张少女”,这名号倒是的确能同时按在两个人头上。

    “不仅如此,还有一点,也一直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秋远芳很少用这么重的词,眉头一皱,让安平看了胆寒,手里的馕都吃不下了,“什么?”

    “姑娘给母亲大人当了十六年女儿,总从旁人处听说她武艺高超,那姑娘可有亲眼见过,母亲究竟会些什么功夫?”

    安平哑然,思考不及,就听格斗场上传来一计闷响,什么东西正顺着两人的方向啃地扎进灌木,拨开一看,老丁满脸是血,眼睛肿得像鸡蛋。

    *

    “闻人笑!你素日里仗着家中有钱,无法无天四处欺负同窗!我们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将老丁从灌木丛中扶起,格斗场上已是风云剧变。

    除了在灌木中藏了许久的安平,闻人笑一队已全数趴在了地上,而此刻,对方又围成了一个圈,正向着圆圈中心的闻人笑一点点缩小范围。

    安平大惊,逐渐看不清圈中闻人笑的模样,跑上前一个个翻开队友趴在地上的“尸体”,这才见大家都已是鼻青脸肿,血色模糊。

    “安平……别去,他们……他们找到红旗了!”老丁已是气息奄奄,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安平,咬牙道,“找到红旗,他们已经赢了,却还是故意骗我们来这格斗场……只怕,就是冲着阿闻来的,你别去送’死’了。”

    安平一愣,这才明白老丁的意思——对方一队已拿到了红旗,按理说早就可以宣布春赛结束,他们却还是选择了“挑战”,多半就是为了个人恩怨。

    果不其然,适时老丁话音一落,远处草地上,对方为首的一个已经拎着闻人的领子将她从地上拔了起来。

    “不是很厉害吗闻人笑?怎么不狂了?月月的第一都是怎么考的啊?别是偷着给先生们送钱了吧……”

    那人脸虽是模糊的,但声音却是清晰地尖利,随着一阵嘲笑,正指挥着身后一众队友将闻人脖子和手腕上的金银首饰一个个拽下来。

    正中心的闻人,披肩散发,衣衫凌乱,被人掐住脖子,几乎是动弹不得,先后被人摔在地上又举上半空,她已有些抬不起自己的脑袋,只等脖子上的手稍一力,她嘴角便缓缓淌下一行鲜血。

    见到这一幕,安平再也忍不住,拨开手边的老丁,大叫着“闻人”的名字,向前冲去,不想迈开腿还没有两步,就感前方一阵掌风,顶着她寸步难行,一个踉跄竟向后飞出整整一丈远。

    腹下一阵剧痛,安平狼狈爬起身,却怎么也看不清远处居高临下的那一张脸。

    “闻人笑,瞧瞧你这狗腿子,平日里就知道在先生课上捣乱,一到关键时候,也不怎么行嘛……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多厉害呢。”对方一阵冷笑,将闻人笑重重摔在地上,走到安平身前照着她的肚子又是狠狠一脚。

    安平顿时感觉胸中一阵烈焰灼烧,大张着嘴却怎么也呼不上气,“闻……闻人……你们,你们这是忤逆春赛规则……”

    围着闻人的包围圈已经散开,几人转过身被安平的动静吸引而来,一个两个都在笑,“规则?什么规则?春赛的规则就是在格斗中只要人不死,再重的伤也得忍着。如今这红旗我们是拿定了,你们一群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谈规则?”

    安平浑身发麻,却还是奋力从地上撑起身,眯起眼睛去找对方手中的红旗,可看了一圈,却连一抹红色都没找到。

    不知是谁,又是一声冷笑,“不用找了,我们又不笨,怎么会带在身上?”

    说着,那说话的身影伸手指了指一旁众人刚下来的那座荒山,“就在山里的某个角落,安平,你若是有能耐,现在就爬起来去找,我们……可以考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安平摔得双腿隐隐作痛,囫囵从地上爬起来,刚走两步便摔在地上,耳边嘲笑声不断,她感觉身后有人在将她往上抱,知道是秋远芳,却也知道今日不是初五,她不能指望他做些什么,只能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失去力气,承受耻辱。

    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

    眼前场景逐渐模糊,正当时,恍惚中,她却突然感觉手心里的土地正在隐隐颤抖,头顶猛地响起一声惊雷,狂风卷着黑云向土地压蹋而来,再一抬头,那天已近得触手可及。

    是她晕出错觉了吗?怎么感觉这天地好像在转?安平努力瞪大眼睛,却只觉眼前骤然一道亮光,恍得她什么也看不清。

    巨大的爆裂声在耳边响起,眼前一瞬间的花白过后又陷入一片黑暗,一时间格斗场上飞沙走石,身旁众人尽数被吞进了落土飞岩间,惊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安平还趴在地上,就感身边有重物坠落,才见方才掐着闻人笑脖子的人已被巨力卷着砸进地里,砸出一处深坑。

    周围终于开始清晰,安平忍着沙子眯眼的剧痛抬起眼皮,只觉余光中一片空旷,回头仔细一看,右手边的荒山竟消失不见了!原本十几丈高的山包竟被一片一马平川的空地取而代之。风暴中心,待尘土落地,什么东西泛着红色的光芒,迎风飘扬——正是那支红旗。

    还来不及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红旗突然被一股怪力拔上天去,飞着飞着飞到一只手中。

    手的主人——闻人笑——自头顶电闪雷鸣下一点点撑起膝盖,站直身体,将捏着红旗的一只手藏到身后,于另一只手捻开手指,拉出一阵“滋啦滋啦”的火花,缓缓抬起了头。

    身旁人亦是看清这一幕,大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狂尖叫,“闻人笑!邪术!学院里禁用邪术!我要告诉先生!先生知道了你就死定了!我要告——”

    话还没说完,耳旁又是“轰”得一声巨响,狂风吹得安平倒退两步,什么东西飞一般地穿透了身旁人的身体,待安平看清时,对方已是一身焦黑,白白瞪着大眼睛,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再眨眼,那力量的尽头——闻人笑已站到了自己眼前,吹吹自己冒烟的手指,她好似还是安家后巷把安平从两个小胖子手下救下来的闻人笑,向着安平伸出一只手,冷笑道,“先生?这破地儿,可没人能做的我先生。”

    安平满头黑发全被狂风吹到了后脑勺,顶着大白脑门,她目瞪口呆,却还是下意识将手递了上去,“闻人,你……你这练的,是什么神功啊?”

    闻人不好意思一笑,“嗨,可能……?奔雷掌一类的吧……不知道。”

    安平傻眼,适时又是一阵眩晕,她两个眼珠一对,视线准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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