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认识他?”

    ——有了方才的经验,刘贵枝猜自己应该是又换了一段记忆。此刻面前人口中的这个“他”,多半和她说的不是一个人。

    “彭宇……”另一边传来地藏的声音,他细细回想一番,发现自己同样不知道刘贵枝在说的是哪个人,“谁啊?”

    “魏存的朋友。”刘贵枝用意念回答,“魏存被认定是因喘症离世时,老杜曾提起魏家有一个姓’彭’的故友,一段时间前也是死于喘症,应该就是这个’彭宇’,方才那一段,应该就是他临死前的记忆。和魏家相识的已故之人,这个姓“彭”的的确算一个。”

    因为知道刘贵枝此刻的确已经被挤出前一段记忆,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中,地藏并没有质疑她的话。回想方才“自己”死前的情况,的确和喘症发作的症状相符,“自己”和魏老太太对话的内容,也基本符合“故友”的关系,地藏很快接受一切。

    另一边瞎子却十分惊诧,只关心那个“芬”字——“芬……不会是那个’芬’吧?”

    “果然想到了一处。”刘贵枝的想法无从遁形,“彭宇断气前说的话,意思应该是让魏老太太帮忙照顾他的女儿’芬’,从后来魏老太太特意将小芬带回家的举动上看,这个’芬’应该就是那时在魏家,在平儿身边颇有些嚣张的小芬了。而且我记得,这丫头出事时也是死于突发喘症——胸闷气短的那种。”

    瞎子恍然,想法不受控的在脑中飘过,显得他有些絮叨——“原来……这才是父亲把病带给了女儿啊……原来姑娘此番穿进的便是小芬父亲、那个因突发喘症身亡的姓彭的魏家故友的记忆里。那这么说来,小芬并不是什么私生女?而是魏家故友彭宇的女儿?魏老太太之所以对她如亲生孙女,都是因为这层原因?”

    刘贵枝不屑——“本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那些人爱编这种谣言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信了?”

    瞎子委屈——“我是看魏老太太对彭宇都那么生气了,怀疑她真的还会替彭宇照顾女儿吗?”

    “你低估了他们的情义。”——想法没有语气加持,听起来都是平静冰冷的,可听着这一句,瞎子却还是莫名能在黑暗中看到刘贵枝遗憾摇头的动作,“从老太太说话的架势就能听出她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尤其是对滇南府的旧人,生气归生气,既是魏老先生生前的战友,她肯定会帮。”

    瞎子心有犹豫,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此刻闻言,终是忍不住——“当真是滇南府的事儿……我们当真没猜错,猜中了最不好的结果。看老太太对滇南府的态度,如果此番魏存出事也有其缘由,那魏家的事情只怕会越来越复杂了。”

    地藏半天没听懂,大脑空白了许久,不禁插嘴——“有这么吓人吗?”

    刘贵枝静默,明显在思考,却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片刻后才又淡然道——“我只好奇,小芬可知道她父亲那时之所以会出事,都是因为在永慈寺被魏老太太气到了喘症发作?”

    正想着,刘贵枝被身体猛地一拽,差点灵魂出窍之际,却听到一个十分耳熟的嗓音,正在回答片刻前“你也认识他?”的问题——“不认识,不过既然都穿着衙门的衣服,那还能不是衙门的人?”

    刘贵枝一愣,还来不及细想,耳边瞎子的意念竟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传了出来,抢先一步道,“老……老沈?”

    寻着那方向去看,瞎子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动不了了,眼前光明重现——他竟穿进了刘贵枝对面的陌生人的记忆中,而眼前的刘贵枝,配着那熟悉的嗓音,竟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刘贵枝大惊,思绪脱口而出,“老衙役?我穿进了老衙役的记忆?”

    *

    眼前场景依旧是永慈寺,甚至听远处的人声和近处的风声,刘贵枝觉得日子都没变——正是彭宇被魏老太太气死在后殿的那一天,只可惜从老衙役此刻的态度上看,他们这一伙人忙着在前院干活,还无人知晓后殿发生了什么。

    今日永慈寺果然发生了特别的事件,香客们被拦在门外,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禹城镇衙门的衙役。从方才彭宇有关“前院尸骨”的言语中推断,刘贵枝猜应该又是有人在寺中发现了尸体,只是她多少有些奇怪,自己从前在禹城镇待了许多年,按理说早就把禹城镇的那点破事儿都挖了个干净,她怎么从来没听过永慈寺还发生过什么除范小舟两案之外的奇怪的案件?

    “不可能是记错了。”地藏听到她的担心,很快回应,“一个人可能记错,可彭宇、老衙役、再算上他——”

    他意指瞎子此刻的身体——“这都三个人了,三个人都记得这一天永慈寺出事了,几乎没有记错的可能。”

    刘贵枝犹疑,想听瞎子的看法,瞎子看着眼前老衙役陌生又熟悉的脸,却已沉默了许久。

    老衙役出事到现在已有半年时间,那张脸永远定格在被高震霆从黑马上扔下来的那一刻,再没变过。此刻看着和印象相比正有些瘦削的老衙役,哪怕是时光倒流,瞎子也觉得他好像又活了过来,不知不觉间,开心得湿了眼眶。

    只可惜情绪还没到位,被身体一拽,又被迫回到了现实,“哎……”,陌生男人正在对老衙役说不认识感到遗憾,“那你可错过热闹了。”

    彼时这二人似乎正在讨论某个人,许是见对方有兴趣多聊两句,老衙役主动引起了话题,“怎么?他是什么很特别的人物吗?”

    随着这问题,刘贵枝的身体向外转去,透过老衙役的视线,刘贵枝这才看清二人原来就站在院子里的回廊上,半年前她和瞎子就是在这里差点被挤死的。从这个方向向院子看去,众衙役们似乎正围着那口水井发愁,只不过她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疑似“尸骨”的东西。

    “正事儿上是没什么特别的。”瞎子的身体随即也跟着看了过去,目光在几个方向来回流转,最后停在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有些特别,远远看去年纪不大,却留着一圈雪白的胡茬,阴郁的气质让瞎子莫名看到了十年后四十五岁的吴春雨。

    借着这个机会,二人刚好一并看清——寺中此时站着两伙人,一伙散漫乱穿,五花八门,正是禹城镇衙门那几个老面孔;另一伙整装肃清,统一的红绸官府,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两伙人混在一起,无人说话,气氛不知为何有些诡异,眼神多得似乎能结出一张网。

    男人正属后者。

    透过“自己”的眼神,瞎子也多少能确定这问题的题眼就集中在他身上。

    “他可是不容易。在我们京城,衙门里基本没人不知道他这段故事。”很快,老衙役对面的人又开了口,他一身红衣,说话的音调很快暴露了他的立场,看上去应该是对面一群人里某个爱聊的主儿,出门在外就爱拽着对接同僚扯闲篇,正在向老衙役解释为何大伙此刻都在看男人的眼色。

    “情种。”他煞有介事一点头,“赵忠赵大人,那在朝廷里那可是除了名罕见的大情种。他从前有一位十分相爱的发妻,听说是青梅竹马陪了他十多年,正要苦尽甘来时对方却早亡归天了,他一夜间就白了头。”

    老衙役一愣。

    身体里的两个灵魂亦是一滞,透过老衙役与陌生人对视的目光,仿佛能看到彼此。

    ——那竟是赵忠?

    刘贵枝再看男人的白胡子,这才醒悟,不禁跟着老衙役一道唏嘘,“还有这种事儿?”

    “若是病故也就罢了,偏偏是让人害死的,尸体拖回来的时候都不能看了。”对方又是摇头,表情痛苦,感同身受。

    老衙役,“您见过?”

    对方默认,狠咬字眼,“亲、眼。”

    “那年我还在明堂看门呢,他拉着一口棺材在山门外坐了一整天,谁来拉他起来他都不干,虽然没叫没喊,但每个人上山点卯前都能在门口看到他,想不知道他家里出事了都不行。”

    瞎子的身体说着眯起双眼,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那天的天气是小雨,后来下着下着竟就成雪了。

    他刚刚入职不久,连着在明堂看了两月的大门,那天终得清闲,正琢磨着偷个懒下山买红薯,走了没两步就远远看见脚下的山路被前方的一辆马车堵了个结实。

    “马车?”

    “是。他就拉着一辆马车坐在山门下的石阶上,手里卷着拴马的缰绳,马车里放着的,就是他妻子的棺材。”

    老衙役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困惑,“明堂……那在你们京城,是监察百官的地方吧?他何故要拉着妻子的棺材跑到那种地方去?”

    “申冤。”

    风从身后吹来,雨逐渐变成了雪,恍惚中,瞎子只觉周身剧变,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个长跪不起的身影。

    说,“九月飘雪,跟六月也差不了多少吧。”

    *

    “大人的意思是,那棺材里就是赵忠的发妻?”春日的永慈寺里,草长莺飞,老衙役听到这儿只觉一阵寒意,“赵大人曾拉着他死去的发妻的尸体跑去明堂喊冤?”

    瞎子跟着身体不置可否,“死状十分惨烈——那口棺材里的尸体,头身分离。而赵大人之所以会跑到明堂来喊冤,也是因为害死他夫人的那个人,和朝廷里的某位大人脱不开关系。”

    老衙役:“什么意思?”

    瞎子亦是疑惑,记忆的主人已将手掌挡在嘴边,放低声音,“赵夫人据说是被与赵大人在朝中的政敌算计所害。对方指使家仆一刀捅进了他夫人的喉咙,接着把他夫人吊在了一口井里,生生将他夫人的脖子给绞断了,第二天被路过的挑水工从井底捞上来的时候,都只剩一个脑袋了。这起案件被当地官府冤判,赵大人认为案子没能得到合理的审理,怀疑背后有利益勾结,这才闹到了京城明堂。而且巧还就巧在,他夫人出事的那口水井,也建在一座山庙里,跟这永慈寺估计是挺像的,大伙儿今天也是怕碰他伤心事,这才一个两个都不敢说话……”

    一阵鸦雀无声的安静,老衙役呆在原地。

    黑暗中,瞎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概两个眨眼过后,像搬了块石头砸进水里,意念在黑暗中炸开了锅,东一嘴西一嘴,根本分不清是自己在想还是刘贵枝在想:

    “什么?他在说什么?”

    “挑水工?”

    “一个脑袋?”

    “寺庙里的水井?”

    “割喉?”

    “吊在了一口井里?”

    “绞断了?”

    “这不是野桃的死法吗?!”

    ……

    “你怎么了?”直到一个结实的声音将二人的思绪打断。

    老衙役明显也是听得一愣,已经出了许久的神,此刻勉强被对面的人拽回神思,他竟已是大汗淋漓,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吞咽口水,迟钝反应道,“那……赵大人的这位政敌是……”

    “那就不清楚了,咱就是个看大门的,多余的不敢问。”瞎子看到“自己”正在摆手,“只不过,明堂最后调查的结果,这位大人似乎和赵忠夫人的死也没有直接关系。”

    他话锋一转,“那起案件里,真正指使家仆杀人的,似乎是这位大人的夫人……赵大人那时应该也是气昏了头,想把矛头对准朝中的人才能将事情闹大引起重视,这才来明堂闹事。最终的刑罚结果,凶手入狱流放,家仆处死,这位政敌因家中的印象,也被迫早早告老还乡了。”

    老衙役又试探:“那……原因呢?这两位夫人又是何故要闹到伤害对方?”?  “嗯……”对方叹气,“说起来也就是妇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听说就是在寺里上香的时候闹了口角,妇人嘛……就是容易一根筋,原不过是私底下的矛盾,也不知这人怎么就这么大的气性,最后竟闹成这个样子,连带着丈夫,都让她害得丢了官职,仕途算是彻底毁了。”

    口角?——刘贵枝觉得这动机未免太离谱了点,什么口角能气到指使人杀人?

    另一边的瞎子却显然已经顾不上想这些细节——赵忠夫人的死法和当年禹城镇的野桃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两件事儿,听着明明就是同一件事!

    彼时的老衙役显然也是吓得不轻,声音都在抖,“那……这是哪年的事儿啊?”

    “六年,六年前。”对方不假思索,“我六年前进的明堂。”

    ——野桃的案子,也发生在六年前!

    老衙役大惊,再也寒暄不下去,一个扭头,什么话也没留下,已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章节目录

财神奶,你这个官怎么来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小眼大熊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眼大熊猫并收藏财神奶,你这个官怎么来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