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嘟

    “周一,接电话!”

    周一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追韩剧,努力伸展自己的胳膊去够沙发另一头不停振动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周教授”。

    “喂,爸爸。”

    ……

    “好的好的,我问问妈妈。”电话没挂,抬头的时候严女士正好出了厨房,“爸爸说他们院新来了一个教授,今天晚上有个饭局,问咱要不要一起去,对方孩子也要到我学校里来读书。”

    “可是我都开火了呀,你爸也不早点说。”她皱皱眉,转身回了厨房。

    周一也没打算去,为了一个没必要的饭局洗头太麻烦了,索性和电话那头说了不去。

    挂了电话继续躺。

    柔顺蓬松的头发散落在沙发靠背上,夕阳的红晕透过落地窗给发丝镀上了一圈柔和的金光,白色干净的居家服带着一股馨香将她包裹,沉浸地看剧,好自在。

    晚上的妈妈牌小炒都是照周一口味做的,浸满红油的水煮牛肉和小炒鸡看着就有滋味,周一扒了一碗米饭。南方人偏爱咸甜口,但周一无辣不欢,连带着全家一起吃辣。母女俩吃饱喝足又结伴去楼下散步,顺路逛了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提了一大堆回家。

    “一一,多吃点,接下来上学又该辛苦了。”在外是消化科主任医师的严瑾华,在家就是普通中年妈妈,巴不得自己闺女能吃下一头牛,热量什么的都不在乎。

    周一拿着大块榴莲啃,嘴里黏黏糊糊,点头回应。

    其实她还没有特别体会到高中的辛苦,相反地,她对这种快节奏的学习生活感到安心。

    ——咔哒

    两人齐齐向门口看去,是周淮准回来了,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手里还有一个大袋,看出来是个礼盒。

    周父换好鞋,扶了扶眼镜,走到餐桌旁,把东西搁在上面。

    “这是什么?”周一问了嘴。

    “你打开看看爱不爱吃,是新来的那个教授给的点心。”

    周一已经腾出手打开了,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很多已经掉渣了,闻着还是香香软软的,“是女教授吗?挺有心啊。”

    她不喜欢甜食,打开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推给妈妈了。

    “对,她之前在本部的,现在来我们安市的研究院了。她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马上高三,要到一中来借读了。”

    “啊?”

    “他一个北京户口的孩子来我们这边借读干嘛呀。教材、课程都不一样,这都高三了,太折腾了吧。”周一很不理解。

    南江省的高考难度地狱模式,学生卷生卷死,挤破了脑袋都想进江大,这是普通人努力的天花板。

    “还是说,少爷想体验生活?”

    周准淮解释:“他不走高考的路,一直读的国际学校,在准备申请国外的大学。换个高中待,对他的影响也不大。他也是来的一中国际部。”

    “啧。”摇了摇头,说不羡慕是假的。

    从小到大,在很多重要节点上,都是父母站在她前面做决定。他们的眼界和阅历可以帮她规避掉很多错误,她按部就班就足够。只是这种结果式导向的人生让她经常疑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要成为怎样的人。

    八月中旬,高三提前开学。蝉鸣声依旧热烈,盛夏的阳光终于达到了沸点,炙烤着新高三学子的心。

    校门口,校长和一群主任排排站,统一穿着印有安市一中的大红文化衫,笑迎学生们的到来,伸手和学生击掌。

    周一在摄影师镜头前假笑着和一众老师击掌,快步冲进学校,直奔教学楼。一路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脏莫名狂跳,对于陌生的、似乎有些恐怖的高三生活有了点期待。

    “我的周一宝宝,好想你哦。”

    陈嘉楠不给周一喘息的机会,在她进班的那一秒迎面锁喉抱住,蹦跶蹦跶的。

    “我们前天刚一起约的饭,还看了烂片。”周·冷酷无情·一打掉陈嘉楠作乱的手,走到自己的位子把东西整理了一下。一个半月没回来,桌板上浮了一层灰,灰尘在光晕里跳跃。教室里人来了大半,一团一团地簇在一块儿,急于互诉各自的暑假生活,这时候没有一点学习的紧张感。

    “好喜欢这种味道。”周一深呼吸了几口,倏然开口。

    “什么?哪里有味道?我的体香还是你的?”陈嘉楠已经把鼻子凑上来了,额边一圈碎发让她看着像只可爱小狗。

    “我说的是教室里的味道。”给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是一种干燥的、闷热的、阔别已久让人心安的味道。

    “欸,周一。你觉得待会儿会不会查作业,我觉得不会,你觉得呢?”许言早就到班了,在一边着急忙慌地抄作业,黑笔红笔来回交替,字写得快要起飞,还要到同桌这里找心里安慰。询问周一的同时头也没空抬。

    她看了两眼他的作业册,字迹潦草、步骤随便,但还是自然地顺着他说:“当然不会了,老王平时的作业都不批,怎么可能会看暑假作业。肯定很多人没写完的,老王他都懂的。你问问陈嘉楠,她肯定也没写完。”

    陈嘉楠站在一旁,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伸手拍拍许言脑袋:“从小到大,我就没写完过暑假作业。我就写了重要的部分,交交差也够了。”

    继续整理抽屉,陈嘉楠在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一些点两人都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许言根本不能理解。

    这是她们认识的第六个夏天。从初中到高中,到分班之后,她们一直都在一起。两个风象星座对彼此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犹记得初中报道的第一天,陈嘉楠看见周一第一眼就呆住了,明明是同龄人,她的稚气却已经褪去了很多,美人模样在人群里太出挑,真是挑不出一点瑕疵。

    她喜欢漂亮的女生,但是对像周一这种这么漂亮的,下意识的想法是回避,她还挺怵的。所以即使就是前后桌也坚持不和周一交流;但架不住周一老是拍她背找她说些有的没的,总是投喂她各种零食。那没办法了,只能做朋友了。

    在周一的视角里,陈嘉楠就是只小羊羔,长得俏丽软糯,每天抱着一本本子画画,也不爱说话。她觉得陈嘉楠太可爱太乖顺了,就想亲近她,就像小时候对待自己的芭比娃娃那样,于是特主动地拉着她一起玩。熟悉了才知道她不爱说话是因为社恐,她一点也不自闭。

    临近晚饭的时间,班主任才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文化衫把他的大肚腩显出来了,特别富态,后排的几个男生没有藏住笑声。

    许言自老王踏进班门的那一刻起就在双手合十,低头念经一样念着“God bless me”,完全没听老王讲了些什么。

    等到老王走了,许言才抬头问刚刚说了什么,双手依旧虔诚地在胸前合十。

    “他说,晚上七点开动员大会,到报告厅集合。就这点,其他都是废话。”周一看他眼里逐渐有了光,说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他说作业自己检查一下完成度,就不统一上交了。”

    听完,人麻利地把桌子上潦草的暑假作业往抽屉里一丢,哐啷哐啷站起身,叫上好兄弟就去吃饭了。

    周一和陈嘉楠一起去了食堂二楼,煲仔饭的档口已经排满了人,两个人站最后面排队。

    陈嘉楠想把知道的八卦统统告诉周一,明明两人暑假视频电话不断,还一起去了香港旅游,她一肚子的八卦也没说尽。

    “什么鬼,陈楠楠,你确定吗?她不是和那个帅学弟谈得好好的呀。”听到这茬,周一还是难免惊讶了一下。

    “我以王光华的性命担保,这是真的。她和小帅已经分手了,老死不相往来了。”

    “老王在你这里死了八百回了。”周一挑了挑眉,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聊天聊得忘乎所以,后知后觉队伍前面的很多人频频回头看着某处,空气里有细微的分子蠢蠢欲动。周一没来得及看个热闹,直接被陈嘉楠横过来的胳膊强搂了一把,而后她贴近了说:“周一,我们左后方有个没穿校服的大帅哥,比小帅还要帅一百倍。目测183加…”

    她装在和周一聊天,实则不经意偷瞟后面的帅哥,眼里的粉红泡泡快溢出来了。

    周一侧头,轻瞟了一眼就看见了男主角。

    个高背薄,一头看着柔软却有型的短发,额前有一点点碎刘海,白皙的肤色中和了立体五官的桀骜感,剑眉桃花眼,眼神清明不带一丝波澜,平淡地注视缓慢前进的队伍,无视周遭投来的目光。在食堂刻板单调的环境里,在冷色调的大排灯照射下,他就那样静静站着,自觉与周围划开了界限。

    “帅哥果然越素约好看,白T黑裤就是杀人利器。看着好贵哦。”

    周一能理解陈嘉楠说的“贵”是什么意思,不禁点头。

    那人身上有一种隐而不彰的气质,清冷贵公子的模样,收着锋芒。

    周围穿着宽体校服的学生都是安市的尖子生,更是整个南江省的第一梯队的学生,有人高谈游戏里的打打杀杀,有人聊着娱乐新闻,也有人捧着习题册子看,无论如何,大家都能预见美好的未来。

    而那个男生,显然不属于这个狭小的世界。

    和所有高三的动员大会一样,校领导在台上激情发言,念着打鸡血的稿子,讲到激情处学生们配合地鼓掌欢呼,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刀上战场。

    “下一个环节是高三学生代表发言。首先有请高三(1)班周一同学上台发言。”

    习惯了这种场面,内心已经平淡如水了,周一自如地念着准备好的稿子。在台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报告厅最边上的场地都站满了人,国际部也来参加了。他们的校服和普通部一样,只是胸口的校标下面注明了国际部。

    利落的高马尾随着抬头的动作轻晃,那张被女娲眷顾的脸在顶光照射下更加明媚大气。大眼翘鼻和立体的眉骨凸显了名品骨相,冷白的肤色透着红润的血气,笑意粲然。言辞谦逊有力量,遮不住她身上的自信张扬。脊背挺得笔直,高挑纤细,在偌大的报告厅内,并不单薄脆弱。

    17芳华,大多女生被锁在宽大的校服之下,压鼻梁的眼镜、消不下去的痘痘、莫名发胖是常态。在她们深陷各种痛苦和矛盾的时候,周一已经初显成熟,大大方方展现自己的青春艳丽。

    就是这么不公平。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结束。”语毕,她匆匆从台侧下场。

    “下面有请国际部学生代表周榷上台发言。”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姓周,和自己还算本家,挺巧的。

    然后,迎面走来的就是食堂的那个男生。

    两人的视线交错了一瞬,等周一晃过神来,那人已经走到了台前。

    “大家好,我是周榷,是国际部新生,来自北京。”干净、具有少年气的声音,有一丝懒懒的京腔,难掩稚嫩。

    在他说完第一句,台下已然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年级主任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依旧挡不住大厅内上千名学生的你一言我一嘴。紧绷匮乏的校园生活最缺的就是新鲜事,对于台上这个拥有一副好皮囊的新人,大家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了。能预料到,关于这个帅哥各种消息明天就能漫天飞。

    周一这会儿突然想到了周准淮的话,大致猜到了这人是谁。她站在班级队伍最前方,抬头打量着意气风发的周榷。

    “他要成了我兄弟,第一个介绍给你。”许言侧身对她说。

    “行啊,那你一定要加油。”

    周一站得笔直,低声面不改色地说。

    “许哥办事你放心。”许言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一副臭屁的死样子。

    啪——闷闷的一声砸在许言身上。老王站后排一直盯了很久了,许言这个小子就是安静不下来。看见他捶胸装蒜的样子就恼火,走上前来就是沉重的一掌,附上了忠告:

    “许言,给我安分点。”

    他不敢看老王的犀利眼神,只好一个劲地点头,扣紧了肩膀。和刚刚在周一面前吹嘘的模样大相径庭,熟练地低头谢罪。

    “祝愿大家在高中最后一年每天睡个好觉。谢谢。”台上的人说完,台下掌声雷动,他乘着无数目光直至隐于人潮里。

    仪式闭幕,各回各班,照常进行晚自习。一个个四方的教室冰冷地切断了刚刚报告厅里的幻影,炽热的聚光灯、热烈的掌声、宣誓时暗暗许下的目标都在恍惚中消散了。只有眼前铺满的卷子是真真切切的。

    九点四十,开学第一天的放学铃响起,总是有一批人抢着飞奔出教室,也总有人像陈嘉楠一样慢腾腾地收拾。周一挪步坐在陈嘉楠位子后面,安安静静等待她。直到整栋楼的人快走完了,她俩才起身。

    “好饿好饿好饿。”陈嘉楠悠悠抱怨,揉了把肚子。

    “我也好饿好饿好饿,回家吃夜宵!”周一拉陈嘉楠胳膊就往门外冲,两个人笑着跑,书包在肩上摇摇晃晃。

    校门口,两位妈妈在熟络地聊天。女孩们走近,中断了她们的寒暄,说了再见,坐上各自的车回家。

    车窗外,整座城市还没落幕,光影流转,身后的学校渐渐平息了声音。看着来往接送孩子的车流缓缓移动,白天过得太匆匆,这会儿才渐渐有了自己是高三生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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