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监视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她知道那些人具体位置在哪，知道他们以什么样的角度注视，以什么样的水准跟踪，但是没有告诉郑函和魏夫人，这似乎是盟友之间善意的隐瞒——仅仅是她认为，却也并不管他们怎么想。
魏夫人从小在这个边陲小镇长大，小镇那时还没有现在的繁华，出云头脑中她的故事渐渐成形，年少的时候一定就是个美人，毕竟少爷郑函也是百里挑一的美貌。
他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拥有同样的，蒸蒸日上的，挚爱的事业，尤其是郑函脸上时常流露出的痴狂，执迷。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在乎自己的灵感，自己的学问，自己的发明。
那是出云想成为的人——单纯无二、一心一意的人，还来自平和冲淡的心境，这些她或许都能修练出来，但有一样是她没有的，一份强大保护带来的安全感。
魏夫人对郑函的保护显而易见，从他干净澄澈的眼神就能窥得一二。
死亡边缘的触碰她已经历经多回，从被俘虏去洛西德开始，千钧一发生死一线，在青葱岁月里家常便饭，刻进了精神深处。护佑她幼儿时期的父母已经死去，在她十四岁，被洛西德带走一年后，一场意外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她回来以后暗中调查了很久，确信了那确实是一场意外，她当时祸不及家人，他们正常出行被疲驾货车撞上，当场死亡。这样的事在全世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她可以认自己倒霉，接受亲缘淡薄的命数，但令她困惑已久的是，她的父母亲在大车越过红路灯就要撞上来的时候，开车的父亲感知到了危险，多年的驾驶经验让他能估计出危险的程度，却在那样的情急之下一点方向也没有往回打。
人的骨骼关节肌肉会越过大脑自主做决定，人大脑的理智反应常常屈从于本能之下。
私下锻炼过多次的意识可以抵抗住这种肌肉记忆。
那么，在女儿被国家出卖离去生死未卜并宣告此生命运注定多舛以后，在无能为力和亏欠内疚的重重压力和绝望之下，在无数这样的深夜里，笃定确信地决定好了一件事？
如果死神找上门来，就不挣扎了。
她或许有一天也会这样自己让自己无能为力地死去。
出云等待雁门峡工厂“订单”生产的十五天里，一直跟在母女两个身边，随叫随到，混得熟了，出云想了一想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开玩笑地说：“魏姐当我大师父，少爷当我小师父，教我设计一件趁手武器怎么样？您们看我这破匕首，实在快拿不出手了。”
这位小师父却一句话把她堵住，“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你不是笑我这个宝贝差劲吗？”
魏姐笑道，“东西确实粗糙了些，就看用的人。”
他们什么时候看见自己用匕首的？她这几天处理他们身边的眼线时都避着两人不见血腥的，哦，匕首的确用过一次，削了个苹果……
这也能看出来吗？
五年做普通学生，虽然始终关注着圈子里的事，但到底这么久都没有出来见见世面了，怪有趣的。
桌子上为董事会准备的材料复杂繁多，还有反复约见的律师、法务，大多咨询经济类的问题，出云维持着自己保镖的职业道德，不问不说。
母子两个还和那天的董事周正辉通了好几个电话，深夜拜访过，危及安全也避着出云。
唯一问的问题，若无其事地，“魏姐研究院里的设备肯定比这的好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出云笑了笑，心里有了个七七八八。
既不要钱财权力，又不要技术设备，要的，无非就是那一口气。可以说，他们是来报仇的。
雾气弥漫。她从小生活海边，潮湿的雾气是她童年生活的充斥之物，十年漫长的他乡之行，让人早已忘了家乡的模样。
车在门口停下，出云摸了摸自己的匕首刀柄。
魏姐：“我找你们周正辉董事长。”
“董事们在开会，请您稍等。”
“我知道在开会，周董让我给他送点东西，麻烦带我去找一下他。”
现在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这场董事会非同小可，暨股权分割会和董事长竞选会，魏姐点名要去会上找人送东西，前台不敢怠慢，就带他们三人去了会议室。
“谈判就你们两个吗？不算本国股东或许支持你，北国那些，指不定会杀人。”出云叼了一根烟，慢悠悠地问道。
郑函鲜少地沉不住气，向她直白透露，“郑少华的遗嘱在我这。”
她没再多问，笑道：“旗开得胜。”至少郑少爷对这场谈判很有自信。
“谢了。”
被拒之门外，没关系，出云从包里翻出个声波震动放大器，贴在门上，带上耳机，一清二楚。
少爷不遇事就是个醉心学术不问世事的技术宅，遇上事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份深沉心思想必在这几天也压得他喘不过气，像是终于宣判的轻松了一口气，这人格由来的情绪立刻就被出云捕捉了。
遗嘱。
郑少华明面上有一儿一女，是郑函的弟弟妹妹，两个孩子家教严格，都周正聪慧，也可能是基因的优越，从小没被郑家家风熏陶过的郑函，也是风度翩翩学业有成。
私生子享有合法继承权，魏姐和雁门峡一直有往来，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灭门案她似乎也参过一脚，这只是出云的猜测了。
国家中央研究院的成员，出云没怀疑过这个身份，因为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懂行，一眼能看出她随身匕首的能量端口简陋，需要使用者具有极高的控制能力，不只是武器，从她第一次在机场出手，那位少爷估摸着高低，就能知道出云的格斗水准在什么水平。
她从没有想藏拙，大大方方地看，最好再多给她宣传宣传，以后都作为自己的退路。
从小她就知道，名气是打出来的，也是炒出来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焦灼起来。
她饶有兴趣，真想摆一盘瓜子看热闹。
“好听吗？”
出云面对门，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声音，是故人。
张晨阳，东兰共和国□□直属黑云军团分团长。
长长的走廊就他们两个人，上来时出云就察觉到他了，没理会。
她摘了耳机，问道：“楼下控制住了？”
“阿江在。”
她错开一丝慌乱，若无其事地说，“小小一件事，还用得着你们两个一起来？”
“你回来以后我还没见过你呢，过来看看。”
她眉毛不自觉地一扬，心里对这亲近有些欣喜，“反正我早晚要回去，到时候还请您多指教了。”
“说着好话，不做好事，早回来不好吗？”
她笑了笑没回答，看他手上一个黑箱子，不大，“郑少爷看见这个可真得流口水了，张团长，进去让他们见识一下？”
张晨阳笑道：“这是阿江送你的，你想怎么安排都行。”
愣了一下，接过，开门进了去。
这突如其来的两人让长桌上的暗潮汹涌停滞了，大概率源自于张团长腰上那把不一般的枪，不过只有郑少爷没理会她的失礼和骤变的气氛，眼睛直勾勾盯着箱子。
少爷指着它，沉默的会议室只有他突兀低沉的声音，“环形机械扣，A类。”
“光看箱子都能认出宝来，真有你的，小师父。”
箱子里黑雾流动，一些黑色不规则微型金属一样的东西瞬间生长出来横七竖八变成笼子形状罩住了整个会议室，冒出“滋滋”的电流声。这是军中常用的一种载体武器，名叫“电笼”，形态变换多样，能够限制住笼里每个人的行动。
魏姐冷冷道：“什么意思？”她随身仪器测量电流强度，从善如流放弃了突破的想法。
出云长桌一端站定，对着这十几号人道，“郑少华一家灭门案，知情人都出来说一下吧。”
场面顿住。大约都在考虑着怎么求助，一时还不惧她。
“不就是个电笼嘛！有什么好怕的！也不看看我们雁门峡是做什么生意的！”
张晨阳扫了那人一眼，那人受了这一眼，就没再说话。
出云余光注意窗外。
一个单手吊着的黑衣少女突然出现挡住了窗户透来的光，众人齐齐惊吓向外看去，只见女孩一刀割裂玻璃，踹开窗，蹲在了窗台上，碎裂品触碰到电笼外围，瞬间被融成了液态，熔烧得地板上坑坑洼洼。
郑函飞快地看了出云一眼，只见她正气定神闲地观摩着，触及他的目光却有些心虚的样子。
出云细细打量了这个女孩，十八岁出头，行动利落有力，很懂时机。自她教训了那个放窃听器的监视员之后，江则人新选送来的这个女孩是个好苗子。
女孩说，“许小姐，外面六个跑出去报信的解决了。”
“你是来监视我的，又不是打手，劳累什么？”虽是这么说，出云走到窗边，主动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怎么称呼？”
“黎连。”
黎连助的一臂之力瞬间就推动了问话进程。
董事会嘈杂了，信号空白，也失去外界的联络，这里其实和审讯室没什么区别，周正辉全程参与了他们的计划，率先答了出云的问题，“灭门案是马尔希思干的！”
白胡子老头拍了桌，指着周正辉鼻子道：“你有什么证据？”
火挑起来了，出云此时就差一盘瓜子。她控制电笼放松了些，让他们情绪自由释放。
周正辉平静道：“我们公司原本是民用生产，后来从北边进了一批机器，几位北国的董事暗中生产一些违规武器零件，全世界外销。公司是合资，一些北国的政策在东兰不合法，我们从来取小，绝不触及到任何一方的规定范围外，但是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生产军用武器？”
“因为这个，郑哥没少生气发火，他管着你们，你们把他一家杀了！”
“要问证据，你们手里不是有证据吗？”周正辉指向魏姐和郑函。
出云眯了眯眼看他们，郑函道：“遗嘱。”
“遗嘱？什么时候？”
“5月3日立。”
5月2日晚，是惨案发生当晚，5月3日立？有些茫然。
魏姐开了口，“5月2号我在郑家。”
郑少华和魏书欣差了三四岁，同乡，两家认识，青梅竹马。
郑家送儿子去北国留学，魏书欣南下求学，她勤快聪明，拿下中央研究院的offer，大半时间都在封闭实验，郑少华求学归来，四处筹钱，创办下了雁门峡贸易公司，又积攒一定资本以后，筹划自己真正梦想的事业——反物质能源民用化，他自己就是专家，军事领域的破坏性太强，他有梦想，不想把自己的学问用在侵略和毁灭上，有很多想法和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需要支持他的人。
魏书欣回老家看过他的公司，考虑过辞职留下帮他，可是犹豫再三，再三犹豫，郑少华看不下去她的犹豫，遣她走了，她还没有想好一切，年少爱慕的男子一气之下和别人喜结连理，未知她怀了孕。
不常联系，联系就是儿子的事，就算他夫人已于三年前仙去，两人丝毫也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5月2号那天巧，郑少华想和魏书欣商量送郑函出国交换学习，因为魏书欣国家研究员的身份特殊，与他人不能有出格的交易往来，当时私生子的事报备组织，扣除了她两年的评优升迁机会，后来才慢慢好起来，交换学习打动不了她，他后来又说，他想立遗嘱，魏书欣当即说了一句“你的东西不要给函函”。
那天不知道怎么，郑少华异常坚持，就算魏书欣答应第二天再去也不行，必须立刻动身，现在想想，或许是预料到了危险，希望有人接应。
一张盖了章的遗嘱白纸让他思考到深夜，魏书欣乘飞机过去，深夜到他家，刚到不久，杀手摸进了别墅大门。
杀手有备而来，家里有谁、该杀谁、房子格局，心里十分清楚，不到半小时，偌大宅邸只剩躲在角落里的魏书欣一个完整人，都是血腥气，郑少华本人、儿子女儿、老父老母，全都没能免于难，那份遗嘱，也是白纸。
魏书欣惊吓过后出来，一声微弱呼救回荡在门廊里，他还没有死。
她手抖着想要打救护车，郑少华指了指书房桌上的遗嘱，她拿了过来，沾血的手指只写了几个字：郑函全部继承。
写完就咽气了。
过了几天，一封信邮到了她家，信上明明确确写着所有与郑少华有纠纷的人名事件，魏书欣把它交给警方，在漫长的调查过程中，确定了凶手是北国董事马尔希思，也是他最先与北国政府勾连，计划着要一点一点把公司转化成北国企业，专门从事生产武器设备供北国使用。
出云听完故事，向张团长小声道：“我先问一下，让心里有个底，上面打算怎么处理？”
“先生说，合资继续生产，武器工厂改设计院。”
心放下去半截，“不是，这种小事先生也管？”出云知道，他口中的先生，就是现今东兰的首领赵先生，张晨阳他们这些亲兵一样的军官称先生就是专指这位权力顶尖，“那先生每天要处理多少事啊？”
“江则人要替你在先生那里留个名呗，你还不明白？”
“哥，你总提姓江的干嘛……”
“他让我点点你，你怎么惹他了？”他也困惑，只见出云的白眼要翻上天。
警方到场，这场特殊的审讯结束，罪犯被带走，她收了电笼。
郑少爷一胳膊拦住不让她走，她笑道：“给我一点股份，想问什么，以后还有机会。”
她往窗子那边走，那个叫黎连的女战士一刀切出来的口子外面，空气清新得很，扫视山谷，郑函在她身后异常地啰嗦，非要刨根问底，她眼神寻着什么，随便地应酬回话。
后来小师父说只有见想见之人，才能这样旁若无人，出云说，想见之人又无关爱恨，仅仅有点期望，不算什么。
可是这点期望就像阳光，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变了模样。
忽然地，她觥筹交错的笑容一下就失踪了，她看见江则人坐在崖石上，看着她。
“江元帅好。”她成熟礼貌，笑容和婉。
十年前就认识了。
魏夫人从小在这个边陲小镇长大，小镇那时还没有现在的繁华，出云头脑中她的故事渐渐成形，年少的时候一定就是个美人，毕竟少爷郑函也是百里挑一的美貌。
他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拥有同样的，蒸蒸日上的，挚爱的事业，尤其是郑函脸上时常流露出的痴狂，执迷。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在乎自己的灵感，自己的学问，自己的发明。
那是出云想成为的人——单纯无二、一心一意的人，还来自平和冲淡的心境，这些她或许都能修练出来，但有一样是她没有的，一份强大保护带来的安全感。
魏夫人对郑函的保护显而易见，从他干净澄澈的眼神就能窥得一二。
死亡边缘的触碰她已经历经多回，从被俘虏去洛西德开始，千钧一发生死一线，在青葱岁月里家常便饭，刻进了精神深处。护佑她幼儿时期的父母已经死去，在她十四岁，被洛西德带走一年后，一场意外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她回来以后暗中调查了很久，确信了那确实是一场意外，她当时祸不及家人，他们正常出行被疲驾货车撞上，当场死亡。这样的事在全世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她可以认自己倒霉，接受亲缘淡薄的命数，但令她困惑已久的是，她的父母亲在大车越过红路灯就要撞上来的时候，开车的父亲感知到了危险，多年的驾驶经验让他能估计出危险的程度，却在那样的情急之下一点方向也没有往回打。
人的骨骼关节肌肉会越过大脑自主做决定，人大脑的理智反应常常屈从于本能之下。
私下锻炼过多次的意识可以抵抗住这种肌肉记忆。
那么，在女儿被国家出卖离去生死未卜并宣告此生命运注定多舛以后，在无能为力和亏欠内疚的重重压力和绝望之下，在无数这样的深夜里，笃定确信地决定好了一件事？
如果死神找上门来，就不挣扎了。
她或许有一天也会这样自己让自己无能为力地死去。
出云等待雁门峡工厂“订单”生产的十五天里，一直跟在母女两个身边，随叫随到，混得熟了，出云想了一想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开玩笑地说：“魏姐当我大师父，少爷当我小师父，教我设计一件趁手武器怎么样？您们看我这破匕首，实在快拿不出手了。”
这位小师父却一句话把她堵住，“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你不是笑我这个宝贝差劲吗？”
魏姐笑道，“东西确实粗糙了些，就看用的人。”
他们什么时候看见自己用匕首的？她这几天处理他们身边的眼线时都避着两人不见血腥的，哦，匕首的确用过一次，削了个苹果……
这也能看出来吗？
五年做普通学生，虽然始终关注着圈子里的事，但到底这么久都没有出来见见世面了，怪有趣的。
桌子上为董事会准备的材料复杂繁多，还有反复约见的律师、法务，大多咨询经济类的问题，出云维持着自己保镖的职业道德，不问不说。
母子两个还和那天的董事周正辉通了好几个电话，深夜拜访过，危及安全也避着出云。
唯一问的问题，若无其事地，“魏姐研究院里的设备肯定比这的好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出云笑了笑，心里有了个七七八八。
既不要钱财权力，又不要技术设备，要的，无非就是那一口气。可以说，他们是来报仇的。
雾气弥漫。她从小生活海边，潮湿的雾气是她童年生活的充斥之物，十年漫长的他乡之行，让人早已忘了家乡的模样。
车在门口停下，出云摸了摸自己的匕首刀柄。
魏姐：“我找你们周正辉董事长。”
“董事们在开会，请您稍等。”
“我知道在开会，周董让我给他送点东西，麻烦带我去找一下他。”
现在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这场董事会非同小可，暨股权分割会和董事长竞选会，魏姐点名要去会上找人送东西，前台不敢怠慢，就带他们三人去了会议室。
“谈判就你们两个吗？不算本国股东或许支持你，北国那些，指不定会杀人。”出云叼了一根烟，慢悠悠地问道。
郑函鲜少地沉不住气，向她直白透露，“郑少华的遗嘱在我这。”
她没再多问，笑道：“旗开得胜。”至少郑少爷对这场谈判很有自信。
“谢了。”
被拒之门外，没关系，出云从包里翻出个声波震动放大器，贴在门上，带上耳机，一清二楚。
少爷不遇事就是个醉心学术不问世事的技术宅，遇上事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份深沉心思想必在这几天也压得他喘不过气，像是终于宣判的轻松了一口气，这人格由来的情绪立刻就被出云捕捉了。
遗嘱。
郑少华明面上有一儿一女，是郑函的弟弟妹妹，两个孩子家教严格，都周正聪慧，也可能是基因的优越，从小没被郑家家风熏陶过的郑函，也是风度翩翩学业有成。
私生子享有合法继承权，魏姐和雁门峡一直有往来，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灭门案她似乎也参过一脚，这只是出云的猜测了。
国家中央研究院的成员，出云没怀疑过这个身份，因为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懂行，一眼能看出她随身匕首的能量端口简陋，需要使用者具有极高的控制能力，不只是武器，从她第一次在机场出手，那位少爷估摸着高低，就能知道出云的格斗水准在什么水平。
她从没有想藏拙，大大方方地看，最好再多给她宣传宣传，以后都作为自己的退路。
从小她就知道，名气是打出来的，也是炒出来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焦灼起来。
她饶有兴趣，真想摆一盘瓜子看热闹。
“好听吗？”
出云面对门，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声音，是故人。
张晨阳，东兰共和国□□直属黑云军团分团长。
长长的走廊就他们两个人，上来时出云就察觉到他了，没理会。
她摘了耳机，问道：“楼下控制住了？”
“阿江在。”
她错开一丝慌乱，若无其事地说，“小小一件事，还用得着你们两个一起来？”
“你回来以后我还没见过你呢，过来看看。”
她眉毛不自觉地一扬，心里对这亲近有些欣喜，“反正我早晚要回去，到时候还请您多指教了。”
“说着好话，不做好事，早回来不好吗？”
她笑了笑没回答，看他手上一个黑箱子，不大，“郑少爷看见这个可真得流口水了，张团长，进去让他们见识一下？”
张晨阳笑道：“这是阿江送你的，你想怎么安排都行。”
愣了一下，接过，开门进了去。
这突如其来的两人让长桌上的暗潮汹涌停滞了，大概率源自于张团长腰上那把不一般的枪，不过只有郑少爷没理会她的失礼和骤变的气氛，眼睛直勾勾盯着箱子。
少爷指着它，沉默的会议室只有他突兀低沉的声音，“环形机械扣，A类。”
“光看箱子都能认出宝来，真有你的，小师父。”
箱子里黑雾流动，一些黑色不规则微型金属一样的东西瞬间生长出来横七竖八变成笼子形状罩住了整个会议室，冒出“滋滋”的电流声。这是军中常用的一种载体武器，名叫“电笼”，形态变换多样，能够限制住笼里每个人的行动。
魏姐冷冷道：“什么意思？”她随身仪器测量电流强度，从善如流放弃了突破的想法。
出云长桌一端站定，对着这十几号人道，“郑少华一家灭门案，知情人都出来说一下吧。”
场面顿住。大约都在考虑着怎么求助，一时还不惧她。
“不就是个电笼嘛！有什么好怕的！也不看看我们雁门峡是做什么生意的！”
张晨阳扫了那人一眼，那人受了这一眼，就没再说话。
出云余光注意窗外。
一个单手吊着的黑衣少女突然出现挡住了窗户透来的光，众人齐齐惊吓向外看去，只见女孩一刀割裂玻璃，踹开窗，蹲在了窗台上，碎裂品触碰到电笼外围，瞬间被融成了液态，熔烧得地板上坑坑洼洼。
郑函飞快地看了出云一眼，只见她正气定神闲地观摩着，触及他的目光却有些心虚的样子。
出云细细打量了这个女孩，十八岁出头，行动利落有力，很懂时机。自她教训了那个放窃听器的监视员之后，江则人新选送来的这个女孩是个好苗子。
女孩说，“许小姐，外面六个跑出去报信的解决了。”
“你是来监视我的，又不是打手，劳累什么？”虽是这么说，出云走到窗边，主动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怎么称呼？”
“黎连。”
黎连助的一臂之力瞬间就推动了问话进程。
董事会嘈杂了，信号空白，也失去外界的联络，这里其实和审讯室没什么区别，周正辉全程参与了他们的计划，率先答了出云的问题，“灭门案是马尔希思干的！”
白胡子老头拍了桌，指着周正辉鼻子道：“你有什么证据？”
火挑起来了，出云此时就差一盘瓜子。她控制电笼放松了些，让他们情绪自由释放。
周正辉平静道：“我们公司原本是民用生产，后来从北边进了一批机器，几位北国的董事暗中生产一些违规武器零件，全世界外销。公司是合资，一些北国的政策在东兰不合法，我们从来取小，绝不触及到任何一方的规定范围外，但是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生产军用武器？”
“因为这个，郑哥没少生气发火，他管着你们，你们把他一家杀了！”
“要问证据，你们手里不是有证据吗？”周正辉指向魏姐和郑函。
出云眯了眯眼看他们，郑函道：“遗嘱。”
“遗嘱？什么时候？”
“5月3日立。”
5月2日晚，是惨案发生当晚，5月3日立？有些茫然。
魏姐开了口，“5月2号我在郑家。”
郑少华和魏书欣差了三四岁，同乡，两家认识，青梅竹马。
郑家送儿子去北国留学，魏书欣南下求学，她勤快聪明，拿下中央研究院的offer，大半时间都在封闭实验，郑少华求学归来，四处筹钱，创办下了雁门峡贸易公司，又积攒一定资本以后，筹划自己真正梦想的事业——反物质能源民用化，他自己就是专家，军事领域的破坏性太强，他有梦想，不想把自己的学问用在侵略和毁灭上，有很多想法和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需要支持他的人。
魏书欣回老家看过他的公司，考虑过辞职留下帮他，可是犹豫再三，再三犹豫，郑少华看不下去她的犹豫，遣她走了，她还没有想好一切，年少爱慕的男子一气之下和别人喜结连理，未知她怀了孕。
不常联系，联系就是儿子的事，就算他夫人已于三年前仙去，两人丝毫也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5月2号那天巧，郑少华想和魏书欣商量送郑函出国交换学习，因为魏书欣国家研究员的身份特殊，与他人不能有出格的交易往来，当时私生子的事报备组织，扣除了她两年的评优升迁机会，后来才慢慢好起来，交换学习打动不了她，他后来又说，他想立遗嘱，魏书欣当即说了一句“你的东西不要给函函”。
那天不知道怎么，郑少华异常坚持，就算魏书欣答应第二天再去也不行，必须立刻动身，现在想想，或许是预料到了危险，希望有人接应。
一张盖了章的遗嘱白纸让他思考到深夜，魏书欣乘飞机过去，深夜到他家，刚到不久，杀手摸进了别墅大门。
杀手有备而来，家里有谁、该杀谁、房子格局，心里十分清楚，不到半小时，偌大宅邸只剩躲在角落里的魏书欣一个完整人，都是血腥气，郑少华本人、儿子女儿、老父老母，全都没能免于难，那份遗嘱，也是白纸。
魏书欣惊吓过后出来，一声微弱呼救回荡在门廊里，他还没有死。
她手抖着想要打救护车，郑少华指了指书房桌上的遗嘱，她拿了过来，沾血的手指只写了几个字：郑函全部继承。
写完就咽气了。
过了几天，一封信邮到了她家，信上明明确确写着所有与郑少华有纠纷的人名事件，魏书欣把它交给警方，在漫长的调查过程中，确定了凶手是北国董事马尔希思，也是他最先与北国政府勾连，计划着要一点一点把公司转化成北国企业，专门从事生产武器设备供北国使用。
出云听完故事，向张团长小声道：“我先问一下，让心里有个底，上面打算怎么处理？”
“先生说，合资继续生产，武器工厂改设计院。”
心放下去半截，“不是，这种小事先生也管？”出云知道，他口中的先生，就是现今东兰的首领赵先生，张晨阳他们这些亲兵一样的军官称先生就是专指这位权力顶尖，“那先生每天要处理多少事啊？”
“江则人要替你在先生那里留个名呗，你还不明白？”
“哥，你总提姓江的干嘛……”
“他让我点点你，你怎么惹他了？”他也困惑，只见出云的白眼要翻上天。
警方到场，这场特殊的审讯结束，罪犯被带走，她收了电笼。
郑少爷一胳膊拦住不让她走，她笑道：“给我一点股份，想问什么，以后还有机会。”
她往窗子那边走，那个叫黎连的女战士一刀切出来的口子外面，空气清新得很，扫视山谷，郑函在她身后异常地啰嗦，非要刨根问底，她眼神寻着什么，随便地应酬回话。
后来小师父说只有见想见之人，才能这样旁若无人，出云说，想见之人又无关爱恨，仅仅有点期望，不算什么。
可是这点期望就像阳光，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变了模样。
忽然地，她觥筹交错的笑容一下就失踪了，她看见江则人坐在崖石上，看着她。
“江元帅好。”她成熟礼貌，笑容和婉。
十年前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