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节，雪后初霁，长安城外的保福寺腊梅成林，傲然盛放。
廊庑之上，一妙龄女子正对着直棂窗外的梅林而坐。
她轻纱遮眼，不可视物，手上画笔却不停，素手翻飞间，栩栩如生的梅花便跃然纸上，连那树上的花朵数目都分毫不差。
正是右相府的三小姐薛忱玉。
“小姐的目力又精进了。”婢女别枝从后门处而来，饶是见过多次，也不禁咂舌感慨。
薛忱玉闻言笑道：“来了么？”
“奴婢正想禀报，杜府的马车到了！”
闻言，薛忱玉笔尖不停，稳稳添上最后一笔。
“好了，走吧。”
覆在眼上的轻纱被摘下，露出一双桃花般妩媚多情的眼，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天生的惹人怜惜。
待她站定在马车前，嘴中吐出的话却与这样的一张脸大相径庭，不带丝毫柔软。
“六郎，咱们的婚约，便算了吧。”
杜府的马车中一片沉寂，似是彰显着主人的抗拒。
身后的别枝面露担忧地瞧她一眼，薛忱玉却面色不改。
“六郎若不愿露面，便就在车中听我说吧。”
“君所言婚约，不过是你我二人母亲当年的随口笑谈，一无婚书二无见证，家父不会认的。况且......”
杜家如今因获罪即将出京，这句“况且”未尽之意，她不必再多言。
“姻缘之事，本就要你情我愿。我对你其实无意，你对我也许亦只是不甘，尽早忘了这所谓的‘婚约’对你我都好。你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我也盼望着你得觅良妻。”
她最后深深一福。
“祝君此去平安，来日东山再起！”
车内依旧毫无动静，车夫都不曾露面。
这下薛忱玉都有些疑惑起来。
却不知身后的马车内，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正屏息以待。一人端坐主位，另一人执刀护在他身前。
那执刀的男子低声道：“公子，可要出去？”
端坐主位的那人玄衣束发，慵懒地抱着短刀靠在车壁上，深邃的眉目中一片清冷肃杀。
听到侍卫之言，果断道：“等着。”
薛忱玉目光落在那缰绳子上，猛然后退两步，面色一变。
那里有血迹渗透其间。
别枝有些疑惑，低声道：“小姐，怎么了？”
薛忱玉脚尖一转准备离去，“这不是杜六。”
别枝瞪大眼睛，还待细问，便听自家小姐叹道：“来不及了。”
“小心！”车外又响起那道清丽的嗓音。
车内二人闻言立即偏身躲闪，也几乎是一瞬间，三根利箭直直地射进马车之内，被侍卫打掉两根，剩下的一根擦着公子的袖口没入车壁三分，通体漆黑，似是剧毒的汁液遍布。
林间马蹄声滚滚而来，整齐有序的黑衣人正朝这里逼近，车外霎时响起婢女的惊叫。
乱箭横飞，主仆二人不敢乱动，只能借着马车挡住身形。
侍卫凝眉道：“不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说罢便掀了帘子冲出去护驾，车帘翻飞，公子对上车外女子清凌凌的一双眼，忽地伸手把她拉进了车厢内。
薛忱玉惊呼一声，身子一轻，转眼便上了马车。
身后跟着的别枝见小姐被掳走，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跟着爬了进去。
“别动。”
那公子并未阻拦，两个拖油瓶若在一处更好解决，只是低声警告。
薛忱玉身后紧挨着陌生的男子，气息喷薄在她颈后，激起一层战栗。
安抚地看了眼别枝，藏在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后的俏脸微抬，瞬间便换上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公子，这是杜府的马车，你是何人？”
那人正凝神细听车外的动静，并不回答。
怀中的薛忱玉突然出声道：“十个。”
他这才低头看去，只见怀中人俏脸微白，却似是分外笃定他心中所想。
又道：“我方才看见他们有十个人。”
他心中疑窦丛生，不得不好好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方才一切都发生得极快，连他都来不及反应，这女子看着娇弱至极，竟还能看清人数。
但脸上却露出笑意，“小姐莫怕，在下不是歹人，只是被人追杀避入此地。至于小姐等的那位杜六郎，应是不小心丢了马车，恰好被在下捡到。”
这话半真半假，薛忱玉一脸信任地点头，心中冷笑，此人真是满口谎话。
那人也微笑瞧着她，心道，此女果然天真烂漫。
说话间，便有黑衣人攀到此处车辕上，发出古怪的笑：“狗贼当道，国将不国！持玉玺者，方为真龙！”
话音未落，便被飞来的一把刀钉在了原地。
这话太过危险，薛忱玉不敢深思，只敏感地察觉身后人气势陡变，一股狠戾的气息悄然遍布周身。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伸出那双柔软的手却覆上男人的袖口拉了拉，他低头看去，眼中杀意瞬间隐藏。
薛忱玉却好似并未看懂这深意，一派天真地仰着脸道：“公子莫怕，随我来。”
他一时怔愣，不解她是何意，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想带他逃跑。
悄然握住的刀缓缓放下，公子冷静道：“带路。”
薛忱玉被他揽着腰下了车，吩咐别枝找地方躲起来，随即放开脚步朝佛寺内行去，身后的黑衣人立刻分出四五个，如影随形地跟在后方。
薛忱玉毕竟是闺中贵女，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又被这人裹挟在怀中往前行去。
她看着飞速闪过的山石园林冷静地指挥：
“左转。”
“直行。”
“右转后绕回。”
“往上可行。”
如此几经周转，那黑衣人已经不知被甩在了何处，薛忱玉二人则是进入了一处封闭的院落。
周围都是荒木丛生，正前方还有座废弃佛堂，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院。
薛忱玉见状松了口气，轻声道：“公子，放我下来吧。”
她的双颊因为跑路染上了绯红的色彩，显得本就姝丽的一张脸活色生香起来。
身后的那人闻言下意识看她一眼，立即松开了手。
薛忱玉落地，平息了片刻，听到身旁的人问：“为何帮我？”
她心中讥讽，面上却露出温软的笑意。
“公子方才危机时刻也将我救上了马车，小女无以为报，只能尽力相救。”
男人一时神色微妙起来，似是有些意外，又似是涌上些猜疑。
“你常来这佛寺？”
薛忱玉摇头：“只来过一次，略逛了逛罢了。”
“来过一次，你便把这佛寺的大小道路记得如此清楚，连这天然的死角都能找到？”
薛忱玉被他连连质问，也只是羞赧一笑：“只是自幼记忆尚可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人打量她半晌，蓦地一笑：
“还未过问姑娘姓甚名谁，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在下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薛忱玉摆摆手：“道谢便不必了，我也不仅是为了公子，自己也要逃命。”
见那人仍旧望着她，又体贴地开口道：“我姓薛，公子呢？”
那公子道：“在下姓韦，是贵人府上的侍卫，今日本是替贵人挡灾，没成想多亏了薛小姐才能死里逃生。”
薛忱玉心下了然，原来也不过是别人豢养的替死鬼。
想道他方才对她主仆二人的杀意毕现，又觉得活该，只是面上却同情道：“韦公子受苦了。”
话中的怜惜与感慨，让男子不禁一怔。
抬目看去，眼前的女子仍旧用那双清凌凌的眼望着他，分外郑重。
他动了动唇，佛寺另一边的信号却刚好发出。
“走吧。”
*
永宁坊薛府。
薛忱玉归家不过片刻，正由着别枝更换家常衣衫。
下午在保福寺经历那一遭，身上衣裙早就有些凌乱不堪，别枝一边担心地查看各处，一边低声埋怨道：
“这杜六公子也是，约好了那时候来佛寺找小姐，马车瞧着也是杜府的马车，怎么平白无故换了车上的人呢！”
又心有余悸：“幸好那姓韦的公子是个好的，关键时刻将小姐拉上了马车。”
薛忱玉将发间钗环一一卸下，莞尔道：“你真觉得他是个好的？”
别枝疑惑：“可他把小姐拉上了车......”
薛忱玉只笑不答。
别枝还待追问，门外的婢女惊鹊慌忙跑来：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薛忱玉无奈：“何事如此惊慌？”
惊鹊进屋便径直跪在地上：
“奴婢偷听到前院小厮说话，说您那继母想让您嫁给她母家嫡枝的周氏四公子！”
薛忱玉皱眉，周四公子周狁据传生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天生一把子力气，且已经娶过两房正妻，都是过门不久便意外去世。
“我爹爹呢？爹爹如何说？”
惊鹊头垂得更低：“老爷，老爷他好像同意相看了！”
薛忱玉闻言也忍不住心中发苦，京中私下传言这周狁克妻之名已久，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但这人前些年投了军营，跟着秦大将军的神策军立下汗马功劳，待来日归京，前途一片大好。
父亲应该是押准了秦大将军这个宝，急于和当今陛下建立些姻亲关系。
薛忱玉之父薛鄞，虽是右相，但于前朝夺嫡中并未拥戴当今陛下，因而陛下登基之后一直处境尴尬，不得信任。
她是丧母长女，生母段氏早逝，如今父亲薛鄞另取了周氏旁支的女子做继室，两年前为他生下长房唯一一子薛槿，在府中正是得脸的时候。
“收拾东西，随我过去找爹爹一趟。”
那厢继母周氏在正房见到她，笑得一派和蔼可亲，嘴中直道：“三姑娘来得正好，我这里新得了些头面和衣裳料子，正要请你来挑。”
说罢，不等她开口便道：“三姑娘这样的长相，还是多穿些端庄的颜色，我那族中的表嫂最喜欢年轻的小姐打扮得得体稳重，不喜那狐媚惑人的。”
薛忱玉不接话，径直看着她道：“我要见爹爹。”
周氏并不惊慌，只是“哎呀”一声，捂嘴轻笑：
“这可不巧，老爷今日去了府外见客，怕是见不了姑娘啦！”
薛忱玉也笑了，上下打量她一眼：“对了，夫人尽管大胆地穿些鲜亮的颜色，您这样的长相，如何打扮也不会显得狐媚惑人的。”
周氏脸色扭曲：“你！”
薛忱玉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得身后周氏不冷不热地道：
“奉劝三姑娘一句，女子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我那族侄联姻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他前头的两位没了，还轮不到你呢！”
薛忱玉脚步不停，身旁的别枝愤愤不平：“她得意什么，不过是生了七公子，便觉得自己成了府里真正的主人了，撺掇着小姐嫁给周狁，还不是为了讨好周家。”
薛忱玉警告地看她一眼：“慎言。”
又叹道：“你真觉得她是为了周家？”
别枝不解：“难道不是？”
薛忱玉摇摇头：“她是为了七弟。”
别枝皱眉苦苦思索，恍悟：“是想让小姐嫁去周家，这样段家和周家都能一块儿扶持七公子了？”
薛忱玉颔首，她七弟还小，爹爹若是去了便无人可依。周家那边周氏又只是个旁支女，若能让她嫁给周狁，不仅周家能帮衬将来的弟弟，她的外祖段家也能帮衬。
别枝越发心疼她：“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薛忱玉停下脚步，回首一笑：“还能如何，她道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从小却告诉我事在人为，父亲给我挑的夫婿我不满意，那便自己挑。”
“宫中燃灯会在即，别枝，我们的机会来了。”
廊庑之上，一妙龄女子正对着直棂窗外的梅林而坐。
她轻纱遮眼，不可视物，手上画笔却不停，素手翻飞间，栩栩如生的梅花便跃然纸上，连那树上的花朵数目都分毫不差。
正是右相府的三小姐薛忱玉。
“小姐的目力又精进了。”婢女别枝从后门处而来，饶是见过多次，也不禁咂舌感慨。
薛忱玉闻言笑道：“来了么？”
“奴婢正想禀报，杜府的马车到了！”
闻言，薛忱玉笔尖不停，稳稳添上最后一笔。
“好了，走吧。”
覆在眼上的轻纱被摘下，露出一双桃花般妩媚多情的眼，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天生的惹人怜惜。
待她站定在马车前，嘴中吐出的话却与这样的一张脸大相径庭，不带丝毫柔软。
“六郎，咱们的婚约，便算了吧。”
杜府的马车中一片沉寂，似是彰显着主人的抗拒。
身后的别枝面露担忧地瞧她一眼，薛忱玉却面色不改。
“六郎若不愿露面，便就在车中听我说吧。”
“君所言婚约，不过是你我二人母亲当年的随口笑谈，一无婚书二无见证，家父不会认的。况且......”
杜家如今因获罪即将出京，这句“况且”未尽之意，她不必再多言。
“姻缘之事，本就要你情我愿。我对你其实无意，你对我也许亦只是不甘，尽早忘了这所谓的‘婚约’对你我都好。你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我也盼望着你得觅良妻。”
她最后深深一福。
“祝君此去平安，来日东山再起！”
车内依旧毫无动静，车夫都不曾露面。
这下薛忱玉都有些疑惑起来。
却不知身后的马车内，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正屏息以待。一人端坐主位，另一人执刀护在他身前。
那执刀的男子低声道：“公子，可要出去？”
端坐主位的那人玄衣束发，慵懒地抱着短刀靠在车壁上，深邃的眉目中一片清冷肃杀。
听到侍卫之言，果断道：“等着。”
薛忱玉目光落在那缰绳子上，猛然后退两步，面色一变。
那里有血迹渗透其间。
别枝有些疑惑，低声道：“小姐，怎么了？”
薛忱玉脚尖一转准备离去，“这不是杜六。”
别枝瞪大眼睛，还待细问，便听自家小姐叹道：“来不及了。”
“小心！”车外又响起那道清丽的嗓音。
车内二人闻言立即偏身躲闪，也几乎是一瞬间，三根利箭直直地射进马车之内，被侍卫打掉两根，剩下的一根擦着公子的袖口没入车壁三分，通体漆黑，似是剧毒的汁液遍布。
林间马蹄声滚滚而来，整齐有序的黑衣人正朝这里逼近，车外霎时响起婢女的惊叫。
乱箭横飞，主仆二人不敢乱动，只能借着马车挡住身形。
侍卫凝眉道：“不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说罢便掀了帘子冲出去护驾，车帘翻飞，公子对上车外女子清凌凌的一双眼，忽地伸手把她拉进了车厢内。
薛忱玉惊呼一声，身子一轻，转眼便上了马车。
身后跟着的别枝见小姐被掳走，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跟着爬了进去。
“别动。”
那公子并未阻拦，两个拖油瓶若在一处更好解决，只是低声警告。
薛忱玉身后紧挨着陌生的男子，气息喷薄在她颈后，激起一层战栗。
安抚地看了眼别枝，藏在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后的俏脸微抬，瞬间便换上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公子，这是杜府的马车，你是何人？”
那人正凝神细听车外的动静，并不回答。
怀中的薛忱玉突然出声道：“十个。”
他这才低头看去，只见怀中人俏脸微白，却似是分外笃定他心中所想。
又道：“我方才看见他们有十个人。”
他心中疑窦丛生，不得不好好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方才一切都发生得极快，连他都来不及反应，这女子看着娇弱至极，竟还能看清人数。
但脸上却露出笑意，“小姐莫怕，在下不是歹人，只是被人追杀避入此地。至于小姐等的那位杜六郎，应是不小心丢了马车，恰好被在下捡到。”
这话半真半假，薛忱玉一脸信任地点头，心中冷笑，此人真是满口谎话。
那人也微笑瞧着她，心道，此女果然天真烂漫。
说话间，便有黑衣人攀到此处车辕上，发出古怪的笑：“狗贼当道，国将不国！持玉玺者，方为真龙！”
话音未落，便被飞来的一把刀钉在了原地。
这话太过危险，薛忱玉不敢深思，只敏感地察觉身后人气势陡变，一股狠戾的气息悄然遍布周身。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伸出那双柔软的手却覆上男人的袖口拉了拉，他低头看去，眼中杀意瞬间隐藏。
薛忱玉却好似并未看懂这深意，一派天真地仰着脸道：“公子莫怕，随我来。”
他一时怔愣，不解她是何意，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想带他逃跑。
悄然握住的刀缓缓放下，公子冷静道：“带路。”
薛忱玉被他揽着腰下了车，吩咐别枝找地方躲起来，随即放开脚步朝佛寺内行去，身后的黑衣人立刻分出四五个，如影随形地跟在后方。
薛忱玉毕竟是闺中贵女，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又被这人裹挟在怀中往前行去。
她看着飞速闪过的山石园林冷静地指挥：
“左转。”
“直行。”
“右转后绕回。”
“往上可行。”
如此几经周转，那黑衣人已经不知被甩在了何处，薛忱玉二人则是进入了一处封闭的院落。
周围都是荒木丛生，正前方还有座废弃佛堂，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院。
薛忱玉见状松了口气，轻声道：“公子，放我下来吧。”
她的双颊因为跑路染上了绯红的色彩，显得本就姝丽的一张脸活色生香起来。
身后的那人闻言下意识看她一眼，立即松开了手。
薛忱玉落地，平息了片刻，听到身旁的人问：“为何帮我？”
她心中讥讽，面上却露出温软的笑意。
“公子方才危机时刻也将我救上了马车，小女无以为报，只能尽力相救。”
男人一时神色微妙起来，似是有些意外，又似是涌上些猜疑。
“你常来这佛寺？”
薛忱玉摇头：“只来过一次，略逛了逛罢了。”
“来过一次，你便把这佛寺的大小道路记得如此清楚，连这天然的死角都能找到？”
薛忱玉被他连连质问，也只是羞赧一笑：“只是自幼记忆尚可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人打量她半晌，蓦地一笑：
“还未过问姑娘姓甚名谁，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在下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薛忱玉摆摆手：“道谢便不必了，我也不仅是为了公子，自己也要逃命。”
见那人仍旧望着她，又体贴地开口道：“我姓薛，公子呢？”
那公子道：“在下姓韦，是贵人府上的侍卫，今日本是替贵人挡灾，没成想多亏了薛小姐才能死里逃生。”
薛忱玉心下了然，原来也不过是别人豢养的替死鬼。
想道他方才对她主仆二人的杀意毕现，又觉得活该，只是面上却同情道：“韦公子受苦了。”
话中的怜惜与感慨，让男子不禁一怔。
抬目看去，眼前的女子仍旧用那双清凌凌的眼望着他，分外郑重。
他动了动唇，佛寺另一边的信号却刚好发出。
“走吧。”
*
永宁坊薛府。
薛忱玉归家不过片刻，正由着别枝更换家常衣衫。
下午在保福寺经历那一遭，身上衣裙早就有些凌乱不堪，别枝一边担心地查看各处，一边低声埋怨道：
“这杜六公子也是，约好了那时候来佛寺找小姐，马车瞧着也是杜府的马车，怎么平白无故换了车上的人呢！”
又心有余悸：“幸好那姓韦的公子是个好的，关键时刻将小姐拉上了马车。”
薛忱玉将发间钗环一一卸下，莞尔道：“你真觉得他是个好的？”
别枝疑惑：“可他把小姐拉上了车......”
薛忱玉只笑不答。
别枝还待追问，门外的婢女惊鹊慌忙跑来：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薛忱玉无奈：“何事如此惊慌？”
惊鹊进屋便径直跪在地上：
“奴婢偷听到前院小厮说话，说您那继母想让您嫁给她母家嫡枝的周氏四公子！”
薛忱玉皱眉，周四公子周狁据传生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天生一把子力气，且已经娶过两房正妻，都是过门不久便意外去世。
“我爹爹呢？爹爹如何说？”
惊鹊头垂得更低：“老爷，老爷他好像同意相看了！”
薛忱玉闻言也忍不住心中发苦，京中私下传言这周狁克妻之名已久，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但这人前些年投了军营，跟着秦大将军的神策军立下汗马功劳，待来日归京，前途一片大好。
父亲应该是押准了秦大将军这个宝，急于和当今陛下建立些姻亲关系。
薛忱玉之父薛鄞，虽是右相，但于前朝夺嫡中并未拥戴当今陛下，因而陛下登基之后一直处境尴尬，不得信任。
她是丧母长女，生母段氏早逝，如今父亲薛鄞另取了周氏旁支的女子做继室，两年前为他生下长房唯一一子薛槿，在府中正是得脸的时候。
“收拾东西，随我过去找爹爹一趟。”
那厢继母周氏在正房见到她，笑得一派和蔼可亲，嘴中直道：“三姑娘来得正好，我这里新得了些头面和衣裳料子，正要请你来挑。”
说罢，不等她开口便道：“三姑娘这样的长相，还是多穿些端庄的颜色，我那族中的表嫂最喜欢年轻的小姐打扮得得体稳重，不喜那狐媚惑人的。”
薛忱玉不接话，径直看着她道：“我要见爹爹。”
周氏并不惊慌，只是“哎呀”一声，捂嘴轻笑：
“这可不巧，老爷今日去了府外见客，怕是见不了姑娘啦！”
薛忱玉也笑了，上下打量她一眼：“对了，夫人尽管大胆地穿些鲜亮的颜色，您这样的长相，如何打扮也不会显得狐媚惑人的。”
周氏脸色扭曲：“你！”
薛忱玉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得身后周氏不冷不热地道：
“奉劝三姑娘一句，女子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我那族侄联姻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他前头的两位没了，还轮不到你呢！”
薛忱玉脚步不停，身旁的别枝愤愤不平：“她得意什么，不过是生了七公子，便觉得自己成了府里真正的主人了，撺掇着小姐嫁给周狁，还不是为了讨好周家。”
薛忱玉警告地看她一眼：“慎言。”
又叹道：“你真觉得她是为了周家？”
别枝不解：“难道不是？”
薛忱玉摇摇头：“她是为了七弟。”
别枝皱眉苦苦思索，恍悟：“是想让小姐嫁去周家，这样段家和周家都能一块儿扶持七公子了？”
薛忱玉颔首，她七弟还小，爹爹若是去了便无人可依。周家那边周氏又只是个旁支女，若能让她嫁给周狁，不仅周家能帮衬将来的弟弟，她的外祖段家也能帮衬。
别枝越发心疼她：“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薛忱玉停下脚步，回首一笑：“还能如何，她道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从小却告诉我事在人为，父亲给我挑的夫婿我不满意，那便自己挑。”
“宫中燃灯会在即，别枝，我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