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寝殿里灯火通明,却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上握着的匕首还在微微颤抖,但它确确实实已经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肩膀。

    景令伊的思绪生生被分成了两半,一边告诉她这么做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另一边却怂恿她刺得更深点。

    最好……让他就这么死了。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染红了一整块衣料,那颜色像是刺痛了景令伊的眼睛,她一时有些恍惚。

    “令伊……”男人因疼痛而沙哑的气声吓了她一跳,景令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往日艳丽的脸此刻只剩惊怕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从一开始他就毫无表示,哪怕自己拿着刀威胁也无动于衷。

    现在她都捅了他一刀了,这个家伙总该对她彻底失望了吧?

    景令伊原本没打算对他怎么样的,是因为司裴一直步步紧逼,她才慌乱地刺了一下。

    想到这儿,景令伊才记起自己今夜是要做什么。

    没错,她要离开东宫,逃离司裴的魔爪。

    她再抬头就撞上了司裴那双深邃而沉寂的眼睛,他微微蹙眉,冰层破碎,透出几分隐约的眷恋,但转瞬即逝,就仿佛里面藏着一个无法解开的秘密。

    司裴素来少言寡语,唯有那双眼睛最动人。可惜那里面的感情景令伊从来都看不懂,她也不想懂。

    “司裴,我与你就到此为止!往后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景令伊边说边后退,顺带环顾了一下四周。今夜特地叫司裴把人都清走了,殿外守军和宫门守卫应该都不会拦她。

    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自然也看不到她转身后,司裴脸上落寞的神情。

    殿门守卫就静静看着景令伊推门跑了,只当是两人又闹什么矛盾了。

    这种事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太子殿下把这位祖宗接进东宫的第一个月,殿下根本进不了她房门。

    第二个月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但两个人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主要太子殿下不爱说话,景大小姐也不肯和他说话。

    两个人就干坐着,实在累了烦了,景令伊就自己甩脸色走人了,丝毫不顾忌太子威仪。

    “你说这景大小姐也真是的,一个罪臣之女就仗着殿下喜欢她,这么折腾人…换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另一边的侍卫接过话头:“唉,没办法啊,殿下乐意受着啊。”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要是她日后真成了太子妃,乃至皇后……

    这真是不敢想啊。

    趁侍卫为国担忧的工夫,景令伊已经跑到最近的宫门了。她一身红裙十分打眼,守卫虽然紧张,这位祖宗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最是嚣张跋扈不好说话,但出于职守他们还是将她拦了下来。

    “景大小姐,夜已深了,此时出宫需要皇上的……”

    “你说什么?”似乎是懒得听他废话,景令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虽然心里慌张,但因那张天生过分艳丽的脸,她只要稍微做点表情就够震慑这几个小兵的了。

    “卑职是说……需要出宫的令牌。”

    守卫磕磕巴巴地说完话,景令伊瞪着一双狐狸眼,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你跟我要令牌?不如我把太子请过来让他亲自和你说?”

    “不…不不……卑职不敢。”守卫们哪儿见过这阵仗,他们知道这景令伊不仅现在是太子的心头肉,而且这女娘在以前景国公府还没倒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脾性恶劣……

    景令伊不再理他们,直接走出了宫门。这回他们也不敢再拦了。

    走出了好远景令伊才敢松一口气,她是真怕他们发现了又追上来。

    不远处接应的马车看上去已经停了许久,景令伊不敢耽搁立即上了车。

    没等男人说话景令伊先声夺人:“快走,我捅了司裴一刀,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了。”

    “你!……”男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驱车驶向外宫门。

    “左将军出宫啊?”守卫笑嘻嘻地和男人寒暄,“怎么不骑马?”

    左元武扯了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无甚,前几日练兵,腿伤了。”

    “哦,那得好好养着啊。”

    守卫边说边往门外叫了一声:“放行!”

    等彻底出了皇城,左元武才扭头问马车里正闲适地吃着糕点的少女:“你怎么敢捅他的?我不是叫你给他下药迷晕他就好了吗?”

    左元武气不打一处来,这下情况可真有点难办了,偏偏里面那位小祖宗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景令伊不满地努嘴:“他说他不喝酒!”

    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就来气,司裴不肯喝她想硬灌,反而全洒了。景令伊的情绪也跟着碎裂的酒杯一起炸开了。

    她一直在骂司裴,她不明白司裴为什么非得把自己留着他身边。

    对于旁人天天说的司裴爱她这种话,景令伊是半分都不信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司裴有多恨她。

    景令伊只记得她把司裴腰间的匕首抢了过来,威胁他如果再拦她就自杀。

    没想到司裴记得她怕痛,根本不信景令伊敢自残,情急之下她就捅了他一刀。

    “本来答应救你是看你闹得厉害,我的大小姐,你就这么报复我啊?”左元武嘴上是埋怨着,手上挥缰绳的动作却没停。

    “什么叫报复?”景令伊努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算了……”说了也是白说。时间紧迫,还是得快点把她给送出城。

    东宫寝殿里还是静悄悄的,常年伴着司裴的大太监终于发现了问题不对,时间过了太久了,连忙推开殿门去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太子殿下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肩膀的伤口还没止住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来人,快来人啊!”大太监连忙叫来更多的内侍,“有刺客!”

    “闭嘴。”司裴语气冷淡,“传太医。”

    大太监立马噤声,这下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伤口绝不是刺客所为,那就只可能是那位祖宗了。

    太医署立马派了太医过来包扎,伤口并不深,就是流血多了些。包扎好之后司裴还是保持着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大太监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没等他出声,司裴倒先开口了:“明公公,去把西殿的寝宫腾出来。”

    明公公大喜过望,新寝宫?难道太子终于醒悟了,决心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要纳新妃?

    司裴漫不经心道:“里面换一套更漂亮的装饰,全部都换。”

    明公公一边吩咐下去一边笑着试探:“那什么时候通知内务府发布告?”

    布告得快些通知到各世家和百官,要把这五湖四海内适龄的女娘都物色一遍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工程,所以还是得尽快。

    “发什么布告?”司裴一脸疑惑,甚至带了几分失落,“她还没答应做太子妃。”

    现在就昭告天下,有点操之过急了吧。

    明公公闻言无意识跌了一下,差点原地摔倒。

    原来还是给那位祖宗住的。

    明公公擦擦额角的汗,立即打圆场:“是是是,老奴考虑不周。不过太子您对景娘子如此上心,想必很快便能打动她了。”

    司裴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过话头,心里却隐隐有了点期待。

    发觉自己的心思后,司裴有些恼羞成怒,他扭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明公公连连点头:“是,殿下。”

    二人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明公公刚想说去找找景娘子,太子亲卫中的一等侍卫便快步走进来:“殿下,影子来报。”

    司裴微微抬手让他过来,明公公识相地退了出去。

    撇好拂尘走到门口,明公公拧着发白的眉毛低声呵斥:“你们俩也是,听不见里面有动静吗?”

    两个守门的侍卫不敢说话,只能任由明公公说教。但他俩确实没听到,因为太子从头到尾就没发出过什么大的声音。

    明公公叉腰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人了。那景娘子去哪儿了?”

    侍卫毕恭毕敬地躬腰,如实回答:“景大小姐往宫门方向去了。”

    明公公心说不对,这么晚了景令伊往宫门那边去做什么?她以往可没有这么个大晚上散步的习惯。

    两个眼熟的侍女匆匆往这边赶,明公公最是认得她们两个了,当时安排给景令伊的贴身婢女,薄月和枝月。

    薄月她们是听说了这边出事了才过来的,明公公一问才知道景令伊压根没回自己的寝宫。

    “啊呀,不好,这祖宗不会是跑了吧?”

    明公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急忙差人去问宫门的守卫是否见过景令伊。他心中忐忑,要是人真不见了,太子的怒气他可受不了。

    但明公公没料到的是,太子司裴早就知道了,并且还预测了他们的路线。

    “他们此刻到哪儿了?”男人语气冰冷,似乎在过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侍卫长上前半跪,“回殿下,三刻钟前景大小姐离开皇宫,上了左将军的马车,如今已经到城外戌穆山一带了。”

    司裴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比预估的时间早了些。”侍卫长微微蹙眉,太子叹了口气:“左元武怕本宫派人追上去,加速了。”

    司裴从椅子上站起来,束好的衣带被外袍包裹挡住,黑色的锦袍在他身上尽显帝王之气。

    侍卫长邢枫看着太子殿下有些落寞的身影,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此次究竟……”

    为何故意纵容景令伊的离开。

    明明都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伪装伎俩,却还是配合她演完这场闹剧。

    “你是这么以为的吗?”司裴嘴角罕见地上扬,竟带着几分阴恻恻的意味,“这可不是家家酒的小游戏。”

    邢枫忽觉后背隐隐发凉,不再敢质疑半句。

    马车飞快地往戌穆山外去,左元武时不时地往后瞥两眼,忍不住自语道:“总觉得哪里有人……”

    景令伊坐在车里拧巴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哪儿有人啊?有人早就把我们拦下来了。反正你答应了我,得把我安全送走的。”

    “唉,我当时就该刺深点。”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有多害怕,连手都抖个不停。但此刻毕竟是在左元武面前,她自然喜欢夸大些。

    左元武算是和她一起长大,他是府里奶妈的家生子,十三岁开始跟着景令伊给她做侍卫,后来从军立了战功受封骠骑将军,在军中颇有地位。

    即便如此,在景令伊心里他永远都只是她的侍卫兼玩伴,是可以随意使唤的,自己便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弱的那一面。

    “大小姐,您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您和我,还有已经被贬到西北的景府一大家子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一提到景家,景令伊心里的怨气和不满都涌上来了,都怪那个司裴!

    若不是他监国之后大搞什么清正廉洁,她家也不会被查出来!

    左元武嘴角微微抽搐:“算了吧大小姐,国公爷也确实是……”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把“罪有应得”说出来,而是换成了“自作自受”。

    快出戌穆山了,左元武说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亲卫在这儿等着,由他们来送景令伊下鹤洲。

    只是马车刚停,景令伊便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景令伊无力地撑着小桌子,晕乎乎地看不清前路,只得问面前的男人。

    “对不住了,大小姐。”

    在陷入昏迷之前,她只能听见左元武低声的道歉,和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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