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了。

    元宗衍听闻此信一阵寒栗,一个时辰前,太子还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当他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时,大理寺的人已经在催他了。大理寺来人说元宗衍是太子在宫宴结束后,在死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元宗衍也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

    大理寺的人是来传他去东宫问话的。

    他却不能向任何人透漏他和太子的谈话内容。

    如何应付,且走着瞧罢了。

    太子前几日刚受了诏书,下月初拜谒完太庙就是这大渊国正式的储君,下一位君主了。

    今日在参加完宫宴后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寝室。

    此时的东宫如一群热锅灶台上的蚂蚁窝,御医、宫女、下人,太子的家眷进进出出都被大理寺的人传去问话。

    发现太子尸体的是他的贴身服侍宫女,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对大理寺的人说:“殿下每日午膳后都要,都要午休,今日却比平常多睡了半个时辰,我把药膳端过来怕凉了,就,就叫殿下起床,才,才发现......”

    “殿下喝的是治疗哮喘的药,是微臣一直在给殿下调理。”还不等大理寺的人开口,一名御医回话道。

    “殿下在喝药?那会不会是药的问题,或者是旧疾复发?今日的药没喝并不代表以前的没有问题。”

    在大理寺一位大人的示意下,前几日太子喝过的药渣都被找来,几位御医反复核对药方和用量,折腾了半日发现并无差错。

    太子殿下一向和善,待人亲厚,在朝中也没树敌,辰时到未时的宫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太子殿下,他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睡了一觉就这样离奇地死亡了呢?大理寺少卿霍良一直想着这些疑问,同时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屋顶、门窗、桌椅、花盆等物件。房间也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无中毒的迹象。

    霍良传来东宫的下人问道:“殿下近几日可有外出,可有什么异常行为,今日除了参加宫宴可有见其他什么人?”

    “近几日殿下,没有外出,也,没什么特别的,今日参加了宫宴回来还好好的,心情颇好,就是身上有酒气。一回来便去午休。哦,对了,参加完宫宴,在回府前殿下最后单独跟,跟,跟十九殿下说了一会话。”太子的随从回道。

    霍良示意手下的人去传十九殿下元宗衍。

    “孙御医,患有哮喘之人是否可以饮酒?”霍良问御医。

    “殿下这些年的哮喘已经好多了,偶尔在宫宴小酌也无大碍,就算殿下喝多了也不至于......”孙御医回。

    片刻后,元宗衍站到了东宫的厅堂,

    “霍少卿,别来无恙。”

    “十九殿下,卑职也不客套了,请问宫宴结束后殿下和太子都谈了什么?”霍良问。

    “我们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我这人吧,记性不太好,给你们这么大的阵仗给吓忘了。”元宗衍一边嬉皮笑脸回着,一边往里走,他想看看皇兄的遗容,被霍良拦下。

    “兴许太子已经察觉到什么,很可能跟凶手有关,你们的谈话非常重要,否则不排除殿下你的嫌疑。”

    “我的动机呢?”

    "他是太子殿下,你是皇子,这还需要别的动机么?"

    “原来霍少卿也跟世人一样,认为我跟这世人也一样,但并不是人人都觊觎皇权。”

    “难道殿下不觉得太子死得蹊跷么?你不想知道原因,不想清明真凶么?”

    “这是两码事,我都说了忘记了。”

    “你......如果圣上问你呢,你也无可奉告么?”

    “再说吧,这会真忘了。兴许我明天睡一觉还能想起来。”

    “哼!”

    大理寺少卿霍良佛了佛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家都说这十九殿下不学无术,是这些皇子里最没出息的一个,霍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些市井的泼皮无赖气质在身上。

    二更夜,月盈星稀。

    此时的东宫已经没有了人进出,平日里门庭若市的东宫府似乎随着太子的离开而瞬间落寞,大门已经换上了白挽联,一对白灯笼轻晃着。月光泄在大门外这条石街上,那些不算平整的青石板就像被丢了一地碎银,极亮。亮到让人觉得好像在地上捡拾一片也是可以的。

    一个石子从远处滚了过来,顺着石子滚来的方向望去,地上有个长长的身影,影子尽头有一个人,从他身后的那片死寂般的黑里一步步出走。

    元宗衍从东宫出来也没有回宫,他只是想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再回去看看太子的尸体,他引开了看守的,快速看了一会。结果他在太子的胳膊处发现了几处细微的抓痕,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除此之外再无特殊的发现。

    他出了东宫后,一边低头想着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

    另一个身影从东宫墙头一跃而下,他立马警觉躲在了石狮子后面,那人身姿矫健,穿着夜行衣,一跳下来先左右望了望就朝乾武门方向跑去。

    没想到还有人跟他一样夜访东宫。漆黑的夜是夜行人最好的藏身之处,所以能不能追上这黑衣人,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这个人肯定跟太子的死有关,或许是凶手本人也不一定,想到这里,元宗衍即刻跟了上去。

    霍良出了东宫之后,一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游荡,还在回想着东宫里所有人的问话,寻找可疑的地方。

    乾武门外,东篱街。

    华灯初上,烛火通明,照如白昼,好不热闹。

    街边正在表演幻术、走索、踢缸、火戏儿,精彩的表演引来一阵阵叫好声,沿街的商铺,叫卖的小摊,都有人光顾。比起早市的匆忙和拥挤,夜市自在悠闲了许多,三三两两的人,自由自在地在街上漫步,边逛边看,品评着这辛婆婆家的茶味道如何,这元氏水粉铺的水粉颜色如何,这周记书画的画匠技法如何,这新开的幞头铺工人做工如何......

    渊国的国都名曰照京,且本朝无夜禁,照京城以这小小东篱夜市的喧闹,淹没了整个大渊国的夜晚,整个星空的沉默。

    照京官奴妨的清倌池烟从五味斋听书回来,她提着裙角刚一溜上二楼,就听见身后郝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池烟立马放轻了脚步,自己的脚腕处带着一串串小铃铛,走得太急那小铃铛便分外清脆。

    她蹑手蹑脚进了房间,顺势坐在桌前,拿起了一块点心悠闲地吃了起来,祈祷郝娘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刚好上楼来。

    “你,你,你给我放下,死丫头,吃吃吃,就知道吃!看看这脸蛋,还有这胳膊,把自己吃成蹴鞠,是要笑死几位官爷?”

    郝娘在池烟额头狠狠地戳了一下:“要我说几次,每顿只许吃三成饱,晚饭戒了,编筐编篓,全看收口,照你这么吃下去,还能收住吗?明年还怎么挂花牌子?”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挂花牌子了,你不是说兰苑迟早要倒么?等那天我就出去当个厨子开个酒楼。”

    “你……老娘把你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银子,还让最好的乐师教你,整天想着当什么破厨子,要不是你这脸蛋,当年老娘才不从乞丐手里把你救回来。”

    又是这一套,池烟耳朵都起茧了。

    “又听书去了?你告诉我你听了个什么名堂?那五味斋,当真,人很多?”

    “多。”池烟说完自觉失言,这不是承认自己去过五味斋吗?然后又郝妈妈被戳了一下。

    郝妈妈想了想说“那个什么,什么辞弹十遍再睡,要不然,杀猪褪毛不浇水---。”说完这句,抬眼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来人--乐师王京,接着对池烟说:“--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池烟被郝娘那么狠狠一戳,僵硬的身体像个不倒翁一样倒向另一边,然后又弹了回来,头被郝娘的指甲戳得生疼。

    池烟眼里这郝娘是有种隐疾的,她穿衣服只穿红绿色,像个大辣椒,说话骂人的时候更像是点着了灌满辣椒的炮竹,噼噼啪啪,又像打翻了装满豆子的匣子,叮叮当当。最要命的是她戳人老尽着一个地方,小池烟的头上都快起茧了。

    乐师看了一眼郝妈妈翻白眼,吐舌头的池烟,未做声。

    随后,郝娘嘴里嘟嘟囔囔,帕子一甩,扭下楼去了。

    给乐师仍下一句:“看着点她,十遍。”

    房门刚合上,池烟马不停蹄地说:“京姑姑,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回房间休息去吧,不要太辛苦了,十遍,我自己来......”说着还拍拍自己胸口。

    乐师王京也不说话,还只那样盯着看池烟。

    “京~~姑姑~~我记不住。”池烟拽了拽乐师王京的衣角,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眼前这个冰美人。

    “兰苑里哪个不是我教的,谁有没有天赋我不瞎,小时候学一两遍就会,这几年反而愚钝了,在我跟前也不用装,我只管教你,旁的我不管。”

    “不不不,京姑姑我没有故意,我是真的喜欢吃,哦不是,是喜欢做吃的。不喜欢煮茶对棋,也不喜欢吟诗作赋,不想......做......官奴。”

    池烟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喜好在郝娘眼里都是大忌,一个要注定要做官奴怎么能整天惦记吃,还想做陈宜娘那样的厨娘呢,这兰苑的姐姐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苗条美人;还有,一个要注定做官奴人怎么能爱听那些劳什子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故事。

    京姑姑不让她看话本,说那些都是误人的。她只好自己偷偷买来话本看,已经把照京能买到的话本看了个遍,也会时不时偷跑出去听书。

    乐师王京看着眼前虽有些圆润,但已经出落得不俗的池烟,一身葱绿的软裙更衬得她肤如凝脂。一双从未涉世的双眼足以让人挪不开眼,也让人不禁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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