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冷哼一声,轻松制住她的挣扎,抱着她向水畔的小舟走去。

    被人不轻不重地放在小舟上,刚一落地秦莳玥站起身便欲跳到岸上,却被人一把拉住胳膊,寸步难行。

    嬴政抽出剑利落的砍断系着轻舟的缆绳,小舟被水波一送,瞬时远离了岸边。

    小舟随波逐流,秦莳玥挣脱嬴政的束缚,眉目清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越是如此冷静淡漠,嬴政心中怒火越甚。他欺身上前,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自是为了露水情缘。”

    秦莳玥一只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舟窄小,摇晃的厉害,秦莳玥这一动,顿时身形不稳就要向舟外栽去,却被嬴政眼疾手快的拉住,披风触到水面,身下是漆黑如墨的河水,眼前是深不可测的双眸。

    嬴政手中用力,将人拉起来,顺势塞进船舱。

    船舱低矮狭窄,两人坐在里面已再无半分空隙。

    嬴政侧身去解秦莳玥的披风,秦莳玥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嬴政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将她的披风解下扔在一旁。

    随手又去解自己的披风,秦莳玥只觉心中发冷,仿佛有猛烈的寒风灌了进去,吹得生冷。

    “你这是要强迫于我么?”

    嬴政手指微顿,仍是自顾自解下披风,随后缓慢欺身过去。

    秦莳玥闭上了眼睛,眼角隐有一滴泪水划过。

    他这样和那赵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伴随着一声冷嗤声,一件衣服披到了她身上。

    秦莳玥睫毛轻轻颤抖,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身上围着他的大氅,带着他温暖而清冽的气息。

    “你还有脸哭?”嬴政指腹用力的拭去她脸颊的那颗泪水。

    男欢女爱,在乎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如今她的心思叫人捉摸不透,他从未想过在此时强迫于她。方才所为,不过是被她无情无义的话气到,吓唬她罢了。

    可当看到她误以为他要亲近她时,竟是留下泪来,不愿至此,嬴政又觉心中又痛又气。

    纵使阿月没有儿时记忆,然而邯郸再见,一路患难,虽从未有海誓山盟,可她眼中的情动,他看的分明,他以为他们早已两情缱绻。

    可不过月余,她便态度大变至此。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都说世间男儿薄情寡义,可你也不遑多让,如今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嬴政抬起她的下巴恨恨的说道。

    秦莳玥错愕望着他,眸中还带着湿润。

    知道自己误会他了,心顿时乱成一团。

    眼前这个神色愤恨的男子,似是在痛斥她的始乱终弃。

    可是纵使盛怒之下,他仍是为她披上自己干燥的披风,哪怕此时他掐着她下巴的手,依旧理智的掌控着力道,似是害怕弄痛于她。

    秦莳玥心中酸涩不已,他若以强权压之,以蛮力迫之,她尚可坚守己心,冷静以对。

    可强硬霸道之下的柔情,却让她几乎心生动摇。

    这个人,从见他第一眼,她便被他吸引,明知注定无疾而终,却忍不住的心动。

    只是如果他们相遇在现代该多好,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不是一个坐拥天下、后宫佳丽无数的君王该多好。

    女子周身弥漫起的哀伤,如轻雾笼罩,叫人看不真切。

    此时小舟顺水来到一芦苇丛畔,因着水势不足,打着旋儿,停滞不前。

    嬴政眸光闪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女子细白的脸上温柔摩挲,终是软了声音,“不过月余,我并不信此前一切在你心中便已风过无痕,你何以如此,总得让我知道原因。”

    后世史书上言秦王贪鄙之心,暴虐为天下始,就连如今六国之人也说他心狠手辣心机深沉。

    可是这样一个人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和无奈。

    也许她、也许她应该与他开诚布公的说明。

    秦莳玥指节微微发白,静静道:“赵公子,不,或许我该称你为秦王?”

    阿月怎会知道他的身份?

    嬴政眼中虽闪过一丝诧异,却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他从未想过刻意隐瞒她,只是觉得赵公子也好,秦王也好,他只是他,对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邯郸一路上便也没有特意告知。

    秦莳玥见他默认,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有些涩然,“秦王坐拥富强的秦国,后宫美人想必如过江之卿。你我相遇在危境之中,滋生的些许患难之情只是一时的新鲜刺激,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便会很快消耗,最终只剩索然厌弃。”

    外面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下,有些随风钻入舱内,秦莳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洁白冰凉,很快融化在手中。

    “如此倒不如此时放手,至少回忆还是热烈美好的,不是么?”

    船舱之中一时静寂,落在竹席制成的船舱上,发出簌簌之声。

    许久等不到那人回答,秦莳玥似是轻叹了一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她随即起身想要钻出船舱,却被人拉住胳膊跌坐在男子腿上。

    嬴政直视着她,昏暗中,他的眼眸熠熠如星火,“阿月,我从未有其他女人,我一直在等你的出现。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后,唯一的王后,你我之间不会有他人。”

    他、她说什么?

    秦莳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呆愣的看着他。

    嬴政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这是幼时两人的约定,也是他对她的许诺,他原本以为此生无法践诺。

    一股强劲的寒风袭来,掀起水面的波澜,小舟终是冲破芦苇的阻碍,顺水向下流去。

    船身晃荡,秦莳玥终于反应过来,这样的回答实在太出乎她的预料,那人仿佛一下子将她看透,说的话切中她心中所想。

    秦莳玥心神皆震,指尖隐隐颤抖,她扭过头,定定神,“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至高无上的帝王,怎么可能没有三宫六院,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何况他们相识如此短暂,怎么就值得让他立下如此誓言。

    船舱中实在太过憋闷,男子身上传来的热意太过滚烫,不等他回答,秦莳玥再也忍不住起身钻出船舱。

    举目远望,四余茫茫。夜半淋雪,本为静心,然而此时心却更乱了。

    身后传来动静,下一刻身体被人从身后拥入怀中,那人显然不给她丝毫冷静的余地。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身下洛水泱泱,也知道我在说什么。阿月,做我的妻,做我王后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如春雷在秦莳玥耳边炸开,彻底荡起了一汪春水。

    “我……”

    她该拒绝的,秦莳玥浑身紧绷,帝王的许诺岂能轻信,而且她终究要离开。

    可是拒绝的徘徊在口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人是这么的无人可及,叫她越陷越深。

    “我、我、我想想……”秦莳玥闭眼,无力的说道。

    这并不是嬴政想要听到的答案,嬴政眼中闪过些许失落。

    只是他明白阿月没有幼时的记忆,对他的感情并不深刻,而对他刚刚的那番话,也必定心存犹疑。

    此时不宜再逼得太过,否则反而叫她越发心生退缩。

    是以,当下以退为进无奈的嗯了一声,只是揽在女子腰间的手却越收越紧。

    一时无话,嬴政脑中想起了幼年时的那段记忆。

    那是长平之战后的第八年,燕国举兵二十万侵犯赵国,赵王以廉颇为将迎击燕军。

    虽然赵国最终大败燕军,但是也损兵折将,一时之间邯郸城愁云惨淡、皆是哀泣之声。

    那时有一个叫阿娣的女孩,与阿月一样大的年纪。

    赵人与秦人血海深仇,而他又是秦国质子,赵囯之人人包括孩童一向仇视他们,从不愿意与他们玩。

    那阿娣倒是唯一一个偶尔愿意和阿月偷偷一起玩的。

    可那阿娣的父亲也死在了那次对燕的战事中,她的母亲本就重病,听闻丈夫死在战场,经受不住打击,几日之后便撒手人寰。

    父母死后,阿娣被舅父带走,不知去向。

    那之后,她情绪低沉了好久,哪怕他带她去山中去扑蝴蝶,她也兴致缺缺。

    直到赵迁派人召他和阿娘入宫,出宫时遇到故意在宫门外堵着他的赵迁,而后鼻青脸肿的回来。

    她哭着扑入他的怀里,轻轻摸着他脸上的伤口问他痛不痛。她说,她应该和他一起进宫,这样就能保护他了。

    那时仿佛顷刻间,赵王宫给他带来的心中那些耻辱、恨意,好似消减了很多。

    那天晚上,她非要与他同榻而眠,抱着他的胳膊,乖乖的窝在他的怀中。

    她似乎是独自纠结了很久,问他:“阿政哥哥,这里为什么总是在打仗?打仗明明要死那么多人。我听阿娣说他们之所以讨厌阿政哥哥,也是因为阿政哥哥的国家攻打了他们的国家,如果没有战争,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欺负阿政哥哥了?”

    那时他虽年少,但是对于七国之间为何经常打仗,他早已想过千万遍。是以面对她突如起来的问题,他不假思索道:“因为这片土地之间有太多国家,秦、楚、燕、齐、赵、魏、韩,每个国家都想王称霸,他们各自为政,相互仇视、怨恨、攻讦,所以才动不动就打仗。”

    阿月似是听理解了他的话又问,“那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不打仗啊?”

    “只有把他们变成一个国家。如果天下只有一个国家,只听从一个君王的号令,那样就不会再打仗了。”

    “可是、怎么样才能把他们变成一个国家呢?”

    “如果七国之中有一个强大的国家能够统一其余六国,那天下就会变成一个国家了。”

    “阿月,秦国是如今最强大的国家,我今日听赵王说,我的父亲已经成为秦国太子,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秦国,成为秦国的大王,我必定带领秦国统一六国,让天下再无战争。”

    “阿月相信阿政哥哥一定可以做到。”

    “阿月会一直陪着我么?”

    “阿月想要一直陪着阿政哥哥,只是……”

    听到她话中的迟疑,他顿时心里一紧,低头凝视着她,“只是什么?”

    她低下头,小手紧紧捏着被角,“只是阿政哥哥成了秦王,是不是就像那赵王一样,有很多很多妃子?那时候阿政哥哥、阿政哥哥也许就不需要阿月陪着了。而且、而且阿政哥哥如果有很多妃子,阿月也会很难过,也就不能再陪着阿政哥哥了。”

    他松了口气,与她相视而坐,郑重说道:“不会的!阿月。等我成了秦王,你就是我的王后,唯一的王后,不会有其他任何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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