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郁金浑身哪哪儿都疼,疼到仿佛浑身筋骨寸寸碎裂过一遍一样,剧烈的疼痛让她像茧中之蝶,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可以抒发的缝隙。

    眼睛勉强睁开一线,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红,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应该是死透了吧,宁郁金想,因为那种濒死的疼痛感开始如潮水般逐渐褪却。当她彻底从疼痛的浪潮中挣扎出来后,眼前的血色才逐渐消失,视线开始恢复,渐渐能看清周围。

    她处在一片森冷黑暗的环境当中,四周都飘浮着蓝绿色的幽光,借助这些幽光发出的惨淡光线,能看到,周围到处都充斥着一些暗灰色的扭曲线条。

    这些怪异的扭曲存在无风摇曳,不断地朝周围喷射出一点一点的荧光,荧光散落在空中,闪烁出似蓝似绿的幽光。

    她想,或许这里就是人死后灵魂的居所?

    就在宁郁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一个飘浮的荧光上时,眼前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人形阴影,之所以称之为人形阴影,是因为他看上去似乎是人的形状,但内里由大量的那些暗灰色的扭曲线条充斥着,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有些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形阴影还撑着一把鲜红的油纸伞。

    这点鲜艳的颜色在这片灰灰暗暗的环境里,便显得格外诡异。

    是地狱的接引者吗?可这个地狱的接引者好像和她原本应有的认知不大一样。

    “喂,这是你的伞吧。”人形阴影突然开口。

    说完这句话,祂的边缘像水波似的晃动了一下。

    靠近之后才发觉这个女人的气息有点熟悉……祂见宁郁金不应声,再次开口,“这就是你的伞,我看见你在这把伞下躺了很久了。”

    祂的声音很年轻,感觉像是年轻男性的声音,宁郁金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了起来,“这是哪里?”

    “极北地——地气汇聚之地。”他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这是死人鬼魂的聚集地。”

    大约是看出了宁郁金一脸无知无畏的神情,他又补充了几句,“你快要死了,你体内的清气在不断逸散。如果再不离开这里,当你体内最后一点清气逸散光,你就死了。”

    宁郁金迅速捕捉到了他这几句话里的意思,惊叫出声,“我还没死!?”

    这个阴影说这里是鬼魂的聚集地的时候,她还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初始醒来的过程便像是经历了一场谋杀般的疼痛。

    可他说,自己还没死?

    是被人杀到一半抛尸于此的吗?

    她迟滞的意识终于开始活络松动了起来。

    他对于宁郁金脸上不断变换的神情感到很有趣,不由点了点头,过了几息才察觉到,这个女人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点头的,才又开口,“你当然没死。”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大准确,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快死了。”

    还能活吗?这是宁郁金脑海浮现出的最迫切的问题。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住眼前这片阴影。

    阴影则因为她突兀的动作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没有躲过去,被宁郁金的手先一步伸了过去。而宁郁金却也只是像抓到一把空气一样,手指穿透了这片阴影。

    这阴影刚刚被宁郁金手指穿透的地方,像是被搔到了痒一样,边缘不断起伏,久久才平息下来。

    察觉到了这道阴影所发生的变化,宁郁金老实了,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生怕惹恼了他。

    忍不住想到,大约碰到以后,他还是有些感觉的。

    阴影忍了又忍,这对他来说好比在路边被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摸了把大腿那样屈辱……他强自忍下所有气恼,开口说道:“我可以带你离开极北地。”

    虽然这个女人有些无礼,他这么想到,但可能是她实在太害怕了,他又感觉可以理解。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出了宁郁金脸上的求生欲,因此调整好情绪后,才缓缓道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作为交换,我要你带我去找一个人。”

    宁郁金忍不住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等你死掉。”这句话他接得很快,仿佛早有预料,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停顿了几息,才接下去说道,“然后我会拿走你的伞,等待下一个将死之人。”

    宁郁金听他这么说,还有些一愣。

    听上去,似乎是自己的这把伞要比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一些。

    “成交。”宁郁金应和得很爽快。对于她来说,原本也没什么犹豫的必要,只要想活,眼下也只有这一条出路。

    得到这个确切的答复后,他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其实,他想,他还是不希望她死掉的,大概是因为极北地要等到一个活人,着实有些困难,又或者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气息有些熟悉的原因。

    在宁郁金看来,自己答应了这人形阴影以后,他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这整片阴影都开始大幅度地波动起来,随后,从阴影里弹射出了一道黑炎,这道黑炎顺势打在了宁郁金的左臂,在她手臂内侧的肌肤上烙下了一道黑色印记。

    阴影再次开口,语气低沉,“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他似乎是在宣布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口吻暗含警告,“在我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之前,你我之间,永远无法摆脱契约的牵制。”

    “我将与你,如影随形。”

    也的确是警告,他开始散发出低沉阴冷的气压,这股威压迫得宁郁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什么湿滑黏稠的东西正在她背部的肌肤上蠕行一样。

    她似乎都能预感到,如若一直没有完成契约,他便会真的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将她一同扯回这片黑暗当中。

    最终,宁郁金低下了头,表示顺服。

    在她表达出了自己的顺从后,如同仪式的落成一般,阴影心中由衷赞许,表示非常满意,瞬间收回了对她施加的压力。

    这片阴影再次开始波动起来。

    这次,这道阴影逐渐褪却了那些灰暗扭曲的线条,渐渐显露出一个黑衣黑发的成年男性模样。

    在这片森冷的环境中,宁郁金能看到他裸露的肌肤皆为带着青灰的惨白,尤其还一手撑着一把鲜红的油纸伞,活像来索命的厉鬼。

    “过来,我们走了。”他的声音没有变化,依旧带着些微的冷意。

    宁郁金听到他这么说,也不敢耽搁,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撑着身子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她一边走,一边开始寻摸起自己身上的衣物,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哪怕是自己仇人的线索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任何发饰都没有,只有一身制式简单的曲裾红裙,头上绑了一根与衣服同色的发带。

    所有的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唯一不同的就是红色面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纹路,似乎是纺织上去的暗纹,这些纹路太过于细密,以至于她一时无法分辨出,这些纹路都代表了什么。

    宁郁金抬头朝前方的红伞看去,伞面也是没有任何花样图案的红伞,现在离得远了,或许离近了看,伞布上也会有这些怪异的暗纹。

    不像送死,倒像是出嫁。

    或许她是在出嫁的那天被人杀个半死,抛尸于此的?

    宁郁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胸口,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口,所以,她是怎么被杀的呢?没有任何头绪,因为她没有任何记忆,所有行动和想法都只能凭借本能意识。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环境在宁郁金看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到处都是一样的昏暗灰败,那些扭曲缠绕的蠕动线条在她眼里都看不出任何分别,但他似乎能分辨出来,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改变方向,然后四周那种怪异的线条也随之开始减少。

    宁郁金只能沉默跟随在他身后,一路上只有空气中飘浮的荧光还带来点趣味,因为只消用手指一点,这些荧光就会像受到惊吓一般,起起伏伏,四散开来,宛如荧光波浪,有些别致的奇美。

    “这些都是凡者的死魂。”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荧光发生的变化,前面的人冷不丁开口同她介绍了起来。

    “这么多,取之不尽,杀之不竭。”他感慨了一句。

    宁郁金没有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死亡的畏惧,反而听出他似乎对死亡暗含赞美。

    她停止了玩闹的动作,再看那些荧光也不再感到有趣,他们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那些四散的动作或许就是亡魂被惊扰的样子。

    “那你呢?你不是这些死魂当中的一员吗?”宁郁金看着周遭线条对荧光的吞吐,开始有些好奇这个地方了,这里大概的确是曾经的自己不曾涉及的区域,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任何应有认知。

    “这些只是死魂,由噬魂草吸收净化后再吐出,他们不再有任何回魂转世的机会,只能成为极北地最低级的地气供给。”他的声音冷漠,口吻自然,宁郁金虽然不明白地气是什么,但从他刚才赞美的语气中推测,他大约也是这些低级地气供给的受益者之一。

    他方才的话没有将宁郁金的问题回答完,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说道:“我是天生鬼体。”

    这句话说出口,便带着天然的骄傲蔑视周遭。虽然宁郁金并不明白,但她料想,应该是很厉害的存在,于是紧接着问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不知道。”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开口同宁郁金抱怨了起来,“极北地最近冒出来了很多令人讨厌的东西,你可能是在边缘被卷入的人,也有可能是被仇杀,抛尸于此的。”

    宁郁金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抬手,再次专注在红色衣袖的暗纹上,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她隐约开始能分辨出一些图案,似乎有一些重复的暗纹,织的是一头九尾的兽。

    是祭祀的意思吗?或许自己是某个地方的祭品?

    新的想法冒了出来,却无从得到验证,她随口问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是被安葬在这里的?”

    前面的人突然停顿了一下,撑着油纸伞缓缓回过头,朝宁郁金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像。”语气笃定。

    宁郁金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看上去脸色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发青了,只是仍旧过分苍白,抛开他方才现身的瘆人青面,这人其实很好看,虽然眉眼间似乎笼罩着忧愁,却为他平添了忧郁气质,就那样站在那里,也很有些神仪明秀的样子。

    似乎是因为思考宁郁金的问题,眼前这张苍白俊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色,他再次仔细打量了宁郁金一番,才继续开口:“你……”

    “你的衣服不像是寿衣。”说完仿佛是为了肯定自己说的话,穆宁还点了点头,才回过头去,继续带路。

    听到这话,宁郁金低头再次扯了扯衣袖,也有些认同,因为她对这身衣服并没有生出什么特殊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自己曾经常穿的衣服,因为只要行动稍快,或脚下稍有坎坷,她的手就会下意识挽袖提裙,动作行云流水,非常自然。

    显然,这具身体对这件衣服非常熟悉。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宁郁金之前一直没问,是因为她下意识认为这个男人或许和自己差不多,是没有什么记忆的。

    在宁郁金的认知里鬼魂就是没有记忆的,可按他刚才说这件衣服不像是寿衣,就说明,他是对人世间有自己的认知的,他应该是一个有记忆的鬼魂。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我叫穆宁,这是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生前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冻死了在了一个雪天。”

    他果真有记忆!紧接着她又想到,原来鬼魂也能长大,冻死的乞儿鬼魂居然也能长成这副忧郁冷漠的俊秀模样。

    抛开有的没的念头,宁郁金开始感到有些丧气,因为连鬼都有记忆,可此时的自己却没有任何记忆,她郁闷开口:“我不知道。”眼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人不如鬼。

    “我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知道我叫宁郁金。”宁郁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仅此而已了......”

    穆宁大概也不明白,这个时候应怎么安慰人,又或者他可能已经开始后悔和一个记忆缺失的人契约在了一起,总之他的语气平平的象征性安慰了一句,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欲望。

    此时两个已经开启了话头,宁郁金便不想停下去了,在这个地方走得久了,心里便容易生出恐惧,这个时候便只有不断地说话方才能驱散心头的阴霾,“那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叫什么?”她继续极力想找些话题跟他聊下去。

    走在前面的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只是听人叫她宁小姐。当时是在云台山下遇见的她,我想,或许云台山上会有一个宁小姐。”

    也姓宁?宁郁金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慢慢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挤进了油纸伞下,蹭到了穆宁的身边。

    宁郁金侧头朝穆宁看去,“穆宁,你说……”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开口说道,“会不会,我就是你要找的宁小姐?”

    穆宁低头看向宁郁金的笑脸,其中透出的生机是他在极北地几百年来都不曾见过的,更遑论她精致姣好的面容,熠熠生辉的双眼,即使他曾游荡人间百年,也少见这样夺目的姑娘。

    “你不是。”穆宁的语气笃定,他要找的姑娘并没有这样一张完美的面庞,他淡淡移开了视线,继续朝前方看去,口中低语,“她左额角有一块疤痕,你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找她?她是你的谁?妹妹?还是你的妻子?”宁郁金从他的话里推测出,穆宁大约与这姑娘也并不相熟的样子,难道是什么遗失的至亲?以至于死后都有这样的执念。

    这个问题似乎将穆宁引到了某个回忆当中,他眼中闪过怀念的微光,语气也不复方才那样冷冷冰冰,再开口,话里已经带了些许暖意,“我死于云台山下的一个雪天。在我死后,她拿遮雪的伞,送了我最后一程,替我挡了最后的风雪。”

    这条路有点漫长,漫长到宁郁金也开始真正感受到她生命式微,她的活力好像在一点点流失,融入周围漫天飞舞的荧光当中去。其实宁郁金开口都已经有些吃力了,但她还是在勉强自己继续说下去,“可是,这么说来,她并没有帮到你什么啊?”

    宁郁金也想继续听穆宁说下去,两人这样有来有回的应答,让周围的空寂显得不那么死沉沉了,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下一刻即是死期。

    所幸穆宁到目前都还算是友好,一问总会有一答,“怎么会……”前方的穆宁轻轻笑了一声,短暂而又仓促,仿佛是对自己的自嘲,“已经很好了……”

    在这短暂的一生,赠我一伞,遮挡最后的风雨,已是这短暂人生中,所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了。

    宁郁金突然反应过来,在他未尽的话中,隐藏的就是这样的意思。默了默,她又问道:“等你寻到这个女孩,要怎么报恩?”

    穆宁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我一个鬼魂,不一定适合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穆宁是这么说的,但他话里似乎已经开始期待起来,期待再见到这个姑娘时会做些什么起来,“但如果,我能知道她想要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穆宁的语气坚定又执着,他开口说道,“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替她达成。”

    听他这么说来,宁郁金却只觉得,好不值得,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这是他们的人生,自己是没什么资格去干涉的。找到那个女孩,然后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前面就能出去了。”穆宁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郁金看了看前方,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诡异场景。

    她刚想反驳,穆宁就转身将伞交还给了宁郁金,两人的指尖短暂接触,穆宁冰冷刺骨的体温从指尖传递给宁郁金,将她冻得都有些瑟缩。

    好冷,这就是鬼魂的温度吗?宁郁金还在怀疑他身体刺手的冰寒是否真实,穆宁就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继续朝前跨出一大步,他开口提醒,“出去了。”

    宁郁金还来不及抱怨几乎被冻得要失去知觉的手腕,下一瞬,眼前白光骤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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