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天边的雷声震耳欲聋,紧邻着皇宫的女学寝殿,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雷声掩盖。

    “不!”

    “不应该是这样!”

    “姑娘姑娘,醒醒!”

    顾盼从噩梦中醒来,脑海里残留着刚刚梦境中的一幕。

    那个她一直钦佩的、视作榜样的、当朝第一女官崔祐贞崔尚宫居然被年迈的皇帝骑在身.下,艰难承.欢。

    她是女官啊,是正经绶品的女官啊。

    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翠蕊和银袖两个丫头急得不行,自从前天姑娘从崔尚宫处回来就魂不守舍,每晚频频梦魇,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闪电一瞬间照亮大地,照在顾盼似小鹿受惊的脸庞上。

    银袖将顾盼放在翠蕊怀里,咬了咬牙:“你好好照顾姑娘。”

    “你呢?”

    “我去请崔尚宫。姑娘是从她那出来才这样的,她总该知道点什么!”

    说完,银袖连把伞都来不及带,便像箭一样冲进雨幕当中。

    **

    窗外风雨交加,翠蕊本不抱希望,却不曾想,那位崔尚宫当真在这样一个雨夜,风尘仆仆而来。

    她脱去了白日里属于女官的钿钗礼衣,披风之下是寻常的寝衣,但身上仍有长期居于高位的威严。

    “你们先下去吧。”

    翠蕊和银袖看了眼还在床上躺着假寐的姑娘,小心翼翼地答道:“是。”

    “你看到了,是吧?”崔祐贞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顾盼不敢出声,只睫毛轻轻颤动,一颗泪珠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别装了,你的侍女说你前天去找过我。”

    “是,我就是看到了!”顾盼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脸上全是决绝之情,衬得她清冷又倔强,“我只是不明白,尚宫你已经是大安朝最高位的女官,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等事?!”

    “你以为我是自愿的吗?”崔祐贞盯着顾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顾盼怔住了。

    崔祐贞在顾盼的窗边坐下,眼睛虚虚看着窗外的风雨:“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女官从来只在内帷,不出朝堂?”

    “现在的女官手中的差事可有一件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可有一件事与民生有关?你仔细想想,司膳堂司的是谁家的膳,制衣局制的是谁家的衣……”

    “女官……哈哈哈,女官,什么官?不过是头戴官帽的宫女,皇家的奴才!”

    崔尚宫的声音愈发激昂,她转过头看向顾盼,眼里似有泪珠滑落:“你说,奴才有什么资格对主人说‘不’?”

    “可你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啊!皇上他怎么敢……!”

    “哈哈哈清河崔氏!清河崔氏!”崔祐贞的语调愈发癫狂,“正因为我是清河崔氏的嫡女,皇上他这个出身草莽的庶人才有快感啊哈哈哈哈!”

    “……”

    发泄完,崔祐贞仿佛是累了,又回到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崔尚宫:“你以为我的家族会不知道吗?当今天子强势,欲开科举,自天下寒士中选贤。世家如何会善罢甘休?女学,不过是他们博弈后设立的一个缓冲、一个诱饵。哪怕世家知道这所谓女官是个藏污纳垢的陷阱,他们也要确保这个坑已被世家的人占住。”

    顾盼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世家与皇家的矛盾竟然已经积深至此。世家也从来看不上皇帝这个往上数三代是打铁匠的后人。

    她心里快速盘算,脸上却满是迷茫,像受惊的小鹿,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崔祐贞见顾盼似乎是被吓住了,不由叹口气。

    她如何不知这个孩子是真的把自己当作榜样,希望以后可以像自己这样走上女官之路?

    只是这条路上的终点,是早就被人设置好的游戏。

    继续走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崔祐贞软了语气,像长辈一样宽慰顾盼道:“好了,别为我担心,明日休沐,你自家去,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自己前路为何?”

    **

    翌日。

    顾盼的马车到达京城尚书府谢家角门时,日头正好。

    早已候在角门旁的周嬷嬷看见马车,脸上砌出几分笑容。

    愉周姑娘可算回来了!

    只见一双嫩如白玉、指如青葱的手拉开帷帘,顾盼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周嬷嬷麻溜儿地跑到顾盼马车旁,身子不自觉向前倾了倾,虚虚向将顾盼扶下了马车:“姑娘安好。”

    顾盼微微颔首,朝翠蕊使了个眼色,翠蕊立马上前接过周嬷嬷的手,还顺手递了个荷包过去。

    她掂了掂,还是那样重,顾家真不愧是江南排得上名号的富户,每次随手打赏下人的钱财都这么多。

    周嬷嬷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切几分。

    顾盼随着周嬷嬷从角门而入,沿着前厅花园,乃是江北此地特有的雄伟壮丽,参天大树蔚然而立,假山流水层层叠叠,虽看着朴实无华,却无一处不在彰显尚书府谢家百年的传承。

    一如自己进谢府的那日。

    那时自己之前在江南,差点被当地豪强魏涑强娶了去。

    无奈北上京城,只为在女学中求一安身之地。

    可如今,女学的前路被那样血淋淋的撕开,前方不再是不用嫁人也可以受人敬仰的女官,而是满足皇族将世家踩在脚下的快感而诞生的禁脔。

    顾盼的脑中百转千回,面容也不自觉严肃起来,安静地随周嬷嬷向前走去。

    待进得厅堂,堂中坐着一贵夫人,旁边的丫鬟轻轻用扇子给她扇着风,整个内室没有一丝声响。

    顾盼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面上带出三分笑意,轻轻地走入内室。

    美人玉一般白皙的手指轻轻撩开帘子,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上一双美目微微上扬,屋外的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也给她脸上、睫毛上都镀上一层金辉,照得她的眸子像是琥珀。她娉娉婷婷地走来,就已经美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让人眼睛里再也瞧不见这屋子里华贵的古董器皿、也瞧不见她身上江南时兴的锦衣华服,只能瞧见她这个人、她那张脸。

    好一个顾盼生辉的美人!

    丫鬟婆子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算看了顾家小姐百遍千遍,她们还是会为这样的美丽而震撼。

    堂中的贵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怔愣,还是周嬷嬷上前晃了晃她,她才回过神来,笑语:“愉周回来了?快上前让干娘看看。”

    是的,堂内的贵夫人,尚书府的二夫人,名门世家周家的旁支小姐,是顾盼的干娘。也是顾盼在这偌大京城的依靠。

    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其中渊源,恐要从十年前说起。

    大安朝虽是新朝,但仍然保有“撞名”旧俗。

    据说顾盼小时候体弱多病,父亲母亲为她在路旁陈列果品,焚香烧钱。恰遇谢二夫人至,当时谢二夫人膝下无子、笃信佛理,见她玉雪可爱,又似与她有缘,谢二夫人便认了她做干女儿。但两家毕竟无亲无故,也不好正儿八经地按照“撞名”的礼节真让顾盼姓了谢二夫人娘家的周姓。

    便折中将小名改为愉周,望顾盼能给她带来一些欢愉,以作纪念。

    但在外人眼中,哪怕不是姓,只是小名里沾了这四大世家之首的周,就已经是顾盼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据说周姓乃是商周时期皇族姬姓的后人,后因战乱避世,才将一族的姓改了周。

    自撞名后,顾家在江南的生意就更是做的如鱼得水。现今顾家一半的财富都可以说是沾了周这个姓的光。

    顾盼赶忙上前握住谢二夫人的手,软软糯糯又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干娘!我不在的这十日,您可有想我?”

    这一声干娘真是把谢二夫人的心肠叫得软了下来。

    还记得刚刚认顾盼做干女儿的时候,三四岁的小娃娃,咿呀学语,连娘也不会叫。

    可第一个叫出来的词竟然是干娘!

    更让谢二夫人惊奇的是,她原本成亲多年都膝下无子,却没想到认了顾盼做干女儿后,她竟一举得了双生子!

    “当然想你了,想你的琥珀核桃、宋嫂鱼羹……”

    “好啊干娘,原来只是想我的菜,不是想我的人啊!”顾盼嘴里打趣,心里却暗暗放下心来,也不枉费她每次休沐日都变着法儿地给谢二夫人做些新鲜菜品。

    顾盼来京时,为的是女学。

    女学对她的诱惑太大,她像是饥渴的旅人在沙漠中望见一片绿洲的海市蜃楼,只想拼命奔跑、拼命靠近。

    而女学仿照国子监,一旬方可休沐一日。这样一来,顾盼和谢二夫人相处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

    幸好谢二夫人尤爱美食,顾盼常给她做些新鲜糕点、菜肴,慢慢地,谢二夫人是每旬都盼着顾盼的休沐日。

    水滴石穿,成事在人。

    女学这条路行不通了,那就换一条路。

    顾盼心中升起一簇小火苗,她的斗志又熊熊燃烧起来。

    “干娘,女学那边我想请两天假,好好陪陪您。”顾盼将头靠在谢二夫人肩膀上撒娇道。

    这下轮到谢二夫人惊讶了,顾盼自来京城,便将入女学当作头等大事,一刻也不停歇。甚至隐隐表露出不想嫁人,想留在女学做女官的想法。

    要谢二夫人来说,女学不过是她们闺中女子交友游玩的场所,哪里值得这样费心思?

    但顾盼坚持,谢二夫人也不好驳她,如今正好,谢二夫人爽快道:“正好,明天是柱国公夫人的寿宴,你与我同去吧。”

    柱国公崔家?

    这倒是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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